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室(1 / 1)

第40章自习室

见到陈洲,姚如意有种莫名的感慨。

看着已长成挺拔青年人的陈洲训站在俞家人中,一本正经低声与俞二郎商议着打人的分寸,声缓而温,实在很有几分少年老成的稳重。她忍不住在心中微笑,你虽不认得我,我可是曾在书里看着你长大的呢!这一刻,此间世道在姚如意眼中真正地活了过来。这不再是一本书、几页纸和几行字组成的世界,不是她侥幸捡来的日子,而是一个有悲欢离合、有阴晴圆缺的小小世界;是即便那可恶的作者已停下笔,仍会存在且运转的世界。

时间在流逝,书里的孩子会长大,春天也会来的。姚如意心底那始终盘桓着、如游丝似的不安与漂泊感,竞在此刻见到已长成一株挺拔青竹般的陈洲面前,烟消云散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更没露出什么别的来,只将那只小鹦鹉往怀里拢了拢,退至檐下看俞家婶子招呼人马。

她看着俞家众人浩浩荡荡地甩上包袱,将棍棒横在身前,紧了紧马瞪马鞍,这就准备出发了。

俞家准备了三辆车、四五匹杂毛马,俞婶子让年纪大的叔伯长辈坐车,而连同她自己,都将冒寒顶风驰马,力求最快抵达洛阳。若天气好,从汴京到洛阳快马也需两三日。风刀子割着脸,几匹杂毛驽马的鬃毛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俞婶子将棉帽戴上,棉围脖往脸上一系,她虽身量富态,也已四十余岁,上马却格外利索,手一按马鞍,腰一拧,腿一踹,便稳当地骑在了马背上。姚如意惊讶,俞婶子好厉害啊!她往日竞不知俞婶子是会骑马的。孟二郎与陈洲也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反倒是俞守正,左脚刚够着澄子,右腿又打滑。他在众目睽睽下费劲地试了三四回,好容易把脚套进蹬里,往上一蹿时,后襟又让马鞍子勾住了,整个人跟个面口袋似的歪在马肚子上,棉袍下摆还被风掀得老高,露出半截棉裤腿,乎是爬上去的。

幸好他那匹马脾气好,只是不耐烦地踢了踢蹄子。俞婶子别过脸去直叹气,她虽没说话,姚如意却看出来俞婶子那神情,是忍了又忍,才没开口叫俞守正进马车里去陪老叔伯坐车得了,别添乱了。待俞守正好歹坐正了,俞婶子便挽缰扬鞭,回头喝道:“家伙什可都备齐了?这便走了!”

“放心吧,俺若不把他肠子打出来,老子都对不起九畹叫俺一声舅!“赶车的壮汉子恶狠狠啐了口,也已勒住缰绳。

俞婶子很是赞赏地对他点点头,又朝姚如意道,“如意,那这几日便劳累你了,等婶子回来,一定好好摆席面谢你。”“婶子别客气!"姚如意忙拎起鹦鹉的小翅膀挥了挥,“婶子俞叔,路上平安!我…我和鸟儿都等你们大家平平安安回来过年!”俞婶子嘴角漫出一丝笑,但很快又消失了,她神情严肃起来,腿夹了夹马肚子,率先骑在最前头,领着车马便要往外奔去。正巧这时,巷子口转进来个牵着放屁老驴的熟悉身影。孟庆元见俞家这阵仗先愣了一瞬,竟一反常态,赶两步凑到姚如意跟前:“这是怎么了?”

她言简意赅道:"俞婶子要去洛阳接她女儿和离归家。”就在孟庆元多问这么一句的光景,俞家的车马已在他面前陆续磷磷而过。巷子里逼仄,这些马儿都暂且只能缓辔徐行。孟庆元原地怔了一瞬,忽而转身,强扯着那头咳儿恢儿叫的老驴追了上去,拽着俞婶子鞍鞋急道:“婶子,我我也随你们去!”俞婶子蹙眉,怪道:“你去作甚?”

