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新(1 / 1)

第28章要上新

宋时冬至,与春节、寒食节并称宋朝三大“黄金周”。不论是衙门里当差的、官作里做活的、军营中吃粮的,皆能得享这悠长且不必调休的整整七日假期。

市井百姓更是变着花样作乐,“贺冬“逛庙“送年”“献履”,日日有新要头。这般闹腾腾的光景,总要到冬至节最后一日,才会渐渐消停。姚如意懒散地歪在絮了厚实棉花做垫子的竹摇椅上,晓着被丛伯裹得好似猪蹄般的右脚腕,一边记着除了她没人看得懂的账,一边用笔在脚上缠的纱布上画了好几只憨憨丑丑的猫狗头。

望着夹巷里三三两两归学的少年郎,耳边还听着姚爷爷在后院里,隔一会儿就喊:“明止!吃不吃果子?“明止!去走动走动,眼睛莫熬坏了!“明止!来喝点茶!”

自打兴国寺那场无妄之灾回来,已又过去四五日光景。那日,真如一场闹哄哄的大戏般收场了。

那邓峰被林闻安拿剑架了脖子,终究是少年人,担不起事来,吓得色厉内荏直打摆子:“你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可是天子脚下,你还敢杀人不曾??“你也知是天子脚下?"林闻安冷冷不答话,另一只手扣住邓峰后颈子,一脚踹他膝弯:“跪下赔罪。”

邓峰被迫踉跄跪的,梗着脖子要挣扎起来,却又被林闻安单膝压住脊梁,只能扯着嗓子嚷:“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般欺侮我?”“你当街欺辱官家女眷,我怎就欺不得你?"林闻安声气很缓,像浸了冰碴子,教邓峰听得脊背有点发凉。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不动,忽然间那柄薄刃小剑突然横切向他的腰带,玉带扣应声崩飞,他身上的袍子登时散开,露出里面的中衣。寒刃复又抵在喉间:“赔罪。”

邓峰惊惶地捂住了外衣,眼眶通红,恨意直往上涌,又大喊:“你你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宰了你!”

姚如意也从怔忪中缓过来了,攥着火钳溜到林闻安身后,揪着他衣角探出半张脸,幽幽来了句:“敢问邓公子说的,是你哪位爹爹啊?”看客们又哄笑起来。

剑还架在脖子上,邓峰被这话戳中痛处,又赌这人不敢真的当街杀人,眼眶更红了,咬牙切齿冲缩在一旁的奴仆吼:“你们都死了不成!给我杀了他!往死里打!”

方才倒地的恶仆咬牙抡棍扑来,可棍子还没挨着林闻安的发梢,就见他按着邓峰的背脊借力旋身,反扣其肘往下一压。短棍“铛哪”一声砸在邓峰身侧。

另几个刚冲上来,一个被躲在后边的姚如意壮着胆子,跳起用火钳狠敲了后脖子,倒在地上直哼哼;余下两个被林闻安抬起足尖勾起茶摊边的扁担,空手一接,横扫出去三四步远。

邓峰这才真怕了,抖着脖颈望上去,正撞进双寒潭似的眼:“磕头,给姚小娘子赔罪。”

那目光直刺进他的骨头里似的,让他一抖,哭哭啼啼埋下头,极不情愿的额头触地,喉间还含混着几声抽搭:“我错了……再不敢了”等他给姚如意磕满三个响头,林闻安才撤了剑,抬脚往他后背上一瑞,邓峰立时像个滚地葫芦般跌出去老远:“滚。”邓峰吃了亏、丢了脸,又知林闻安身手厉害,讨不了好,只得气急败坏招呼家人,逃出几步,又青白着脸转身嚷:“我不会放过你!给我等着!”林闻安目光冰冷望着他,手中剑微微一转,作势要掷剑,唬得邓峰浑身发颤,再不敢言语,领着人脚底抹油似的跑了个飞快。见恶人狼狈逃窜,先前逃散的人群又围拢过来,大声喝彩!林闻安却立在原地,垂眸拭剑,既没再看邓峰狼狈而逃的身影,也没阻拦计较。

