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027
027
入夜,伦敦郊区。
格雷福斯先生的庄园今夜灯火通明,宽敞的院落里停放数不清的豪华马车。管家站在门前,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也差不多时间了,估计宾客已到齐全。然而就在他准备进门的时候,庄园的正门再次打开。一辆简朴的纯黑马车自夜暮缓缓驶入。
嗯?
这马车也没有任何家族标识,管家不禁在心中打了个问号。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走向前,为宾客打开了车门。先走下来的是一名器宇轩昂的青年,不论是非凡的容貌、还是优雅的举止,都让管家惊了一惊--尽管他穿得也很简单,可这份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青年客气向管家致谢,而后转身朝着车厢伸手。他扶着走下来的年轻小姐,同样衣着简单大方,可那一双狡黠又明亮的眼睛,足以让他人忽视其所有穿着。
“夜晚,先生、小姐,"管家困惑道,“请问二位谁携带了邀请函?”“我们没一一”
“咳咳。”
威克汉姆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伊拉拉的大实话。哦!
收拢本性是需要适应的,好不容易来到伦敦放飞自我,伊拉拉险些没能掰回社交模式。
好在她反应一向很快。
“很抱歉,先生,我们没有邀请函,我是伊拉拉·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未婚夫乔治·威克汉姆先生,"伊拉拉垂眸,很是愧疚,“但我的兄长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希望我能代替他到访,向格雷福斯先生致以生日祝福。”管家神情微变。
这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妹妹?!
最近一段时间,老爷为了见上这位传说中的“福尔摩斯"可是费劲心思,但对方始终不肯露面。现在,自称是他妹妹的年轻小姐登门拜访,不管是真是假,都得让老爷亲自见见才行。
“原来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妹妹,那没关系。"管家立刻鞠起笑容,“老爷会很高兴的,请二位跟我来。”
伊拉拉能感觉出身边的威克汉姆长舒口气。紧张什么?这种程度的宴会,就算不让进门,也不会把他们赶走的。有钱人最好体面,伊拉拉心里门清。
她向管家微笑点头,拎起了裙摆。
步入庄园,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塞缪尔·格雷福斯很有品味,这庄园不管是位置还是典雅的装潢,都能看出对方并非靠着火柴厂大发横财的暴发户。灯光让人舒适,音乐点到为止。客人并不太多,三两宾客站在一起,或闲聊、或举杯,很是放松。
这个时候,威克汉姆的脊背已经重新挺起来。不得不说带个帅哥出门就是有面子,伊拉拉和威克汉姆往宴会厅一站,即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环视四周,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熟悉的影子。詹姆斯·莫里亚蒂也在。
他与几名同样满身书卷气的客人站在一起,似是感应到了伊拉拉的目光,转过头来。
富丽堂皇的灯光流转,映照在莫里亚蒂的外套上,纯粹的黑像是吸收了所有光芒,变得稳定下来。
镜架之后,那碧蓝眼眸流露出淡淡柔情,而后他扬起笑容,遥遥朝着伊拉拉点头,却没有靠近。
威克汉姆非常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狗眼看人低的傲慢少爷固然可恨,"他开口,“但装模作样的骗子更是令人厌恶。”
这话好像轮不到你来说吧!
说不上来欺骗未婚少女和欺骗大英政府哪个更可恶,伊拉拉见威克汉姆满脸不忿,只觉得好玩:“所以呢?”
