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苦瓜(1 / 1)

第43章小苦瓜

那真是令林闻安终身难忘的一晚。

他臂弯里挂着个在他鼻尖上捉小人儿又嫌捉住的那只不够好看,继而手往空中一丢,又踉跄往边上扑去的如意:“那只,那只红的好看……“他忙将人往臂弯里捞回来,牢牢箍在身前。

院子里,先生与几只小狗滚作一团,还被层层叠叠的毛团子压在了下头,林闻安惊得提溜起如意便向前了两步,待要去扶,但先生竞已顽强地拨开一身的狗爬起来,一眼瞅见前头那走得歪歪扭扭、前爪绊后爪摔在地上的猫儿汪汪,又跌跌撞撞扑过去将猫儿搂在怀里。

他提起猫,与猫儿对视良久,忽地将脸贴上肥猫脸直哭:“老婆子,你怎的生了这么多毛?脸也大了,你…你怎的不来梦里见见我?你莫要恼我了,我晓得,是我没照看好儿子,连如意也没照料周全,离了你我一事无成……儿子可去寻你了?你们可在一块儿呢,怎的你们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念你们念得好苦……”他痛彻心扉这一哭,原本在唱曲儿的三寸钉和丛辛也嚎起来,一个喊娘你心好狠,兄弟姊妹那么些个怎的单把我卖了;一个揪着胸口哭我好想吃抚州的金橙啊,呜呜烧心难受,呕一一

吐了一地。

这下真热闹了。

林闻安将浑身滚烫、嘴里还嘀嘀咕咕个不停,但已迷糊着不断往下滑的如意往上颠了颠,事到如今,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了,总不能将人丢地上去。稍一使劲,他将绵软似发糕的如意竖抱起来,左胳膊隔着衣裳单手托住她的臀腿,右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搁在自己肩头,好让她能舒服些靠着,也防着她突然呕吐呛了喉咙。

接着,他镇定地嘱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丛伯:“家里有我,丛伯,你先去请郎中回来,多请两个……“说着,他抱着人往院子里去,凑近桌上看清那汤里漂浮着的是何物后,便明白是怎的回事了。叹了口气,这竞还是他引来的祸事……林闻安身子稍稍后仰,单手抱人,勉强腾出一只手来解下了腰间金令牌,递给丛伯,冷静地改口道:“不必去医馆了,拿上我的令牌,连夜叩开宫门,去请宫里擅长诊治脾胃之症、食毒急症的太医,再把宫里那位给太子殿下的吐蕃狐狸和猎犬看诊的兽太医也一并请来。看这情形,怕是躲不过要催吐,让太医多带些甘草、茵陈、泽泻、黄连之类的药材来。另外,即刻将菌子有毒之事禀报官家知晓。”也是他大意了,没料想到宫里的东西也能出岔子。幸好这盒菌子是今早才在暖室里采下的,当时暖室里采遍了统共只攒成这么巴掌大的锦盒。珍稀得很,但官家不爱吃菌,嫌弃总有股泥味儿,否则那暖室里的菌子都不够他一人吃的。

听闻这暖室里的菌是专为太后娘娘培植的,但太后娘娘这段时日身子正不爽利,也吃不得,正巧他在,官家便随口赏给了他,说是叫他也尝尝鲜。他不重口腹之欲,想着先生好吃,如意在外头也难以尝到这样稀罕的东西…便又顺手交给了要出宫的梁大珰请他带回姚家。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去吧丛伯,一定要快。“林闻安眉心微蹙又交代了一句,女孩儿滚烫汗湿的额头正好贴在他脖侧,湿润炽热的呼吸还一下一下地扰乱着他的心神。“哎哎!好好!我马上去!”