姚如意则连忙将手里的火钳和地上的扁担都给人家茶摊摊主摆回原位,再摸出二三十枚铜子儿悄悄搁在茶案上。

他们在这打架,把人家好好的生意搅黄了,怪不好意思的。回身见瞧热闹的人竞越来越多,还不肯散,林闻安不知为何木桩般变得一动不动,周围还有些大娘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好俊,不知婚配没有……姚如意眼眸一转,赶忙揪起林闻安衣裳鸣呜咽咽地演上,扯过他袖子擦了会儿还没挤出来的眼泪,再抱住他胳膊动情嚎啕:“二叔啊!亏得你回来得快,这邓家人果真是贼贱虫托生,自家有那见不得人的腌腊毛病,害了人还不够,见天还要泼脏水!”林闻安”

她顺带把邓家人如何骗婚、如何欺负孤寡的事跟众人说了,众人果然唏嘘不已,又联想方才所见,登时义愤填膺,还有热心肠的替她出主意,说若去官府告状,他们都愿做证人。

姚如意扯着林闻安的袖子,见效果不错,再擦了擦眼泪,正想接着演,忽觉臂弯一沉:林闻安握着小剑的手颓然垂下,似是连剑柄都握不住了,被她抱住的胳膊,也在微微颤抖。

方才邓峰逃窜、姚如意演戏,他都只站着,没说话也没动弹,姚如意头一回打架,有些兴奋过头,竞也没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直到此时,他身子无力往前倾,冰凉的鼻尖擦过了她的耳尖。

她怔住,耳畔随之拂过他温热的呼吸,听见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如意。”

“走……“话没说完,铛的一声,剑已坠地。姚如意赶忙抬头,清苦的药味却已如大幕般朝她笼了下来,林闻安摇摇欲坠,她脑子还没转过弯,双手已下意识去接。怎么怎么个事儿啊,二叔开大把查克拉用完啦?什么也来不及了,她双臂刚抵住他衣襟,整个人便被眼前倾倒的宽阔胸膛压得眼前一黑,身上重重一沉,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扛不住啊!眨眼功夫,两人已如叠罗汉般栽倒在地。

倒下时,林闻安似乎已意识不清,但在她身子要触地的当口,一只虚浮的手竭力抬起护住她后颈,顺着重重跌倒的姿势,将她往怀里一带,让她倒在地上时几乎没怎么感到疼。

只是人猝然往后倒,脚腕子猛得一拧,崴了一只脚。等她从变故中五感回笼,轻唤二叔不见应声,才发现林闻安双眼紧闭,脸苍白如纸,只有护着她的胳膊还没有松劲。原主与她都是小骨架的女孩儿,如今脸压在他胸口,有种好似自己都变小了,被他的手臂结结实实拢住,环抱在怀里的错觉。后来她被丛伯和姚爷爷刨出来后才知晓,林闻安扶着姚爷爷出茅房往回走,半途正遇着寻好车位的丛伯,三人刚到山门口,他隔老远便瞧见她跟前围了好些人。丛伯老花眼瞧不真切,他却觉出不对,但姚爷爷腿脚不利索身体又不太好,怕他受刺激,便让丛伯先照看着,自己咬着牙忍着腿疼,箭步冲来。一跑近,就听见邓峰那厮要仗着人多势众欺辱姚如意一个女孩儿,情急关头哪还顾得上其他,近乎凭本能,硬是动了手。他的功夫是小时就跟丛伯学的。丛伯年轻时在镖局当差,后来厌烦了出生入死、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便签了长契在林家做管家,林家人待他亲厚,他便也安心干了一年又一年。

等林闻安大些,他父亲林逐想着男儿家总要学些武艺傍身,何况科考路上没副好身板哪行?正好家里有个老镖师,便央求丛伯教孩子武艺强身。可丛伯哪懂什么强身健体的把式,他那些都是要与盗匪近身厮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招。

但没法子,林家只有他会些拳脚,林逐还让他千万不要谦虚,又给他加了月钱,林家给的太多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教了。没想林闻安聪明过人,悟性极高,随便比划两下,竞很有些天分。丛伯又有些爱才,便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全倾囊相授:劈挂掌、霸王枪、刀法、拳法、剑法…样样不落。