威克汉姆低头,脸上的嫌恶瞬间变成了含情脉脉:“所以,你与同龄男子眉目含情,我会心碎,伊拉拉。”
噫,有点恶心了。
但美男示好,伊拉拉选择忍一忍,毕竞画面还是很美丽的。而且现在也不能和莫里亚蒂打招呼,他可是写明了自己不受格雷福斯先生欢迎。
因而伊拉拉收回目光,紧接着刚刚离去的管家折返。“福尔摩斯小姐,"他温声道,“格雷福斯先生想要见见你。”说着,管家抬手示意。
伊拉拉顺着指示看过去,就见到宴会厅中央,一名衣冠楚楚的绅士朝着她走了过来。
哎呦,伊拉拉不禁挑眉:虽然年纪大了,但长得非常好看。和刻板印象中的血汗工厂资本家完全不同,塞缪尔·格雷福斯年近六旬,头发却只是白了两鬓。这没有让他看上去衰老,反而让深邃五官增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
他一袭昂贵的礼服,却分毫不显奢侈,只衬出其文雅气度。“福尔摩斯小姐、威克汉姆先生。”
格雷福斯先生在伊拉拉面前站定,微笑着向二人点头示意:“非常感谢你们能到来。”
伊拉拉由衷地扬起笑容。
威克汉姆:…”
那皮笑肉不笑的小会计……现在是大学教授,也就算了!怎么她连老头子都喜欢。
他顿时气结:威克汉姆算是明白了,伊拉拉就是喜欢皮囊好看的,老少不忌。
“我是代替兄长向您道歉的,格雷福斯先生,"伊拉拉开门见山,“近日的社会情状不好,他实在是忙碌,连你的生日宴会也无法到来,只好由我这位小妹代劳。”
“这是我的荣幸才是。”
格雷福斯先生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做出很是高兴的模样:“谁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有位年幼的小妹?你是第一次出席伦敦的社交场合吧,福尔摩斯小姐。这倒是真的。
伊拉拉从不在乎这些,还没想到这茬-一怪不得莫里亚蒂希望自己出席呢!格雷福斯先生想见迈克罗夫特,虽然他没来,但他的妹妹可是在格雷福斯先生的生日宴会第一次“亮相",也是给足了面子。“何况,市里确实不太平,"格雷福斯先生继续说,“他为罢工的事情操心,也能理解。只是我希望能有机会与福尔摩斯先生亲自交谈。”准确地来说,是为罢工背后的事情操心,伊拉拉在心中纠正。迈克罗夫特又不是国会议员。
而且…
上来还没寒暄完,就直奔正题。
哪怕他面带笑意、风度翩翩,一副亲切又英俊的老先生模样,也藏不住心中焦急了吧。
伊拉拉决定顺杆爬。
她故意露出迟疑:“是因为关于辉光火柴厂的报道……抱歉,先生,我太年轻了,不是很懂这些。”
“没关系。“格雷福斯先生和颜悦色地安抚伊拉拉,“没错,是因为关于火柴厂的文章。我希望笔者的叙述没有吓到你。”伊拉拉抿紧嘴唇。
她抓紧了威克汉姆的衣摆,看似相当紧张:“那、那文章,写的是真的吗?先生,这太可怕了,你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工人吧?”威克汉姆:………”
哪怕是乔治·威克汉姆,也用尽全身力气才绷住表情-一他就是被伊拉拉如此楚楚可怜的姿态骗上钩的!
“未婚夫”简直没眼看,但格雷福斯先生可不知伊拉拉本性。“当然不会!"他收敛笑容,肃穆开口,“火柴厂对我很重要,我怎会做竭泽而渔的事情?福尔摩斯小姐,你放心,关于文章中的内容,我会负责到底。毕竞,我的事业是制造出家家户户使用的物品。”“火柴有那么重要……呃,"伊拉拉紧急刹车,差点说漏嘴,“我是说,我读了不少书,说是煤油更方便,甚至还有说,未来的家家户户都会用上电灯呢。”格雷福斯先生不禁莞尔。
他含笑摇头,语气越发缓和,像是对待自己的孙女。“不,小姐,"格雷福斯先生温柔纠正,“我说的不是火柴,是火。”“哎?”