孟庆元已急得要跟着马儿一路小跑,驴子还在后头直炮蹶子,他一时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情急下只得喊道:“婶子,我…我…我嗓门大!我能去帮忙骂人!骂不过我也有几下拳脚!人多势众、多一人多个帮手,就让我随你们去吧!”俞婶子低头看他,先是奇怪,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沉默,半响才用马鞭点了点他身后那斜眼看人的驴道:“你若要去便去吧。可你怎么去?就骑这驴子去?只怕你赶不上我们。”

“婶子别管我!且慢行两步,我现就回家牵马!我马上来!”孟庆元说着如泼风般扯了驴子飞快刮进了孟家的门,不消片刻,又飞快地换出了孟家家中唯一一匹驽马,还是孟父平日专用于送货的。他连衣裳行李都不曾打点,裕涟里胡乱塞了一摞烧饼,火急火燎便跨上马,扬鞭追赶俞家一行人去了。

姚如意和鸟儿齐齐伸着脖子,瞧他跑进跑出,都看傻了。没一会儿,在屋里烤火的关氏才得知消息,急匆匆从家里赶出来,却只能对着孟庆元已疾驰远去的背影,跺着脚语无伦次地喊道:“三郎,你怎么……你要去哪儿啊!你怎么还把你爹送货的马儿牵走了,难不成指望那头倔驴送货吗!哎!那…那你还回来吃晚食吗!都快过年了!你一一”

可风中唯有急切远去的得得马蹄声在回应着她。“儿女都是债,没一个省心的…“关氏长叹一口气,原地略站了会儿,被风吹得都发抖了。她出来着急,都没有穿大衣裳,紧了紧衣袍,便扭身往杂货铺来了,对着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姚如意再次叹息道:“如意,给你婶子称两斤麦酒、两斤羊肉脯来。”

姚如意回神,连忙把鸟揣衣兜里,打起帘子让衣衫单薄的关氏进屋:“婶子先进来等吧。”

关氏一脸烦乱地点头,走进铺子里,便在靠墙的窄桌边坐下了。姚如意觑着她面色,没敢多说,给关氏足足地称了酒、包了肉脯,她便抱了酒坛子拎了肉,沉默地给姚如意算了账,便又疾步回家去了。方才沽酒称肉时,姚如意勉强捋清楚了孟家与俞家那不为人知的渊源。俞家在夹巷里住了十几年,而孟家是今年才搬来的,按理说两家以往应当没有什么瓜葛才是。今日孟庆元这般举动,便显得令人格外不解。不过,她忽的记起一事:先前银珠嫂子和程娘子来杂货铺吃点心闲聊时,她便听两位嫂子说了一耳朵。

说是九畹命苦,年纪轻轻已嫁了两回。前夫婿家在外城,虽嫁得近、也算举案齐眉,可嫁过去两年不到前夫便病死了;守寡三四年,好容易再嫁,如今婆家又这般待她。看俞婶子眼下这愁容,估摸也是没好着落了。日后俞婶子真下法心把她接回来,应当也不舍得再把她嫁出去了。“拼着养她一辈子,也好过再叫她再去那等不清底细的人家里受苦。"银珠嫂子与程娘子围坐吃杂蔬煮,啃着蘸了汤水淋淋的大块萝卜说道,“若是我,我也是这样想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九畹嫁的这个夫婿谁不说人模狗样、体贴周至,两家门户也算登对,谁知才几年光景,竟又变成了这样儿。”银珠嫂子念着自己、念着小菘,心里也觉着难过,啃着萝卜便红了眼眶,最后一碗只选了些素菜的杂蔬煮都没吃完。“人心易变啊。“程娘子也黯然轻叹,她虽遇良人,可惜也与九畹头一个夫婿般,丈夫早死,独留她一人。她唯一比九畹幸运的,便是没有选择再嫁,宁肯自己咬牙拉扯孩子长大。如今看来,这竟也成了桩好事儿。毕竟,谁也不知老天爷想要如何捉弄人的命数。程娘子苦笑:“有时真不是当娘的不疼女儿,也不是当初看走了眼。起初那人定是好的,情分也是真的,只是人啊,渐渐的都是会变的。千年来便是如止了,诗经里的《氓》,不也是起初男女真挚地相恋相爱,最后女子却被辜负,所写下的泣泪之诗吗?”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婚姻不算是一辈子的事,可女子若要挣脱重头来过,谈何容易?甚至好些女子,没有如俞婶子般强硬的娘家,或许连挣离的勇气也没有。