听说当年宫变,晋王派人拿他,折损好些精锐才将他擒住。后来将他关押起来没立刻杀,便是存着心要慢慢折磨出气的。如今,他的身子早已连长久的跑跳都吃力了,更不可再动武,强撑这一阵自然就垮了。

那日闹了这么一出,姚如意哪还有心思谈旁的,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好在丛伯照料林闻安的身子极有经验,家里常备着他的各色伤药,半日便将人救转过来。

卧床将养两日,林闻安倒无大碍,反是姚如意拄了几天拐杖。林闻安每日见她在家里跳来跳去,也有些无颜面对。谁英雄救美还把美给压瘸的。

至于邓家,姚如意本来还担心他会来打砸报复,等了四五日却没动静。不来更好,来了她也不惧!

姚如意这几日都在努力锻炼身体,腿虽然崴了,但还可以练拳法啊!她甚至缠着丛伯也教她两招,越阴损的越好,什么掏眼睛、踢下三路,练得煞有介事。虽然二叔不能轻易动武,但家里有大黄、有丛伯,外头也有街坊帮衬,还有她,论打架,还不定会输呢!

这日她正跟丛伯练习踢裆插眼,练得正欢,被姚爷爷喊过来下棋的林闻安撞见,他似乎一眼便知她在担心什么,淡淡道:“别怕,没事。”“邓家人再不会来了。”

姚如意满腹狐疑。

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问他,他又不说,问丛伯,从伯也摇头。她私下里琢磨,莫不是二叔悄悄使人递了话?可这些日子他除了与姚爷爷下棋,就是替她写铺子招牌,半步没出过门。好似也只差遣丛伯去请过一回李太丞,哪来的功夫摇人?实在奇怪。

此刻,姚如意正蜷在自家小卖部窗口,伤脚搁在棉凳上,嘴里咬着自己忙里偷闲新做的鸡蛋汉堡,想着她这闷葫芦"二叔",又瞧着夹巷里学子们背着行李,蔫头耷脑往学馆走。

返校的日子,不论古今,总是令人这么悲伤啊。姚如意摇着椅子想。

这几日她真是清闲了很多,丛伯每日都领着自家仆役来帮忙,家里的杂事几乎都被丛伯与林家另外两个仆从包揽了。姚如意便也腾出了空,摆弄新的地摊小吃。她的小卖部小吃,今晚便要上线两种经典菜色·:鸡蛋汉堡和关东煮!鸡蛋汉堡料是很简单的,调些面糊,多搁些老面肥,用温水慢慢地搅。肉馅儿用猪前腿肉,三分肥七分瘦,剁成泥后加葱姜末、细盐、生抽,顺时针搅上劲儿,最后淋点香油,鸡蛋就没什么说的了,剩余便是用上模具就成了。把模具烤盘烧得温热,刷层薄油,一勺面糊倒进凹槽,摊成小饼底。等着饼底定性便快手磕个鸡蛋,拿竹筷划拉匀了,等蛋液半凝固撒把葱花,挑半勺肉馅铺上去,再淋层面糊盖住。

火候也得费心盯着,煤火不能太大,不然外皮焦了里头还生的。看着底面煎得金黄,用小铁铲轻轻一挑,翻个面儿,另一面也煎得鼓起来,呈浅褐色,边缘微微上翘,像个小帽子,又像鼓了个小肚子,就差不多了。这时候能闻到面香、蛋香、肉香混在一处,特别香。这和做烤肠的手法是一个路子,姚如意自小在外婆的小卖部里鼓捣这个,熟门熟路得很,面糊怎么调、火候怎么看,她觉着自己闭着眼都能做。倒是关东煮多花费了一点心思,要做关东煮最重要的是底汤好吃,要鲜,要能够"清而不寡,浓而不腻"才行。

谁能拒绝,在冬日上学的路上买一杯热乎乎、咕噜噜冒香气的关东煮吃呢?姚如意即便知道难也想做。

宋朝的汴京很难找到日式鲤鱼、昆布之类的东西,除了自己发酵味噌之外,只能用常用猪骨、鸡骨、鲫鱼、菌菇、或者冬笋尝试搭配着熬煮鲜味,再用不同的酒、酱来调味。

姚如意这些日子已经连续试了好几版,正在慢慢接近她记忆中的味道,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应该是最后一版了。现在院子里正熬着她的关东煮汤底,满院子都有一种让她熟悉的鲜香味。