这下,伊拉拉是真的有些意外。
格雷福斯先生看她好奇的模样,心情似乎很好,耐心地继续开口:“火中诞生了文明,福尔摩斯小姐,烹饪食物、照亮夜晚,人类得以延续,文化得以发展。不论科技如何发展,仍旧是火催化了一切,没有火,哪里来的化学反应,又哪里来的工业飞跃呢?
“火柴也好,煤油也罢,哪怕是你说的电气,终究是离不开火。”眼前的老者,像是一名讲师,也像是一名研究员,慢慢地同伊拉拉解释:“可以说没有火,就没有生命,你觉得呢,小姐?”伊拉拉的视线飞快往格雷福斯周身一瞥。
没看到歇洛克说的眼球吊坠,很是可惜。而且他这番发言,虽说句句不离对火的崇拜,但一点也不像邪()教分子。十九世纪是科学开始飞跃的起点,当下的人可不知道宇宙诞生于一场爆炸。能说出“没有火就没有生命”,可见这位老先生确实有几分真知灼见。“你是名学者。"伊拉拉笃定开口。
格雷福斯侧了侧头,饶有兴致道:“难道是因为我刚刚那番发言吗?都是文学刊物和经典著作中的知识,算不了什么。”伊拉拉指向格雷福斯先生的手。
“食指与拇指发黄,但没有茧子。你没有上过战场,先生,应该是常年在实验室呆过。鉴于现在经营着火柴厂……是化学实验室吗?"伊拉拉兴致勃勃地问以及,他没佩戴婚戒,无名指上也没有戒指的印子一一这么大年纪的绅士不可能不结婚,也许是妻子早亡。
这番发言,近乎失礼,但格雷福斯却是愣了片刻,而后赞许颔首:“你真是聪明,福尔摩斯小姐。我年轻时读的化学专业,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识改变世界。”
果然如此!伊拉拉在心中欢呼一声。
不仅是因此猜对了,还因为不思考、不进取,怎能成为学者?一番小小的推理,不会让他感到冒失,反而博得了格雷福斯先生的好感。怪不得詹姆斯·莫里亚蒂摆明了支持罢工,他还捏着鼻子邀请了对方呢。都是学究,面上得过得去才行。
“那你为何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伊拉拉问。“我并没有放弃,"格雷福斯先生忍俊不禁道,“只是我意识到,一人再过天才,智力也终究存在极限。所以如今我投资了三个实验室,集数名化学家之力为人类造福。”
伊拉拉眨了眨眼:“哇。”
这简单的感叹,却让格雷福斯先生很是受用。他再次换上认真的神情:“所以,福尔摩斯小姐,辉光火柴厂确实很重要,她支持着人类的未来。”
听起来那么伟大,好像塞缪尔·格雷福斯先生并非恶人。但科学发展,不就是为了人类更好的生存吗?用不上电灯泡,人不会死。但长期对着白磷工作的女工,却是实实在在会死。
当然了,这话不能现在说。
“听起来你不是坏人呀,"伊拉拉摆出天真烂漫的模样,“那…那篇文章,该怎么办?”
格雷福斯先生一声叹息。
他似乎已经把伊拉拉当成自己人了一一这也是莫里亚蒂的计划精妙所在。伊拉拉拆开信件时,就看出了他的打算:都在说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接收了罢工游()行的烂摊子,那么作为他的妹妹,当然是希望兄长的事业能够一番顺利。
“必须的开销,"格雷福斯先生说,“这位夏洛蒂·哈德利女士选的是个好时候,新首相刚刚上台不久。”
“阿。”
伊拉拉恍然大悟:“他急于做出政绩。”
哎呀,这点怎么没到!