丛伯连忙醒过神来,刚刚吓坏他了,他还以为姚家人都中邪了,他腿都看软了,差点儿想去请灵婆烧些符水来,还是二郎一句食毒急症将他的神智唤醒了。原来不是叫鬼怪附了身,那就好那就好……他忙接过令牌,扯过马头,调转车头,驾车又冲了出去。林闻安抱着怀里那火炉子般的人进了院子,先将如意安置进屋,她发烧说着听不懂的胡话,好在还算乖巧,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又取了她那丑兔子布信搭在她脖后,将人侧首侧躺。随后,他出去扶着抱着猫不肯撒手的先生进屋,接着又把丛辛和三寸钉搀扶到廊下暖和的地方,让他们先躺着。忙了一圈,他快步走进杂货铺寻了些绿豆。家里没有别的药材,怕太医来得晚,先用绿豆煮水催吐吧。

取了一瓢绿豆来,正要走时,他忽然发现铺子里也不知何时多了只鹦鹉,此时在架子上欢快地扑腾,嘹亮地喊着:

“混账,混账!”

看来全家上下只剩这鸟儿还清醒。

林闻安瞥了眼,不敢耽搁,进灶房里煮绿豆水了。解毒催吐用的绿豆水无需浸泡,直接入滚水煮沸。虽说不用将豆子煮烂,但也得把豆子煮开花,这样才能取到能解毒的豆皮和汤汁,正经的豆子倒是无用的。看了眼炉火,也要一刻钟。

先熬着。林闻安转出来,挨着查看每个人的病情。丛辛和三寸钉中毒最轻,以他俩本分的性子,怕是不会和先生、如意同桌吃饭,应当是只舀了一碗到廊下吃,应当是没吃下多少汤水便毒发了。此时,两人没发热,嘴唇也没发紫,甚至还有点清醒,还认得他是谁,拉着他的手说:“二郎?你背上咋驮着十几只癞皮狗………谁背上能背十几只癞皮狗,这像话吗?

看来也清醒不到哪儿去。

先生的症状比他俩和如意都要严重得多,或许是他嘴馋多吃了些,也可能是本就年纪大了的缘故,此时已渐渐发热、腹痛,还吐了两回。不过能吐出来倒也好,面色从青白渐渐转得微微发红了。

林闻安给先生喂了水,又把秽物收拾干净,见他呼吸平稳,出了一身汗,搂着也哇哇吐了的肥猫,汗津津睡去了。

他暂且松了口气,又赶忙转到如意的门外。没多犹豫,生死之际无关礼节,他端着热水和热帕子便推门进屋。如意方才便已发热,且是几人中烧得最厉害的,但她一直没有呕吐,意识也还有几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就他方才离开那一小会儿,她已从侧卧变成了俯趴在床榻边的姿势,两只手还在空中一下一下地乱抓,像在拈空中飞舞的什么,嘴里仍在说胡话,什么好多好多金子啊,我抓我抓………

他坐过去,将快翻到床底下的如意捞回来,想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她却东倒西歪,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

林闻安下意识挣了挣,却又被她藤蔓般缠得更紧,整只胳膊都被扯到了她怀里。

“二叔,你怎才回来呢?“她奋力将他胳膊往怀里搂,垂着眼睛,含混而不满地吐露着,声音很轻很轻,“你一去那么些天,我都有点想你了。”林闻安被迫倾身相就,用没被她夺去的胳膊撑在床沿上,免得被她扯得彻底倒在她身上。但他离她实在太近了,鼻尖萦绕着发热带出来的些微汗气,烛人在她面庞上镀了层淡淡的光。

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连她烧得酡红的面颊上那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辨,还有她那双虚浮地望向他的,好似被高热蒸得水雾朦胧的眼眸。他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想我?”

顿了顿,他垂下眼睫,声音更低地追问:“为何?”夜风徐徐从敞开的门外涌进来,将两人的衣袂与发都吹得扬起又落下,林闻安在风中凝望着她,已枯竭已久的心如被投入温水中般,微微发烫、发紧。谁料他这话便像开闸放水似的,如意的眼泪忽地夺眶而出,指着他鸣呜哭道:“你不晓得吗?因为就咱俩儿是没娘疼又倒霉的小苦瓜。一枝藤上两只瓜,你在,我就觉着有个伴儿;你不在,家里就只剩我一只苦瓜了。孤孤单单的苦几更苦,你懂不懂?”