“日后小菘大了,到了要择选夫婿之时,我一定要告诫她,什么事儿都可以急,唯独终身大事急不得。男人的甜言蜜语听不得,真心更不能轻付。若是因此拖成老姑娘也不打紧,我情愿养她一辈子,也不要她受苦。即便是不慎错过了好姻缘,那便错过了。宁愿错过,也不要错付。"银珠嫂子狠狠地啃着萝卜,如此斩钉截铁地说道。

姚如意回想到此,便略微明了了。

今日孟庆元如此真情流露,或许真相便只有一个!名侦探如意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那副眼镜,大胆猜测道:据悉,九畹的前夫家就在外城,那她守寡那几年,会不会与同样也还住在外城的孟三曾相识过?只不过,不知为何,她还是选择嫁给了别人。两人不仅错过,也终究错付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觉腰间微痒。她终于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只鸟!这才连忙将还窝在兜里,正生气地啄她腰带的彩毛鹦鹉拿了出来。宋时的鹦鹉多是绯胸鹦鹉,个头不大,羽毛绿色格外明亮,像春日新发的竹叶般。脑袋是灰蓝色的,一胸脯胭脂色的绒毛,尾羽梢儿又带着点蓝儿,浑身上下鲜亮极了,故称为“五彩鹦鹉”。

这种鹦鹉生得圆头圆脑,极可爱,捧在手里,也不闹腾不挣扎,就用两只黑豆眼盯着你瞧。听俞婶子说,这鸟儿是俞叔从壳里剥出来亲自喂大的,一直是手养驯的。且俞叔自小便压它的性子,又时常带它出门当值,早叫它习惯了喧闹吵嚷与人多的环境,如今放它走,它都不会走,飞一圈,只要吹个哨就会立马回人的肩头。

姚如意尝试着学着俞叔的模样,把鸟儿驮在肩头,它竞也真不见外,乖乖地站在她肩上了!

她又尝试轻唤了声:“好宝儿?”

这鹦鹉一听,果然张嘴便骂道:“杀才!”姚如意:……“得,自找的,还是别叫它名字了。取了俞婶子给的钥匙,进俞家院子里看了圈,俞叔养的花草大多都是各品种的兰花,兰花是不需时常浇水的,俞叔出门前应该浇过一圈了,大半盆里头的木屑苔藓都湿着呢。

兰花太娇,瞧着该挪进暖房的也挪了,姚如意便没动手去打理。只取了那小鹦鹉日常的吃食,又给俞家其他竹笼子里养的画眉、鸽子、百灵都添了水和食,最后取了个鸟架子和鸟食陶罐,便驮着好宝儿回自己铺子来了。在铺子里寻了个挂油灯的木楔子,把栖架架上,再把这位暴脾气的好宝儿搁上头,倒上食水,便算安顿好了。

她这才有空坐在铺子里的软垫摇椅上,翻翻账本,喝喝茶,偶尔瞥一眼架子上的鹦鹉。

好宝儿有了它熟悉的木架和食盆,迈着小爪,在木架上左右漫步了会儿,喝了喝水,嗑了几颗瓜子,便安静了下来。倒也不难管呢。

姚如意又将目光收回手里账册来,记了会儿账,听院子里姚爷爷似乎歇午晌起来了,她伸头一看,姚爷爷打着哈欠,挠着脑袋走出来,身后跟着一排也正打着哈欠的小狗孙儿们,人和狗一个个眼皮都还耷拉着。她看着姚爷爷带着狗兑了盆温水洗脸,自个擦完了,还挨个给也陪他睡得睡眼惺忪的狗们擦脸,连狗耳朵都仔细抹了,看得姚如意心软而温暖。如今这三只小狗都给姚爷爷管了。

汪汪么,虽是同狗一起长大的,性子也比其他猫亲人,但它到底是猫,渐长了些脾气,猫那独行侠和脾睨众生的气质便又冒出来了,与它那些狗兄弟们早已不常在一块儿。它平日里都在铺子里溜达,要么睡货架上,要么睡来吃小吃的学子腿上。

