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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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福斯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莫里亚蒂教授?"他侧了侧头,若有所思,“真是没想到……但他怎会向福尔摩斯小姐展示吊坠呢。”
威克汉姆攥紧了拳头。
一句简单的试探,他的反应却像是被格雷福斯狠狠打了一拳。威克汉姆绷紧面容,一副痛苦又懊悔的样子:“先生,是我背叛了伊拉拉。”格雷福斯抿了抿嘴唇,流露出几分意外。
他想要的不是这句话。
这节骨眼上,塞缪尔·格雷福斯可没心思安慰一名情根深种的年轻人。然而表现得太过急迫,势必会引起警惕。
得慢慢来。
“乔治,这并非背叛,"格雷福斯调整好心态,温声出言,“你阐述的是詹姆斯·莫里亚蒂的行为,而非伊拉拉·福尔摩斯的行为。只是恰好伊拉拉与之有关而已。”
“总是与伊拉拉有关,"威克汉姆很是委屈,“莫里亚蒂就像是只讨人厌的苍蝇。”
巧得很,格雷福斯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眼球吊坠与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名字共同出现,格雷福斯一点也不惊讶。这名年轻人,从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给他找了不少麻烦,更遑论他如今的政治观点。
“确实如此,"格雷福斯顺着威克汉姆的话说了下去,“他明知你与福尔摩斯小姐存在婚约,却还锲而不舍追求你的未婚妻。这不是他的事,更是你的事。放在百余年前,你甚至可以同莫里亚蒂教授提出决斗。”“不,不是的,先生。”
威克汉姆并没有受到安慰,他拼命摇头:“不是因为莫里亚蒂教授,是因为我不信任伊拉拉。”
就像是积压在心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威克汉姆话到最后,几近哽咽。
“别急,孩子,"格雷福斯和蔼的声线适时响起,“我在倾听,你可以慢慢诉说。”
“…谢谢你,先生。”
威克汉姆像个大男孩般,用衣袖狼狈地擦了擦眼泪。他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得到首肯后,迫切地与格雷福斯分享自己的心情:“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就跟踪了她,看到她私下与莫里亚蒂见面,真的是险些被冲晕了头。就在我以为抓到二人私会的场景,结果两个人商议的,居然是正经事!″
“我想,"格雷福斯仍然关心着重点,“你就是在此时看到了那枚眼球吊坠。威克汉姆抽噎着开口:“没错,我这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格雷福斯起身,从口袋中抽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威克汉姆。“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先生?“威克汉姆接过手帕,含着哭腔开口,“她之所以这么做,分明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一一不惜冒着丢掉名声的风险!而我却在怀疑她……这几日我辗转反侧,只觉得满心愧疚。”一番叙述说得颠三倒四,没有地点、没有时间,也没有发生的经过。威克汉姆横插进来的私情叙述混乱又毫无逻辑。正因如此,他的阐述才比娓娓道来更具可信度。
只有编造好的故事才是有前因后果逻辑的。而沉溺爱情的年轻人,情绪一时上头,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激动之时说话乱七八糟,也是情有可原。
“你确实不对,"格雷福斯实话实说,“福尔摩斯小姐也曾向我诉说过类似的烦恼,但她比你坚定得多,乔治,福尔摩斯小姐从未质疑过你们的未来。”回应格雷福斯的是一声响亮的抽噎。
威克汉姆看上去更伤心无措了,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孔遍布泪水。格雷福斯失笑出声-一唉,年轻人!