袖子一阵湿润,林闻安叹了口气。

发烫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

他在干什么,还认真和吃错东西而说胡话的人谈起天来了。“二叔。“她又含糊喊了他一声,眼皮已经渐渐沉下来,她像汪汪似的,低下头来,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臂,“你总归比我强些,不像我……”她的声气儿津渐弱下去,像炉子里烧尽将熄的火点,“我很想外婆……可我…见不到她了……”外婆?林闻安一怔。她小时候是在外祖家养过几年,但那会子她才丁点大,没想到她竞还能记得这般真切,还一直心生怀念。他略想想,如意的外祖母…的确已过世好些年了。

确是见不到了。

她说完这句,喃喃地喊了几声外婆、阿婆,终于再没力气闹了,因倦合上眼,身子骨一软歪在他臂弯里,竞就这般睡了过去。林闻安长松了口气,连忙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将人重新好好地摆正,胳膊贴着裤缝,连脚脖子也并拢,再严丝合缝地盖好被子。起身,目光往下一撇,顺带弯腰将她的鞋也对齐摆正。再次直起身来,他轻呼出一口气,就方才这么一会儿,他后背都汗湿了。盯着袖子上那一大块儿泪痕看了会儿,听见一阵动静,他又看向床榻,方才他仔细盖好的被子和摆好的端正睡姿全白搭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姚如意已自发往里头一滚,不仅踢掉了被,还将长兔子用两条腿夹住,再用两只胳膊将它的脑袋抱在胸前,手指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兔子的长耳朵。林闻安忍了忍,杵在床榻边看了一会,摇摇头。罢了,她怎么舒服怎么好。

便转身出门去取绿豆水,忽听得院墙外急切的车牯辘声碾得石板路噔噔响。再一听,丛伯已大呼小叫,领着太医和兽太医急哄哄地进来了。得救了。他这时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也赶忙迎了出去。姚如意哪晓得是菌子闹的,吃着吃着,恍惚间觉着人都轻飘飘飞起来了,好似做了场大梦。她先是梦到了二叔回来了,但后来怎么了,又不太记得,只记得二叔脸上、身上都有很多彩色会蹦挞的小人儿到处跑。叽叽喳喳,还难抓得很。

很快,她又忽然换了个梦,梦到了外婆。

她稀里糊涂又成了躺在病床上的她。

她是慢慢才发觉的,她应该是回到了那天。回到了来到书里之前,

那日,她因术后并发症死去,弥留之际,她甚至还有意识、有听觉。氧气湿化瓶在咕嘟咕嘟响,姚如意半阖着眼,费力地张嘴呼吸着,可凝在氧气面罩上的雾气却已越来越少。

她自己都知道,她的呼吸正在变得微弱。她还清晰地听见旁边医生在飞快地吩咐给她推什么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尼可刹米、碳酸氢钠…这应当是她人生最后一刻欠下的药单,但还是没用了。声音在远去,不管是监护仪发出的声声嗡鸣、还是外婆紧张询问医生的声音…都好似随风远遁了一般。

她只能努力的,在浑身碎骨般的剧痛下,眼睛直瞪瞪地睁着。她想着什么呢,她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害怕眨眼,怕一眨眼便再也睁不开了,她很想看婆最后一眼,可惜,即便是梦里,她此时的眼神也已半散而无法聚焦。“如意啊。“外婆唤了她一声。

爱。姚如意在心里应。

她心心里涌起一阵不甘心,不管经历几次,不管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但她还是会不甘心一一她才二十岁。生日都还没过呢。

这么短的一生,她也没能好好享受,人生大半光阴都消磨奔波在各大医院,她连学都没好好上过。听说,过几天,邻居家和比她小两岁的卉卉要高考了,她呢?她却要死了……

还有外婆啊,外婆以后该怎么办啊?

姚如意开始痛苦地急喘着,却像被掐住咽喉一般,已是有进气没出气。外婆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赶忙俯下身来,紧紧攥住她的手,声音早就抖得只剩部音,却还在故作坚强。

“听得到吗?如意啊……“外婆竭力忍着喉头的呜咽,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她枯瘦蜡黄的脸颊和额头,像安抚小时在外头受了委屈哭着回家来的她一样,“这辈子你遭了好多罪受了好多苦头…但你真嘞很厉害了,凭个多年,怎个痛你都扛过来了……要是…要是阿婆有钱送你出国医病就好了,是阿婆没本事,对不住你…鬼扯,又说这个…姚如意在心里反驳,去了外国就能治得好吗?可外婆偏偏老是这样念叨,老是说她没得用才耽误她的病。但姚如意心头晓得,她已经复发两次,天南地北的肿瘤医院都看过,这些年若不是外婆怎么都不肯放弃,不仅到处求人筹钱,卖了房,她早没活路了。没有外婆,说不定她连二十岁也熬不到。