姚如意甚至白天都不怎么喂它了,因为给汪汪吃的学生实在太多了!甚至有几个学子,每日散学必来,就是专为了撸汪汪才过来吃东西的,风雨无阻、无畏寒暑。

来撸猫的学子最好分辨,大多都生得白净、性子又文静的,点两根肠,还要嘱咐姚如意其中一根不刷酱料,之后一进门,便举着肠满铺子兜圈子寻汪汪。寻着了便一人一猫对坐,人一根肠猫一根肠,慢悠悠地吃一下午。但猫仅有一只,时常有俩学子竞为谁先来谁先撸猫而大打出手,弄得在旁劝“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的姚如意都恍惚自己是不是开了个猫咖。更逗的是,有一回汪汪溜出去玩,姚如意也没在意,它很乖,夹巷里自个兜两圈就会回来。结果,它竟没一刻钟便被国子监的学子抱回来了,还热心肠地把汪汪举起来对她道:“姚小娘子,你的猫丢了!我给你送回来了!”等那好心的学子走后,汪汪不甘心再次溜出去,又被另一拨人送回来。可怜汪汪难得想出去玩一趟,因为它近来挺喜欢姜博士家的狮子猫,一出去便是去找它的好猫友,却屡屡刚出门就被人遣送。如此被送回四五遭,气得它毛都炸开了,大声地冲那些学子又汪又喵,几个路见不平的学子们还揉揉它脑袋:“莫谢莫谢。”姚如意在边上忍得肚子快抽筋了,虽听不懂,但她觉着它可不是在说谢谢,骂得恐怕与小鹦鹉不相上下的脏。

院子里,姚爷爷洗完自己和狗,才领去暖炉边,教它们认数儿。姚如意望着他拿根细棍儿敲着炭盆沿儿,三只小狗蹲成一排,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田鼠干,不由失笑着摇摇头,姚爷爷这教书的瘾头真是太重了。他身子已大好了,汤药减到隔日一服,只是记性还糊里糊涂。上回见着丛辛在院子里翻地,还拉着丛辛苦口婆心地劝他该回去读书,不要自卖为奴,还说若是担心银钱,他愿资助他读书。

惹得丛辛握着耙子哭笑不得。不过丛辛种地的瘾头也不小,如今虽是冬日种不了菜,但他仍每隔几日便翻整菜地,埋些草木灰、稻壳肥土,只等着春暖花开要大展身手了。

姚如意捧了茶盏轻抿一口,院子里姚爷爷已经摇头晃脑地教上了。“此乃一,一数也!"姚爷爷拿着个藤球,对狗说如此说来,又把球给它,叫它叼住,之后便给一块肉干。

正如教狗识数时,姚爷爷神智便十分清醒,在其他学问方面他也是如此。他会认错人、会忘事、会迷路,却唯独一肚子学问没有忘一点儿,偶尔程书钧来问些课业,姚爷爷都能引经据典把他反问得自惭形秽。姚如意蜷在摇椅上,看他教狗儿数数的模样,忽而又灵机一动。放假后铺子里生意虽清淡不少,但国子监南斋犹有寒窗苦读不曾归家的学子。姚如意时常见他们出入觅食,又或是来杂货铺买些日用零嘴。她其实早有些动心,想给姚爷爷弄个收费自习室。

她想着,愿意留下来读书的学子,多是卯着劲要搏明年春闱的卷王。而且,此时科考重策论诗赋,不比后世应试有定式可循。在这里,做文章自己闭门造车是不行的,这类"主观题”“作文题"正好很需老师指点、批阅才会有所进益。

有个自习室,姚爷爷这教师瘾能大大缓解,她又能挣一笔钱。毕竟进来读书自然是要按座收钱的。伏案读书辛苦了,休息时自然也要喝喝茶水、烤烤炉子、饿了泡点儿泡面、吃点零食,那也是人之常情的嘛。这样需收费的自习室,卖点自然是高效学习、有名师指点,且一旦经营起来,还能卖练习册、备考资料之类的。

那姚爷爷可有的忙了。

姚如意她越想心里便越透亮,手指还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正好孟家的雕版坊就这儿,印刻学习资料自不成问题。她只要能收集到一些历年“优秀作文",便能和孟家合刊印成册子。姚如意想起先前收拾杂物间时,给姚爷爷整出来七八个大箱子,里面不仅攒了好几箱学生课业、习题,还有姚爷爷多年来的备课注解,只消整理筛选,十年来国子监优秀作文集顷刻间便能刻出来!若再央着姚爷爷与其他一些老博士出题编撰些《五年科考三年模拟》《科考必刷100讲》《姚启钊科考教材全解》《优等生时文策论》《科考优秀策论范集(附名师点评)》《一课一练(增强版)》《科考时文十年真题考点精讲与角解》……

