第33章微微风簇浪
春覃坊的院子已被打扫了干净,永平甚至在院中留了一个看院的妇人,一见温窈等人来,便立刻上前迎接,挑不出一丝错处。温窈认得她,这个妇人应是长公主府的老人,从前她还是永平伴读的时候,常听永平唤她“易夫人"。
“老身奉长公主之命在此等候温姑娘,"易夫人道,“既然温姑娘已至,老身便回长公主处复命了。”
她穿着寻常布衣,但衣襟袖角十分平整,略有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发顶,行事干练迅速,仿佛得训已久的士兵。温窈颔首,“多谢易夫人,替我向长公主问好。”易夫人眼角微抬,似是不想温窈还记得她,平肃的脸上浮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温和,“那老身先告退了。”
院门合上,千刃和千翼一刻不停地收拾着包袱一一温窈果真如她所说,只带走了平常衣物和山辛夷留给她的东西,其余不论是温长风置办的嫁妆还是祝清衡送过的礼物,全都还给了祝府。
和祝清衡和离是小事,如今她搬出来自立门户,首当的要事,是积攒本钱。琉锦,也就是千刃忙着把行李搬进屋,千翼则抄了只算盘和温窈坐在庭院的小桌边算账,“现在我们手里有五两现银,若只用日常开销,那么至少半个月都不愁吃穿,若加上置办家具衣物等等的费用.…”千翼有些崩溃地捂住额头,她们很久没有这么穷过了,“撑不过七天。”温窈瞧着她绝望望天的傻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呀,"千刃正好放完东西从屋里出来,无奈地点了点千翼的额头,“有姑娘在,你还怕饿死不成?”
“这…“千翼对自家姑娘当然是一百一千个信任,可银子不说假话,“家主留给姑娘的好东西都卖了,那么多黄金全送去了南边,就连追天塔也易主……奴婢当然不是怪姑娘的意思,姑娘仁心大义,只是忧心日后该如何度日……她在祝家待久了,甫一随着温窈出来自是开心,可全然忘记自己的想法也被局限在那深院里,一心惦记着之后的日子,连千刃有意出言点她她都没听出来温窈耐心地听她说完,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小翼言之有理。”千翼一听温窈竞是半分不反驳地就同意了,又是眼前一黑,“天呐。”温窈和千刃相视一眼,俱是又笑她。
千翼:“姑娘、刃姐,你们是聪明人,就知道笑我!”“好了,“温窈抽走她手里的算盘,随意在算珠上拨弄两下,“那我问你,仇山大师的一张图纸值多少黄金?”
千翼傻了,半年前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温窈能脱离祝家过上自己的生活,温窈这句话之前她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在温窈口中听到她愿意再次出山。过去每一次温窈以“仇山"的身份做事,皆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如帮伏龙使解薄岑之案的机关,再比如筹办义卖会援灾……只因为她在出嫁前答应了山辛夷,作为祝家妇,不得再接触这些。
一开始祝清衡倒是不在意,甚至主动提起,支持温窈去做,但人在屋檐下,臧翡有所察觉后,温窈为了不给祝清衡招惹麻烦,连“仇山"也鲜少出现。原来离开祝家的自由,远不止不再受祝家人的气。“姑娘,你真的……“千翼眼眶发红,飞快地眨着眼睛不让丰沛的泪水落下,“太好了……”
千刃故意逗她,“什么太好了,终于有银子了吗?”千翼愤愤从所剩无几的钱财里拿走一串铜钱,道:“我去街上买些菜,回来煮给姑娘吃。”
她特意强调“给姑娘”,然后大摇大摆地绕过千刃要出门。却不想她刚打开大门,便和门口正要敲门的人大眼瞪小眼。千翼下意识回头看向温窈,“姑娘,是伏龙使。”主人家还未邀他们进门,谢子很懂礼数地站在门外,拱手对温窈道:“温姑娘。”
先前在祝府,她拿到和离书后便带着千刃千翼走了,倒是没去关心伏龙使之后做了什么,眼下谢子又上门来,她却也不知道他们究竞有什么事。温窈道:“谢大人这是……。”
谢子会意,让开身子好叫温窈看见他身后的情况,“主子听闻温姑娘乔迁新居,所以特意叫属下们来送贺礼。”
几个伏龙使拎着大包小包的,以一种少见的肃然神情整齐地站在院外。千翼离得近,一眼就瞧见了他们拎了东西,“鸡鸭鹅,白菜芹菜茄子米…姑娘,那奴婢不用出去采买了。”
温窈:…”
谢子似是看出来温窈的疑惑,解释道:“主子说,太贵重的东西姑娘不会收。您一早忙活许久,眼下正快正午,应还未用膳,所以叫属下们送些备菜来。“那正好啊,”一道清亮的女声忽地传来,“菜都齐了,厨子呢,谢岐没叫你们再送个厨子来吗?”