正想着,铺子窗口探进张面孔粗粝的中年妇人的脸,她背着个襁褓小儿,笑得眼尾堆起褶子:“小娘子,我来取今儿的衣裳。”姚如意扶着货柜单脚蹦下来,挪着步子引她进来。这是丛伯给两家雇的洗衣妇葵婶,她两三日过来一趟。起初姚如意见她背着襁褓还来洗衣,心里不落忍,要推拒了,想着几件衣裳,家里又有井,随手揉了也不费事,丛伯却道:“你给她衣裳洗她不叫辛苦,她没有衣裳洗,挣不到银钱,没了下一顿才辛苦。”丛伯不顾她反对,坚持将葵婶请来洗衣。

姚如意便兑了热水给她洗衣,又请她喝茶,又搬出铺子里盛货的大藤编篮子,垫了褥子,把孩子卸下来睡在里头,这样她干活便能松快些了。葵婶愣了下,便鸣呜地流着泪,弯下膝盖,要给她磕头。吓得姚如意赶忙说不用不用,一蹦一跳就跑了。后来她才从程嫂嫂口中得知,葵婶其实是出了名的泼辣,叫她不必担心。说她在国子监这条巷子收洗衣裳已不少年了,且是垄断生意,谁也不敢与她争,谁要是来抢生意,她背着孩子都能一个打三个,还能叉腰找到人家家里去骂一个时辰不歇气。

前日,她刚把一个偷偷想用低价分走生意的洗衣妇嬉掉一大把头发。姚如意砸吧砸吧嘴,总算明白了丛伯说的那些句话,也慢慢知道了这时候底层人民的生存法则了。

但她还是坚持给葵婶热水热茶和装孩子的篮子。不过葵婶不单单因泼辣才有生意,她很勤快,衣裳全都洗得很干净,而且知晓不同料子的衣裳要不同法子洗,还会帮忙熨烫衣衫。国子监的学子,有好些没有成家的单身汉,家里又住得远的,都会找葵婶洗衣。因着脚伤,又怕邓家隐而不发是在谋什么阴谋诡计,姚如意去兴国寺谈零食工坊的事便暂且搁置了。

但她今日瞅着学子们陆续返校,又动起新心思。最近她脚不方便,两家都由丛伯来操持一日三餐,但丛伯是个极讲究生病要忌口、饮食清淡的养生狂魔,于是连日来姚如意吃的都是小米粥、杂粮粥、鸡丝粥、青菜粥……把她喝得脸都绿了。

她心里特别想吃点煎炸油烤、滋味浓重的垃圾食品。喝着粥时,她便开始想念肯某鸡,想着想着,灵光一闪一-对呀,她也可以做固定的早餐套餐售卖啊?

这下,她今日一直在琢磨这个,窝在铺子里涂涂画画。她想了几个固定的早餐组合,但还没琢磨好定什么价。套餐的标价要高些,但又不能太高了叫人一问便觉着贵,之后再设个"学生价”,凭国子监内监生的文牒,全都立减十文。这样便就又回到比正常价低一些的优惠价,算起来她大概每一样东西都打了九折左右。

她虽打了折,但算起来还是比卖单品挣的。冬天了,直接卖套餐也会比一样样单品卖的快,套餐都是提前准备好温着的,要什么一拿一装就好了,也能够节省时间、卖得更多。

最好么,再弄个集章本子:只要连续七日来买的,集满四个章(正好一月),就能换五文代金券或是个小赠品。

正写的入神,就听外头有人喊:

“小娘子,汤熬够一个时辰了,你快来看看!”“爱,来了!”