看着他痛哭失声的模样,格雷福斯心中的烦躁减去几分。“但你的嫉妒和怀疑源自于爱,初衷是好的,孩子,"他话锋一转,“只是用错了方向,你同我倾诉,我当然没有不管的道理。”威克汉姆含泪抬眼:“真、真的吗,先生.…?””“出身和过去是无法改变的,"格雷福斯耐心地替威克汉姆梳理情绪,“但你可以决定你的未来。今日你同我说出口,是因为信任我,不是吗?”“我信任你,如同信任我的父亲。“威克汉姆赶忙开口,声线中还带着哭腔,“在你身边工作是我的荣幸,格雷福斯先生!也正因如此,我思忖许久,才决定将此事告诉你。”
“不仅仅因为你需要诉说,更因为你需要未来。"格雷福斯补充。威克汉姆还带着泪水的脸上浮现出明晰的希冀。他生得端庄俊朗,一双剔透的眼睛无比明亮。如今含着泪水,更是看上去清澈见底。如此全然是一副为了爱情而拼搏的青年模样。“是的,未来。“威克汉姆重复了一遍格雷福斯的措辞,悲伤一转激动,“我不能再等了,伊拉拉如此优秀,就算没有莫里亚蒂教授,也会有其他威胁。所以,我必须独当一面,拿出足够的底气去娶她。”格雷福斯露出满意的笑容。
年近五旬的贵族,看向威克汉姆的神情犹如端详自己的儿子。他赞扬道:“很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这个底气。我也愿意给你机会,乔治。只是我不明白,福尔摩斯小姐又为什么会与眼球吊坠扯上关系?”太好了!
威克汉姆在心中长舒口气。
不枉他在接到伊拉拉的纸条后,反复在心中编排多遍,好给出格雷福斯一个不得不信的理由。
招摇撞骗这回事,威克汉姆更倾向于另外一种表达:他深谙人性,能说出对方想听的。
而且,威克汉姆说的也不是假话。
难道伊拉拉没与莫里亚蒂提及眼球吊坠的事情吗?威克汉姆充其量就是不在现场。至于对詹姆斯·莫里亚蒂的憎恶和愤怒,这都不需要演,他想起那家伙虚伪的笑容和拿捏的仪态就来火。
格雷福斯主动发问,就证明他来了兴趣,已然开始相信自己。是时候了。威克汉姆这才掏出伊拉拉准备好的措辞。“我偷听了她与莫里亚蒂教授的对话,"威克汉姆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内疚,“是迈克罗夫特先生正在寻找眼球吊坠,伊拉拉只是想帮她的兄长分担困扰。又是格雷福斯想听的话。
果不其然,他信服地颔首,而后追问:“那莫里亚蒂是怎么知道的?”威克汉姆冷哼一声:“谁知道,那家伙什么都清楚。”这也是一句大实话。
自从被詹姆斯·莫里亚蒂在赌桌上坑了之后,威克汉姆对他是恨之入骨,又隐隐有些恐惧。
总之这家伙不是好东西,敬而远之为妙。
而威克汉姆的真情流露,又为他的故事增添几分说服力。“所以,现在眼球吊坠在福尔摩斯先生手上。“格雷福斯出言试探。威克汉姆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有些迟疑:“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先生,莫里亚蒂愿意将眼球吊坠交给伊拉拉,但恳求她自己保管,而非交给迈克罗夫特先生。所以我现在不知道这眼球吊坠究竞在谁手上。”
故事最后,威克汉姆打了个马虎眼,有线索,但不确定,比直接告诉答案要更具真实性。
他敢打包票,格雷福斯已经信了七成。
沉默在书房内蔓延开来,格雷福斯似是思索,他收回了放在威克汉姆肩头的手。
“孩子,是你把握住了机会,"他最终缓缓出言,“选择相信我,那么我不能辜负你的期望。”
威克汉姆双眼一亮:“先生?”
