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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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南希换上了新衣服,赛克斯也是一样。他穿着简单的外套,却没有了上次的补丁和脏污一-暴躁老哥甚至还把头发胡子理了理,嘴里叼着根火柴,坐在马车前充当车夫,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雾都孤儿》里有形容过赛克斯长什么模样吗?伊拉拉回想半天,发现自己记不清了,但目前看来二十岁上下的底层男人,也是能够入眼的。她拎着裙摆上车之前,赛克斯突然开口:“前几天晚上,在火柴厂外面演讲的是不是你?”
伊拉拉动作一停:“嗯?”
居然连白教堂的小偷和强盗都知道了?她有些意外。不知道赛克斯为何突然开口,伊拉拉不答反问:“你想听我什么回答?”赛克斯眯了眯眼。
“你这小姑娘,"他把嘴里的火柴拿下来,说话总算清楚了些,“真是胆大包天,男人的衣服也敢往身上穿。”
伊拉拉”
原来这才是他关心的吗。
她很是不客气道:“看来女人是不能穿男人的衣服,但男人可以入室抢劫,是吧?”
“咔吧”一声,赛克斯手中的火柴折断,丢到了地上。“疯丫头。"他说。
是错觉吗?伊拉拉觉得他的态度好像没之前那么蛮横暴戾了。以及,穿个西装就成疯丫头了?再怎么,也没有和一帮小偷盘算着入室偷盗疯吧!
伊拉拉心存还击念头,她开门上车,故意放大声喊:“车夫,我们走!”她声音清脆,本就颇具穿透力,这么一抬嗓门,周遭的路人全都看了过来一一这可是工人住宅区,哪里来的大小姐做派。赛克斯无端遭到旁人围观,顿时恼羞成怒:“去你的!”哼哼!
再怎么辱骂脏话,他还是得假扮成伊拉拉的车夫。关上车窗,马车摇晃前行。伊拉拉和南希面对面而坐,车厢内沉默片刻后,南希突然开口:“是你,对不对?”
问的自然是和赛克斯一样的问题。
伊拉拉侧了侧头:“闹得很大吗?”
只是站出来说了几句话而已,但看赛克斯和南希的反应,似乎白教堂区都已经传开了。
南希颔首。
她压低声音,似乎是不想让赛克斯听到:“连吉普赛人都听说了,有个穿男装的年轻小姐站出来,引领辉光火柴厂的工人反抗并且准备谈判。我听闻后,就觉得是你,赛克斯和费金都不相信。”
是吗?看赛克斯那副样子可不是不信。更像是相信了之后,碍于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些认同伊拉拉而在嘴硬。
而且…
“这么多罢工的,"伊拉拉嘀咕,“不少工厂呢,怎么就各个都在讨论我?”这就是承认了赛克斯口中穿男装站出来演讲的,就是伊拉拉本人。南希阖了阖眼。
“别的工厂罢工,也会传出乱七八糟的讨论,否则你和你兄长为何找我打探消息?"南希说,“只是工人代表之间,往往相互认识,炼钢厂的工头还和克里斯蒂娜有亲戚关系。大家总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而你,不是工人、凭空出现,还非得穿成男人的模样现眼,自然引人注目。”南希说完,向来警惕的面庞稍稍放松。
“不过,说的也不是坏话,"她补充,“就是奇怪你的身份,以及目的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
伊拉拉想了想,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
她是名穿越者,幸运的是,生在了福尔摩斯家。所以伊拉拉做个怪人也无所谓,爸爸妈妈从不担心,她也早就学会了忽略旁人的目光。走到哪里都是"怪胎”,反倒是让伊拉拉形成了思维盲区。一一没想到自己站出来说了几句大实话,反而成了白教堂区的起义英雄了!这是个好机会,伊拉拉敏锐抓住重点。
看样子,工厂之外的人,还不知道站出来的究竞是谁。流言总比事实传得快,更遑论这是十九世纪。没有手机拍照、也不存在社交媒体,就算全火柴厂的人都知道她叫伊拉拉·福尔摩斯,可人与人之间口口相传,难免会添油加醋。
连赛克斯和“老犹太”,明明认识伊拉拉,也将信将疑呢。不如就继续保持下去。
“南希。"伊拉拉灵光一闪,“你能帮我个忙吗?”“……你又有什么鬼点子。"南希没有直接答应。“帮我扩散谣言,"伊拉拉也跟着放轻声音,“带上′逮不着',还有其他小偷一起,就说谁也不知道那名男装小姐长什么模样、具体身份如何。谁被逼入绝境,她就会站出来为谁帮忙。”
伊拉拉又思索片刻,继续补充。
“可以添油加醋一番,分开传播,"她越想越觉得好玩,“可以是吉普赛人把我召唤来的,也可以是随着中国人漂洋过海的怨鬼新娘,甚至是吸血鬼,是疯狂生物学家制造出来的怪物!总之,越离奇越好,你要是没想法,我来给你写一份备忘录。”
她说到最后堪称眉飞色舞,整张脸因为活跃而红彤彤的。是好事呀!