她伸头应了声,赶忙补记两笔,拄着拐杖往院子里去。姚爷爷近来精神头儿不错,许是因“如意"和"明止"这两个他在世上最后的牵挂都在跟前,他现下走路都不用拐了,更不用轮椅。但是现下这两样东西也没闲置,无缝衔接,被崴脚的姚如意用上了。姚如意不仅拄拐,她还吃了五日消肿散淤的苦药了。不过,幸好她以往吃中药吃习惯了,还吃出了经验。吃中药若是想不那么苦,绝不能一口一口喝。差不多晾到半温,屏息闭气地喝。要是憋不住气儿,那就把鼻子捏住一口气灌下去。还没松气时,立马再塞一个糖进嘴里,喉咙里那苦劲便没那么冲了。

她一瘸一拐出去一看,唤她的人正是林家的仆役三寸钉。三寸钉是天生的侏儒,几年前,丛伯在抚州的人市买的。说是他被一个心狠的人牙子栓在柱子上,卖了好几日卖不出去,一日只给半个饼吃,还要打他,眼看要饿死了,丛伯本来想买个壮丁的,后来不忍心,便买回来使唤了,还给他取了名叫三寸钉。

他已是成人了,但只有八九岁孩子那么高,人也不聪明,有点笨笨的,不过干活还挺利索的。姚如意自己忙活的间隙,总能见到他忙完林家的活儿,就像个动画里的小人国的人一样,过来姚家扫地、晾衣、倒煤渣、捏煤饼。他每天都抱着比自己身形大好多的东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因为他矮小,又憨憨的,小狗也爱跟着他,也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从伯会选他跟着上京,其实也是怕他傻,留在抚州被其他仆人欺负。东边墙根下,另一个林家的仆役正弯腰垒砖。他刚给林家院子里垦完一块菜地,现在准备给姚如意家里也垦一块,明年两家正好可以一起种茄子、豆角或是甜瓜、葡萄。他是丛伯的族侄,听说也是爹不亲娘不爱,才把他送出来为奴为仆,好投奔丛伯这个族叔讨口饭吃的。这人叫丛辛,是个娃娃脸,性子也很从心,头回被丛伯遣派着上门送东西,被大黄追得边跑边哭,嗓子都嚎劈了。但他很有种菜的天分,丛伯说他种出来的菜就是比别家大、比别家好,去年他在抚州种的甜瓜,比别家大一倍,种的青皮大冬瓜能有六十斤一个呢。姚如意瞅着他点点头,没跑了,丛辛这肯定是纯正的木灵根啊!她单脚蹦进灶房,掀开帘子便是一股热香扑脸,从深深的汤锅里舀一口尝了尝味儿,她便满足而欢喜地哈出了一口气。没错了,就是这个味儿!

这一次,她在锅里加了林噙、白萝卜、胡萝卜、香菇、再用鸡架骨来熬,煮好后,捞出煮过的食材,这些煮汤的食材也不会浪费,晾凉后都分给猫猫狗狗们吃掉了。

再加两勺酱油、盐、半勺白糖,加一点甜米酒代替味淋,这样煮出来的汤,头味是清爽的,之后渐渐有了萝卜和林噙芯子都熬化以后的回甘,再往下咽,喉头会觉着股子醇厚,是鸡架骨撇掉浮油后清爽的鲜味。姚如意大喜,舀了一碗给三寸钉喝,弯腰问他好不好喝,他捧着碗喝得咕嘟响,却说不出什么词来,奋力点头:“好喝好喝。”“一会儿我们把那些豆腐、白菜、山药、萝卜、蘑菇、肉丸子、肉肠全都串起来,放进这汤里烫,天黑了就摆出去卖。"姚如意眼睛发亮。学生们都回来了,她要上新货!挣多多的钱!三寸钉还是点头:“好好好。”

正说着,丛伯掀帘进来问:“小娘子今儿想吃什么?”姚如意生怕他又要熬粥,赶忙提议:要吃羊排,烤的大羊排!又细细给他描述:在宽扁平底的陶盘上喷油烤羊排,烤得外皮焦香,油脂滋滋冒,就盛在盘子里,每人再加一团用肉酱拌过的碱水面,再来一碗浓浓的蘑菇杏酪汤,切几颗苹果、梨子做水果碗,一份宋版羊排西餐就做好了。她实在不愿意喝粥了。

其实她想吃牛排,但这时的牛肉可遇而不可求,太贵,还是吃羊吧!羊排烤得好,那也是人间绝味啊!