格雷福斯直视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睛:“我需要这枚吊坠,你比谁都清楚。为此我已支付出大量资金,也不会对自己人吝啬。不管这吊坠在谁手中,如果你能拿到手--用任何办法,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这………
“为了你和福尔摩斯小姐的未来。"格雷福斯强调道。乔治·威克汉姆看似已然心动。
他的喉咙滚了滚,答应的言辞仿佛就在嘴边,但出口却是否定的话。“不,我不能为你这么做,先生,”威克汉姆说,“这同样是对伊拉拉的背叛。”
然而就在格雷福斯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之前,他又赶忙补充。“我信任你,也必须信任伊拉拉,"他郑重许下承诺,连被内疚压垮的肩膀都重新变得挺拔,“所以我向你保证,先生,我会说服伊拉拉,与她共同将吊坠交给你。”
格雷福斯一声叹息。
紧接着他笑了起来,似是无奈,但也写满了欣赏。好像是认定威克汉姆天真,又相信他能做成这件事一样。
“好,我期待你的好消息。“格雷福斯走回办公桌边,看了一眼日程表,“最近两个周末,我都没有安排,若是你能说服福尔摩斯小姐,可以请她到府上共进晚餐。以及……
他再次看向威克汉姆:“你在布莱顿欠了一千英镑的赌债,是吗?”“我……”
“别担心,乔治。我总得知道员工的过往,但我既然聘请你,就是不在乎,"格雷福斯承认了自己调查过威克汉姆,“我可以给你十倍于债务的报酬,足以你向福尔摩斯家开口,请求娶伊拉拉·福尔摩斯为妻。”威克汉姆当即愣在了原地。
当天晚上,贝克街221B。
当着福尔摩斯兄妹和华生医生的面,威克汉姆将昨日与格雷福斯的交谈转述完毕,拿起了水杯。
他连夜赶来,都没来得及坐下,就说的口干舌燥。威克汉姆将清水一饮而尽,而后总结:“总之,他相信了。”
伊拉拉眨了眨眼:“那你答应了吗?”
威克汉姆:“什么?”
“一万英镑,”伊拉拉急不可耐,“你和他说好了,一分不少,收了定金没?“这怎么能答应?"华生医生第一个不赞同,“既是要表忠心,钱是不能收的。”
“答应了。”威克汉姆回答,“给了我一千英镑的支票。”“你一一”
华生被噎了个不轻的同时,伊拉拉忍不住欢呼一声。太好了,这可是钱,一万英镑啊!
“我看看,我看看,支票呢!"伊拉拉不停催促威克汉姆,直至他从口袋中,小心翼翼地将那签字的一千英镑支票拿了出来。这下,连伊拉拉都对威克汉姆高看几分。
看来人真的不能只有智商,再聪明也不如某个特长分外突出好使。瞧瞧威克汉姆!就是给了个合适的台阶,他在特长方面发光发热,还真叫他把欠债赚回来啦。
至于余下的九千英镑?若是伊拉拉能成功,估计是拿不到手。但这也不错,如此伊拉拉也算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一一初到伦敦时,她给威克汉姆画的大饼就是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以及把赌债还上。伊拉拉不是为威克汉姆高兴,而是为自己言而有信高兴。而威克汉姆到底是要脸的。
他向众人展示支票,好似展示立功勋章。末了还得认真解释:“我都说了,是为了与伊拉拉的未来而奋斗,要是不拿钱,才显得动机不纯。”歇洛克·福尔摩斯嗤笑出声。
“接下来的计划,"他直奔正题,“不能只是伊拉拉与威克汉姆赴宴,不安全。”
显然侦探对威克汉姆的酬劳毫不感兴趣,歇洛克更执着于解决问题。伊拉拉:“我会带着塞巴斯蒂安·莫兰前去,他可以充当我的保安。”歇洛克侧了侧头:“那名失败的狙()击手?把赛克斯也叫上。”阵仗有些夸张了吧!
伊拉拉思索片刻,否决了歇洛克的提议:“赛克斯跟你走。如果格雷福斯信了我,带我去参观祭坛一一你们可以抓住机会,去偷他的账本。”“账本在书房的暗格里,“威克汉姆从不放过展示自己价值的机会,“我知道密码。”
福尔摩斯兄妹的目光迅速看向他。
威克汉姆吓了一跳:“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有,正因为你说的太对了!