前几天与哈德利女士、克里斯蒂娜交谈时,只想着如何去做,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选了个上好时机。
新首相上任自然要摆出倾听民意的姿态,他急着表现自己呢!而哈德利女士一篇长文,势必会在社会上掀起讨论,可以说刚好给首相大人递了刀子。因为各种原因,禁用白磷的法令迟迟没有推出,这难道不是好机会吗?伊拉拉脑筋转的飞快,明面上却保持着关切姿态:“你得大出血了,先生,给首相足够的面子,他才不会拿你开刀。”格雷福斯先生眼中的欣赏完全遮掩不住:“你很聪明,果然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妹妹。”
伊拉拉”
和迈克罗夫特才没关系呢!他要是回家还絮叨工作,会被妈妈狠狠责备。这都是伊拉拉穿越之前看英剧学来的!
“那,先生,你准备怎么办?"伊拉拉还没问,威克汉姆罕见地开口追问。格雷福斯先生看向威克汉姆,态度依旧和善:“新首相是民心所向,他的选票很高,值得为他捐款,在广场立一尊雕像。”威克汉姆微微吃惊:“这可得花不少钱吧?”格雷福斯先生缓缓点头。
“但不能我一个人出,否则有行贿之嫌,"他说,“我想,为了感激首相对治安做出的贡献,连我的员工也会乐于奉献。一人不行,就十个人、百个人,而我的火柴厂有上千名员工,大家自愿出资,才能展现出感激之情,你说是吧,威克汉姆先生?”
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
塞缪尔·格雷福斯仍然保持着优雅、亲切的姿态,却让伊拉拉猛然攥紧手指。
“自愿出资",如何才算"自愿”呢?
女工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要捐款给首相立雕塑吗。他的笑容让伊拉拉遍体生寒。
但表面上,伊拉拉仍然保持着认可的激动神情:“我想,实验室的研究员会感激你的,先生!”
格雷福斯先生失笑出声。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管家上前,低声与格雷福斯说了几句话。老先生神情变了变,而后拿出了怀表。
那怀表的金链子另一端,挂着一模一样的"眼球”装饰。伊拉拉一凛,而后格雷福斯先生再次抬头:“抱歉,孩子们,我有点公务要处理,你们可自行消遣-一福尔摩斯小姐,若是你感兴趣,周末可到我的实验室参观游览。”
好啊!
进一步接近格雷福斯,对罢工、对调查邪()教都有好处。伊拉拉是真的想知道,一名邪()教分子会资助什么实验室,以及……他如此崇拜火,又为了什么。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因而伊拉拉拼命点头:“我周末过来,可以吗?”格雷福斯先生:“当然,我会请我的管家在庄园中等候。但现在恕我不能奉陪。”
而后伊拉拉和威克汉姆带着笑意,寒暄几句,目送格雷福斯先生匆忙离开。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威克汉姆才悻悻打破沉默:“真不是东西。可不是吗,连大渣男都看不下去了!伊拉拉撇了撇嘴。“立雕塑的事情,我得告诉工人们。"她小声嘀咕。“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威克汉姆压低声音。“为什么?"伊拉拉讶然抬头一一这还是威克汉姆第一次就罢工的事情发表感想呢。
明亮灯光下,他的侧脸端庄且深邃,只是那英挺眉眼之间,却第一次少了几分虚伪、徒增由衷的嘲弄和无奈。
“我再不甘心,也深谙和达西的出身差距,越是明白,越是痛苦,"威克汉姆说,“你将这件事提前告知工人,她们就算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伊拉拉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难道还能拒绝"自愿”捐款吗,会被开除的,然后连那丁点工资都没有,进而饿死。
好不甘心。
但伊拉拉也很清楚,这不是谋杀案,不是抓住真凶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再极端点,就算把塞缪尔·格雷福斯杀了,辉光火柴厂的条件也不会得到任何改善。只是…
伊拉拉认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威克汉姆的提议。“我不能为别人做决定,“她认真开口,“至少要告诉詹姆斯和哈德利女士,听听他们的意见。”
威克汉姆翻了个白眼:“一口一个詹姆斯,真是亲切。”伊拉拉”
说正事呢,这个时候你阴阳怪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