借着这个机会,她能在白教堂区成为一个神秘传说!伊拉拉顿时来了精神:想必“老犹太"当年也是扒了皮、换了把老骨头,才在贫民窟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名声。
现在倒好,她站出来讲了几句话,就有了传闻。少部分人知道伊拉拉·福尔摩斯姓甚名谁,但更多的,只会对离谱谣言更感兴趣。
如此下去,她在白教堂区,早晚能搞出个名号来。那么与其让他们胡乱传播,不如自己带头引导,设计个固定形象一一就像是游侠佐罗那样。
总有人会相信的,多一个人记得这个形象,伊拉拉就在贫民窟多抓住了一个机会。
“就叫…就叫犯罪顾问小姐吧!"伊拉拉认真说。反正是莫里亚蒂钦点的,这可不是伊拉拉在偷人名号。伊拉拉煞有介事地总结,“上到工人罢工,下到偷鸡摸狗,谁有需要,只要诚信祈祷,说不定我就会像幽灵般出现给与指导,南希,你觉得如何?”不如何!
看伊拉拉兴致勃勃的模样,南希很是无奈。事关自己名声的事情,怎么在伊拉拉口中,像是一场冒险游戏?但不得不承认,伊拉拉的想法没错。
南希不如伊拉拉想得远,仅凭借求生本能,认定伊拉拉帮助工人的事情进一步扩散并不是好事。
不说别的,伊拉拉·福尔摩斯好歹是名未婚小姐,真叫满大街乞丐小偷都知道她穿着长裤,将身体线条暴露在众人眼前,她的名声可就彻底败坏了。而传到南希耳中的谣言,也没比伊拉拉创造的好多少。是“逮不着”说,昨天不得了了,维多利亚女王在白教堂区的私生女出现,帮火柴厂女工反抗啦!