姚爷爷在灶房外面,坐在小板凳上给新捏的煤饼戳洞呢,就听姚如意说这几句他就馋了,停了手,立刻也赞同地帮腔:“没错没错,吃羊肉!正该吃羊肉了!大冬天的不吃羊肉,夜里都睡不暖了!”面对两个一老一少的大馋虫,丛伯只好妥协,勉为其难答应了今日吃这什么…烤大羊排拌索条蘑菇汤。

幸好她伤得也不严重,养了四五日脚腕早已经消肿,有时候慢慢走也不疼,即便吃些发物也不影响恢复。

但家里没有羊排,两家人的地窖里都只冻了些羊腿肉,于是取了棉帽往头上一扣,准备出门去买去。

姚如意赶忙跟在丛伯屁股后头,像个大袋鼠一样蹦鞑着叮嘱:“从伯从伯,你记得,要买羊胸第五六对肋骨肉,那儿肥瘦均匀,烤出来又嫩汁水又足;要是只有腰肉了,就挑头两对,带点里脊,肉质紧实,也好吃呢。”她和外婆都爱吃羊肉,羊哪个部位好吃,她能一口气说一刻钟,就没有一只羊能活着离开她家!

“省得了!“丛伯连连答应,临出门前还交代了姚如意一声:“二郎的伤腿正敷药呢,三寸钉那脑子就枣核那么丁点大,实在靠不住,回头小娘子替我去记着,再过一刻钟,就叫丛辛过去给二郎换一张。”姚如意应下了。

她本也有个重要又麻烦的招子要劳林闻安帮忙呢。姚爷爷身体虽然好了不少,但手抖的毛病还是在的,戳煤饼戳歪了无妨,但若是请他写招子,他必要写上一整日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开业那回写个牌子,都给爷爷累够呛。

所以自打林闻安来了,姚如意便常揣着糖哄她这“二叔"帮她写。她虽没学过书法,也看不太懂里面的门道,但她也觉着林闻安的字写得很顺眼,似乎横看竖看都好看。

于是时辰一到,她便赶忙嘱咐丛辛去换药,她自己则窝回在铺子里,轻轻摇着椅子,继续完善她的套餐方案。她心里还在犹豫呢:她要不要也弄个月费“大神卡″呢?就怕这时弄这个麻烦呢。

姚如意正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就见窗口处耿家的耿鸡来了,他是个结巴,姚如意一见他就抓心挠肝的,因为他一探头就会:“姚姚姚姚姚姚…”她受不了了:“别叫我了,你就说你要啥?”“要要要要要.………

“你就直说要啥!"姚如意开始痛苦了。

“又又又又.……”

“什么又啊?又啥啊?柚子吗?我这儿没柚子卖!”“不不不不不……”

一刻钟过去了,耿鸡什么也没说清楚,被听得抓着衣襟人都要崩溃的姚如意面无表情地塞了颗糖,要求他回去换个人过来买。耿鸡便沮丧地跑回学馆去了。

姚如意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想起之前耿牛耿马还说他们的小主子耿灏脾气不好,耿鸡才劝了他几句,他就把人瑞得脸着地了。现在想来,耿灏应当也不是脾气不好吧……

没一会儿,耿牛来了,张口要买了一堆炙肉肠。姚如意舒坦了,也总算知道耿鸡说的“又又又”是什么了,原来是要买“肉肉肉肠”。好嘛,这孩子不仅结巴,说话还带地方特色呢!耿牛付完账,扭头又见姚如意炉子上还摆了新的圆形烤盘,还问这是什么,得知是夹肉馅的鸡蛋烙饼,也要了十来个。她便先忙活起来了。

耿牛今日一脸喜气洋洋的,干等着也没事儿,还偷偷告诉她,耿灏也兴高采烈,人家开学,他倒准备回家去了。

姚如意惊讶地问:“为什么?你家小祖宗想通啦?”“不是!是我们郎君被人弹劾了!前日被御史台风闻而奏参了好多本呢!他就被官家勒令回家思过去了,今儿,竟然舍得把邓家的女人和他儿子赶出耿家去了!连休书都写了!”