应试教育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大宋啊。

姚如意越想越忍不住想笑。

尤其,此时出版业是极发达的,并不禁民间书坊和私人刻书,甚至国子监本身便是朝廷对外刊刻出版的官刻衙门。只不过国子监主要刻印些经史典籍、法律文书、医学著作等,还从没刻过后世那等能把学生折磨得两眼一黑又一黑的孝教辅材料。

官刻书籍需经过严格校勘,民间出版便容易多了,只需将书版送官府的“书板库″留存备查,确无违禁(不得刊刻阴阳术数、兵书、邪祟异学等)后,缴了税银便可刊行。[注]

此事走民间刻印便足够了。

如此想来,倒不如先在小院寻个地儿试水,若是不错,日后再租赁一间附近的空房子,也不需多大,更不需装潢,找周榉木置些桌案、素屏竹帘,往里一摆也就成了。

连经营模式,姚如意都在片刻间便想好了:自习室可设置为时辰制、单日票、多日票,便能满足不同学子短期或长期的备考需求。座位也可分单人桌、卡座、包厢。等经营起来了,还能弄些月卡、季卡、年卡,会员可提供折扣、优先预约、有专属座位等,便能借此锁定且稳定现金流。当年书里的沈娘子卖烤鱼便是这样做强做大的!这般计较着,姚如意又喝了一口茶。不过,还是不能太着急,她也是头回做这营生,必得先做做“市场调研",先从冬假不曾归家的学子里探探他们的心思再说。

就这么决定了!

姚启钊正给数数正确的铁包金小狗田鼠干奖励,猛然间,忽觉后颈发凉。他打了个寒噤。一扭头,才发现铺子里如意正一直出神地望着他呢,脸上还挂着一种若有所思的微笑。

吓他一跳,这妮子盯着他发什么呆呢?他摇头笑个笑,又继续低头含饴弄狗。他并不知道,这样围炉逗狗、闲闲散散的日子,很快便将一去不复返了。次日卯初,姚如意刚支起窗,打开铺门,扫扫门前落叶,准备一会儿便换件体面的衣裳,去兴国寺接着谈她的零食生意。忽然便听巷口传来车轮声。老项头连忙裹着破棉袄从值房里出来探看,却一见那赶车的车夫伸出的牌子,便唬得忙退到一旁,深深躬身行礼。是谁来了?二叔回来了?

她好奇地边扫地边垫脚瞧,却发现那马车好似是一路直奔自己来的。没一会儿,便停在了她面前。

姚如意打量了一眼,有点失望,赶车的不是丛伯,这车马也不是二叔的。这马车朴素,看不出身家背景,但马却不俗,枣红马毛色纯正,不带一根杂毛,是寻常百姓家里难得见的。二叔先前雇的马还是棕白花毛的呢。想来是哪家行事低调的富贵人家。

没想到,帘子轻挑,里头竞下来一位面白无须的微胖老者,身着内侍服饰,见了姚如意便和蔼地笑道:“可是姚小娘子?咱家奉官家命,特来向姚小娘子讨教那做酸米脍饭的法子。”

姚如意一听便了然:年关将近,宫里一定在筹备宴席了。没想到官家是真喜欢吃寿司啊?

她眼珠一转,问道:"可是官家想知晓酸米是如何蒸制的?”梁大珰笑道:“姚小娘子果然聪慧,正是如此。官家想在宴上摆一大艘的脍饭船,用于招待百官,可惜宫中内厨试了好几种法子蒸米,却总不及小娘子他得鲜香,因此才特遣咱家前来问询。”

姚如意心想,果然如此。寿司看着做法简易,但寿司米要蒸得好却很有诀窍,并非简单加点醋便能成“醋米”。

时常有人以为寿司不过是米饭加些料罢了,还认为是因寿司裹的食材上等新鲜才显得好吃,却忽视了米饭才是寿司口感好的真正来源。寿司米一旦没有蒸好,整个寿司便毁了,上头铺再贵的鱼、再好的肉,都无济于事。梁大珰将内厨种种试法细细道来,十分谦逊地问道:“米也浸过,醋也添过,却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还望姚小娘子指点一二?”姚如意思忖片刻,又瞄了瞄梁大珰的脸,唇角微微一翘:“官家有意,民女自然不敢推搪,情愿将这脍饭方子折价典卖于官家。”顿了顿,她又咬字强调:“是折价典卖。”梁大珰一愣。

这话听着怎生耳熟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