南希听完大笑不止,但等到"逮不着"说这女王的私生女穿着男装、还站出来宣讲时,联系到近日伊拉拉的动向,她笑不出来了。想要阻止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更离谱的谣言。“我得告诉费金,"南希叹了口气,“我和′逮不着′两个人可做不到,需要更多协助。”
“没问题,报酬少不了你们的,这是定金。“伊拉拉大方掏出一个先令,“替我向′老犹太'转达谢意。”
南希已经猜出了是伊拉拉,那么瞒着“老犹太”也没用。索性不如让他也加入,成为制造谣言的一份子,也算是给合作伙伴卖个好。有钱不拿王八蛋,南希毫不犹豫,接过这一先令。只是这次,她警惕的双眼闪了闪。
“我其实不明白。"她突然说。
“什么?“伊拉拉问。
“所以你为什么帮助火柴厂的工人,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伊拉拉挑眉,不假思索道:“马克思和恩格斯,二人家境显赫殷实,不也在帮助工人。”
南希干笑出声:“你是在自诩马克思?伊拉拉,好大的口气。”伊拉拉:“不,我是在说没人执着于他们动机,只会称赞其伟大。”她并非自比伟人,而是想做什么就做了,何必需要动机。“不会有人问男人坚持做出一番事业的缘由。"伊拉拉说。南希好似懂了,好似没懂。
马车依旧摇摇晃晃前行,南希静静看着眼前清丽又灵动的同龄人,却有些摸不透她。
一开始,她以为伊拉拉不过是出来玩闹的聪明大小姐,没放在心上。直至后来她举着银簪对准了“老犹太"的颈动脉,才意识到对方并非那么简单。现在……
南希回想着"逮不着"夸张的形容:“这就是你穿男装的原因。”伊拉拉无比认真强调:“我穿的不是男装。”每个人都默认她是男人,或者女扮男装,可伊拉拉从来没有这个意思。“路易十四穿着长筒袜和高跟鞋,也无人说他穿的是女装,同理,西装长裤,怎么就是男人的专利了?白教堂区有多脏,你比我更清楚,裤子比长裙好打理,也好行动,仅此而已。”
南希听得哑口无言。
伊拉拉说的都是简单道理,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南希还是觉得,就这么穿裤子出去,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开口:“就你歪道理多,我说不过你。”
二人嘀嘀咕咕之间,马车已行驶到伦敦郊区。白日的格雷福斯庄园更是光鲜亮丽,伊拉拉一下马车,感觉那满目绿植和鲜花狠狠地清洗了她看惯了工业区雾霾的眼睛。怪不得有钱人总是喜欢住在乡下,她都有点怀念梅里顿的风光了。而塞缪尔·格雷福斯的管家早在院落里等候多时了。“福尔摩斯小姐,日安。”
彬彬有礼的管家上前,朝着赛克斯挥了挥手:“马车可以停在东边。”伊拉拉回头瞥了赛克斯一眼。
充当车夫的赛克斯,只是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然后催促马匹再次移动。
“老爷已等候多时了,小姐,"管家又向伊拉拉鞠躬,“请跟我来。”“我的荣幸,只不过先生……
伊拉拉跟上去,但话到嘴边,又摆出一副犹疑的姿态。管家欣然道:“你是老爷的贵客,福尔摩斯小姐,有任何要求我都会竭力完成。”
等的就是这句话!
但表面上,伊拉拉却是很不好意思地抓紧了裙摆,一副愧疚的未婚小姐模样。
“格雷福斯生日宴会上,有一道鸡蛋布丁很是美味,几乎和母亲做的一模一样,"伊拉拉低着头说,“母亲在海外许久,我很想念她,就是我、我并不会下厨。”
她话没说完,脸红扑扑的,似乎觉得丢人。但管家先生立刻懂了。
看福尔摩斯小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尚且稚气未脱,而步入社交圈也并非由父母引领。
这么小孩子气的表现,让老先生不免()流露出仁慈之色。再说了,哪有体面人家的姑娘自己下厨的?“小事一桩,小姐,"管家提议,“你刚好带了女仆来,请她到厨房学习制作布丁即可,我们的厨娘很乐意分享。”
“真的吗?!"伊拉拉双眼一亮,而后她急切地扭头看向南希,“南希,就交给你了。”
南希…”
要是不知道她刚刚在马车什么模样,南希真的会被伊拉拉这一派天真的模样骗到。