谢子背脊微僵,一扭头果然见永平抱臂站在他们身后,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们拎的食材。
谢子讷讷道:“不知长公主大驾……”
“得了,"永平挥了挥手,穿过伏龙使径直走进院内,话却是对谢子说的,“没带厨子,那就你留下做吧,送礼嘛,总要有点诚意不是?”几个伏龙使一听暗惊,连忙去看谢子的脸色。谢子神情不改,面色如常道:"将东西送进去。”
大包小包没送进院子的时候乍一看便是肉菜米油一类,可真的摆在庭院中才看出,里头掺着燕窝含桃等吃食,根本不是平常人能享用的。温窈正要叫千刃将东西挑出好让谢子拿回去,永平却道:“他既然送到你院里了你接着便是,那人三千两黄金买得你一张火铳图,心里正美着呢。”温窈:……也罢。”
“可不是?“永平扫了一眼当真选了菜和肉进厨房的谢子,不由乐出了声,心情更愉悦了,“再说,他昨日兵行险着,你没找他麻烦就不错了。”虽说从结果看,除了祝家人好像大家皆大欢喜,但谢岐这一招太过骇人,一旦何处出错,丢的可不止是皇室的脸。
其余伏龙使放下东西后便离开了,院子的门再次合上,千刃和千翼看出两人在谈事,自发去了厨房帮忙,原本清净空荡的庭院短短一阵仿佛熏上了醉人的烟火气。
温窈收回目光,轻声道:“他的伤势好些了吗?”永平瞥她一眼,道:“你知道,我和他从来不对付,巴不得他死了才好。”温窈只好颔首,“好吧,希望他自求多福。”永平…”
她奇道:“你和他也有仇?”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温窈垂睫敛去眼中的笑意,“我等小民,只有口头关心两句了。”
“…总之应该死不了。”
温窈都这么说了,永平反倒话没那么刺儿,“他今早还若无其事上了朝,要真有什么,厨房里的家伙也不会留下给我们做饭了。”温窈道:“那便好。”
虽说她被谢岐带落崖下,但她确实除了膝上擦破皮,连血都没流,反倒是谢岐受了一箭,伤势是实打实的严重。
只是……温窈眉头轻抬,“昨日之事你我俱不知情,恐怕除了伏龙使,无人知道崖上的是陛下而非沈清清,那他所受的那箭.……?”谢岐明明有能力躲过,却放任其伤害自己,是苦肉计吗?“此事我也不清楚,“永平脸色凝重几分,“我不比你早知道多久,当时第一箭是我手下的侍卫所射,但只是为确保不被旁人看出端倪,谢岐提前察觉,而那一箭亦有意射偏,皆在意料之中。倒是之后的那支箭…”“不是我手下所为,亦不是他安排伏龙使做的。”永平虽和谢岐有些私仇,却只是嘴上不饶人,不至于在那种时候直接治他于死地。
所以谢岐所中的箭伤,往好处想,是冲着“沈清清"去的,最坏的结果……是本就是针对谢岐。
敌在暗,难查。
“箭上有毒,"谢子洗了盘含桃端来,他是谢岐身边的近臣,谢子能说出口的事,说明是谢岐默许的,“毒不致命,却难以止血,若不是温姑娘及时用秘药为主子处理了伤,恐怕……
温窈蹙了蹙眉,听出了谢子的意思,“所以陛下也不知那一箭是谁所做?”“伏龙使已抓到了人,还在审问。“谢子说,“虽是个练家子,但经查他和陛下、沈清清都没有仇怨,约莫是被买通的。”但买通他到底杀谁,谁也说不好。
永平忽地看向谢子,问:“还有多久能吃上饭?”谢子才替主子“不经意”地传完话,闻言愣了愣,回道:“很快了。”“那便迅速些,"永平无奈摇头,抬眼对上温窈的眼眸,“……过会儿可就吃不上热饭了。”
仿佛是要印证永平的猜想,热气腾腾的饭菜刚端上桌,院外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不像来探望或找人,倒像是催命的。
温窈看见永平不甚文雅地翻了个白眼,轻轻笑了笑,对千刃道:“无论是谁,一并打发了去。”
她虽是这般吩咐,却很清楚,来人不是别人。眼下正碰上下了早朝、和皇帝商量过国事回府的时候,怕是一得到消息,温长风就马不停蹄来质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