这才短短几天,格雷福斯怎么连这种底都交了?要么是他确实狗急跳墙,要么是他就没想放过威克汉姆。
或者两者兼有,伊拉拉已经在心中为威克汉姆竖起半根蜡烛。但她没把这话说出口,不能这节骨眼自乱阵脚,以及威克汉姆在接下这活时就该想到。
还是计划更重要!
伊拉拉假意投靠格雷福斯,仅是其中之一。确认祭坛的位置、搞清楚光辉学派的秘密固然重要,但举行仪式不能成为塞缪尔·格雷福斯叛国通敌的证明。
他就算为了祭祀杀人,也是个人行为。
所以搞到账本非常重要。
趁着他人不在庄园一一而在庄园下方的时候,之前对格雷福斯庄园进行过摸排的赛克斯和南希就可以出面了。
由歇洛克带队,还有威克汉姆提供的线索,潜入庄园偷走账本。这样双方的行动拼凑起来,就是格雷福斯接受海外资助、私下发展邪()教。
证据确凿,苏格兰场可以直接介入,把格雷福斯堵在地下的祭坛里。“双管齐下,但还是不保险,"歇洛克仍有疑虑,“无法确认艾德勒女士的线索有几分真实性,若祭坛不在格雷福斯庄园就麻烦了。”伊拉拉想了想,接着补充:“指望着一顿饭就获得格雷福斯的信任,也有风险。″
一时间,贝克街221B陷入了思索的寂静之中。得想个办法保证伊拉拉顺利见到祭坛才行,所以一一“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客厅内的四个人齐刷刷转头。只见哈德森太太推门而入。
哈德森太太环视公寓,而后开口:“你们该收拾收拾屋子了,福尔摩斯、华生!这是楼下一位先生递来了信,要福尔摩斯亲自拆封。”伊拉拉”
怪不得歇洛克能在贝克街221B久住,公寓都乱成这样,哈德森太太的抱怨甚至没持续超过三秒钟。
不过,这个时候来信?现在可是深夜了!
“谢谢你,哈德森太太。"歇洛克迅速起身,接过信件。他拆开信封,飞快扫了一眼,当即没能忍住。“好!”
理性至上的侦探,没能遏制住脸上喜悦的笑意。他扭头看向伊拉拉,隆重宣布:“不止是双管齐下,我亲爱的小妹,现在是三管齐下了。”伊拉拉不假思索:“迈克罗夫特?”
能在这节骨眼派人送信的,也就只有大哥了。“当然,还能有谁?"歇洛克不客气地回道,而后他展开手中信件,“由于辉光火柴厂的工人始终诉求要面见众议院,她们的坚持终于打动了议员。众议院已经向工人代表克里斯蒂娜和夏洛蒂·哈德利女士送出信函,说会派出专员,在周五晚上前往辉光火柴厂,聆听所有工人的要求。”伊拉拉猛然瞪大眼。
怪不得歇洛克这么高兴!
如此一来,对女工们来说,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都愿意与工人代表交谈了,距离法令颁布还会遥远吗?这是首相和政府迫于压力,不得不低头了!
而伊拉拉相信,其中肯定有迈克罗夫特暗中帮忙的手笔。不用他多做什么,拿着线报敲打几名不规矩的议员,再于餐厅“偶遇"首相,和他说明近日的调查方向。
对一名英国“政府职员"来说,顺水推舟的事。却将会大大改变火柴女工未来的命运,以及给伊拉拉的计划铺好了准备。一一也就是说,事态已经将格雷福斯逼上了绝路。他被首相飞快地抛下船,一旦禁令颁发,格雷福斯说不定还会被辉光火柴厂的其他股东清算。
如此完成对欧洲贵族的允诺是不可能的。
最后的机会,就只有伊拉拉手中的眼球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