这小姐,真是可怕!南希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同时也明白了伊拉拉的安排。
马车停在庄园里,赛克斯名义上是伊拉拉的车夫,不会有人管他在附近自由活动,他可以查看庄园外面的情况。
而南希则可以借着去厨房的功夫,打探清楚庄园的仆从如何进出、且不打扰庄园主人和其他工作人员。
各自分工行动。
至于伊拉拉?只能摆出乖巧模样,跟着管家前行。他们并没有走进那奢华又美丽的庄园大楼,而是绕过主建筑,来到花园。“老爷的实验室建在池塘附近,他说怕实验出事故,如果有火情,也方便扑灭。"管家解释。
这倒是。
想来格雷福斯庄园历史悠久,势必收藏了不少古董和书籍,这些都是易燃品。
为了安全着想,实验室建在外面是对的。只是如此,伊拉拉就没法确认格雷福斯的书房和办公室位置了。
她还惦记着偷账本呢。
不过没关系,反正格雷福斯一心打算拉拢迈克罗夫特,伊拉拉不会只来一回。
打消了心中气馁,她随管家步入实验室。
“老爷,福尔摩斯小姐到了。“管家先生为伊拉拉打开房门,禀报一声后就离开,留伊拉拉一人步入实验室。
有钱人就是好,在自己家建实验室,居然也是宽敞明亮。十九世纪的实验室,和百余年后不能比,却也是琳琅满目。造型古典的烧瓶、量筒,还有精致无比的显微镜,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化学器材一应俱全。可以说随便拿出一个,其价值和做工都能让歇洛克眼红了。塞缪尔·格雷福斯就站在实验室中央。
他一身得体服装,米黄外套配上深色领带,看上去高贵且招摇,但格雷福斯先生端庄的面孔和两鬓的白发却又稳住了这明亮色彩,不见轻浮、只余活泼。迎上伊拉拉的视线,格雷福斯先生笑了笑。“日安,福尔摩斯小姐,"他温声道,态度像是在问候自己的外孙,“我在窗子外看到了你的马车和车夫,真是有趣,没想到你会使用如此……质朴的马车。”说是质朴,都是委婉的。
在十九世纪,出行的马车往往是贵族们的脸面。其大小、外型,乃至车夫的装扮,都是一门大学问。
谁的马车奢侈但不张扬,只要在沙龙里成为话题的。至于伊拉拉的马车?本就是出租借用,就别提赛克斯叼着个烟头多么不像样。
“福尔摩斯小姐,"他保持着礼貌温和的笑意,“这马车是从哪来的?也许我可以向你推荐更好的马车商人。”
就知道是这样。
如之前伊拉拉所料,塞缪尔·格雷福斯果然早就对她有所怀疑。她住进了死去的会计的公寓,若是那神秘的发光粉墨与格雷福斯有关,他怎能不知道呢。
但伊拉拉并没有心虚或者慌乱。
“不用了,先生,"伊拉拉认真开口,“我在协助迈克罗夫特做事,近日时常出入工厂区域,马车太好,会很显眼的。”格雷福斯先生愣了愣。
他没想到伊拉拉就这么承认了一一还以为怎么也得打几场机锋。但转念一想,她的措辞无懈可击。
若非帮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做事,她又怎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日晚宴中?伊拉拉·福尔摩斯当然参与了事关罢工的调查!而如此一来,格雷福斯因为之前的风闻和调查产生的怀疑,显得毫无道理。格雷福斯不悦地抿了抿嘴角,他保持着优雅姿态,做出恍然的神情:“原来如此,我听说你与几名左()派的大学教授走得很近,还以为”“啊。”
伊拉拉没让他把话说完,扬起笑容:“你说詹姆斯?”格雷福斯微微蹙眉:“我假设你口中的詹姆斯,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勋贵的老绅士,不自觉地蜷曲手指,他肩线分明的衣物之下,身躯也开始紧绷。只消一眼,伊拉拉就知道他再次心生怀疑。但没关系。
伊拉拉面对着格雷福斯的试探,瞬间红了脸。她低下头,很是苦恼道:“我,我实在是无法与你说,先生。并非我与他走得近,而是他、他一一”
一个“他”字,嗫嚅半天,伊拉拉才像是所有未婚小姐那般,鼓起勇气继续下去。
“他明知我有未婚夫,却依旧锲而不舍,"伊拉拉声音越说越小,“我也很烦恼,生怕造成不好的影响。”
格雷福斯:”
这可不是他预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