姚如意也吃惊得烤肠的手都顿了顿。

耿牛买完东西走后,姚如意就陷入了沉思,她静静地看着耿家的马车成了一众返校人流中唯一的逆流,飞快离开了国子监的夹巷。她想起林闻安的话,会不会是他参的耿家?但抬头不见低头见,为着吃饭方便,丛伯与林闻安每日也都过来一处用饭,姚如意又日日都去寻他写东西,所以他写得最多的都是她的招牌、她的杂活标签、今日促销之类的,没见过他写过什么正经东西啊。她正琢磨呢,又来人了。

“姚小娘-了……”

姚如意抬头,程书钧正一身干净的青衣站在窗前,他眼睛似乎都不敢往她身上落似的,微微瞥到边上,双手递过酱油和糖罐子,低声道,“我娘叫我来称半斤酱油、两斤糖。”

“好,你稍等。"姚如意蹦着腿就要去给他称。刚蹦挞着扭过身,又听身后他有些结巴似的关心:“姚小娘子……你……你腿好些了吗?”

姚如意冲他一笑:“早不疼了!没什么事!”说完便去称酱油和糖了,她自然没看见,程书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睛一直望着她,等她又装好两个罐子回来,便又慌忙撇开。“拿好。”

“多谢。”

程书钧拿了东西要走,姚如意又喊住他。

“哎等等。”

他顿住脚步,就见姚如意忽然从窗口处探出了半个身子,有些羞涩地小声与他嘱咐道:“程郎君,那个……你回去时替我问问程嫂嫂,上回我央她做的那种絮棉花的小薄垫子,不知做好了没有呀?”林闻安从角门处迈进姚家小院时,正巧看到这一幕。今儿是个晴日,冬雪化尽,淡淡的阳光漫进巷口,带来料峭寒风中难得的明朗与光亮。一双杏眼明澈透亮的少女自窗边探出半个身子,脸颊微微泛红,正含笑与窗前白净俊俏的少年说着悄悄话。

酒窝清浅,那少年耳根都红透了。

他顿住脚步,不再往前,装作没瞧见走到一边。姚如意不知自己似乎叫人误会了,送走了程书钧,扭头见林闻安驻足在院子里,半仰着头,正在看一只叼了树枝、狗毛在屋檐下筑巢的胖喜鹊。这喜鹊也不知哪儿飞来的,厉害得很,时常俯冲下来啄小狗的毛、偷姚如意晾的碎布筑巢。但丛伯说,喜鹊筑巢是好兆头,可不能赶它。念着冬日天寒,鸟儿过冬也不易啊,姚如意便故意放些不要的碎布头在墙头供喜鹊取用,还跟俞婶子要了些鸟食撒在墙头屋瓦,这样小狗咪们才不会被它叨成秃子狗。

她便忙不迭抓了把糖,一蹦三跳挨过去:“二叔!二叔!我请你吃糖!”林闻安见少女眉眼弯弯,像兔子般朝自己蹦过来,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波澜,但也很知晓她每回来寻他是为何,有些无奈地轻叹:“你不必用糖贿赂我,我也会替你写招子的。”

他其实也没那么爱吃糖。

似乎是那日在兴国寺,两人意外有了肌肤触碰,最初那阵子尴尬劲儿过了,之后相处起来,便顺理成章地亲昵了不少。但他心里很清楚,如意待他并非有什么男女之情。虽不知为何,她常会笑着闹着,突然想起来自己该假装一下腼腆似的,露出些怪怪的样子,可没过多久又原形毕露。

叫林闻安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倒觉着她应当是个脾性很活泛的小女孩儿,身上这胆儿也不小呢,那天在兴国寺敢骂邓峰、敢用火钳打人,又很有些侠气。不过,正因如此,她待他,就像待丛伯、待先生,甚至是待大黄,那份活泛亲近,都是一样的。

姚如意却还是把糖塞给他,生怕他跑了,扯住他袖子便往铺子里拖去,神神秘秘道:“今儿不同呢,二叔可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帮我,明儿我把招子挂出去,非要叫所有路过的人都停下来望一望不可。”林闻安原本随她拖着走,一听这话,脚步慢下来:“要做什么?”姚如意谄媚狡黠地仰头冲他笑:“你先进来就知道了。”林闻安垂眼看她。

“二叔。”

姚如意双手合掌,在脸前竖起,对他拜了拜。“求你了。”

终究还是磨不过,止住的脚步又抬起,随她去了。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另一只手早已抬起,正虚虚地垫在她的臂弯下,生怕她一时拽不动他,又跌了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