那时,外婆的声音忽然停了片刻,一时只剩下监护仪一声声漫长的嗡鸣。后来,外婆反倒带着哭腔,喃喃地宽慰起她这个将死之人了:“你安心啊,莫得事,太痛了你就走吧,你莫要牵挂阿婆,阿婆身体好得很,吃也吃得,睡也睡得,莫要你操心……

那就说好了,我走了过后,你莫要一顿剩饭菜吃两天噻…姚如意知道在做梦,很想答应她,但竞然连梦境都如此残酷,她还是没能发出声音。“你也莫怕,到了那边就不用遭罪了……要是…看到你老妈,记到…记到替阿婆问她好不好啊…”

提到早已模糊了印象的妈妈,姚如意即便知道自己在做梦,那颗几乎快停止的心也猛地酸恸起来。

怀着诸多纷杂的不舍、不甘与不忍离别,她在梦里再次轻轻呵出了人生最后一口气。那模糊的、矮小的垂头孤立在病床边的身影,就此永远定格在她全象涣散失神的瞳孔里。

一阵风吹开窗子,姚如意竟像一层纱,轻飘飘从那具被癌细胞啃噬得只剩皮包骨的躯壳里卷浮了出来。她竞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该回书里去了。仿佛有个声音对她这样说。她心心里又害怕又舍不得,忍不住大哭起来,不行,她要给外婆留话,不能再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了!

于是她拼命抵抗席卷她的命运,拼命往前伸出臂膀,从后面用力抱住了外婆的脖颈。

“阿婆,是我对不住你才是,是我拖累你那么多年!我有新去处了,如今也过得不错,我都能自个挣钱了!往后你莫要一直为我难过、莫要总念着我,你自己要健康的、好好地过。"她拼尽全力地搂抱住外婆,最后拥抱了她。外婆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仰起头惊愕地四处找她,可她却还是被风一点点撕扯成星星点点的碎片,倏忽卷向远方。

“你好好的!好好的一一”姚如意还在拼命呐喊着。忽地惊醒时,姚如意躺在床榻上,满屋子浓得发涩的药气。骨缝里泛着酸疼,身子也还烧着。

姚如意怔怔盯着房梁上,半响,才一点一点转过视线。眼前,她先看到一撮胡子,正一抖一抖的。之后才看到,一个半老的郎中弯着腰,正为她针灸。

他一脸严肃用艾绒灸她的关元、气海两穴,银针又往她人中穴深深一捻。等郎中扎完针,扭头一看,竞被她的样子吓一跳:“咦!怎哭成这样?这么疼?不应当啊?我扎错穴了?”

听见这话,她才呆呆地一抬手,果然摸到满脸的泪。那郎中被她吓得不仅挨个查看了针灸的穴位,挠着头疑惑:“没扎错啊",之后他接着下针时都迟疑小心了不少。

姚如意缓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眼泪也渐渐干了。顶着满脸颤巍巍的银针,她想起来了,怪事儿了,她不是吃锅子呢么?吃了一半忽然发现锅子里有好几个小人在扭屁股跳舞,一抬头竞然还下雪了,还是下的金子雪,漫天的金子,一个个雪片般往下落,砸了她一头。好多好多的钱啊!

她就忙着到处捡钱,还蹦着高儿抓了满手,后来……后来就更乱了,她突然又变成了藤上结的苦瓜,还一本正经告诫旁边的苦瓜说你别吸那么多水,也不要晒那么多太阳,不然你长得太好,就要被摘下来吃掉了!她好心好意,旁边那苦瓜还拿眼斜她呢。

不对,她怎么能是苦瓜呢?姚如意努力捋了捋,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她…她这是吃着毒蘑菇了!什么苦瓜什么金子,那都是中毒了。可是那盒杂菇不是宫里来的么?姚如意嘴角抽了抽,官家这么抽象的性子原来是因为毒蘑菇吃多耐受了么?不不,应当不是,毒蘑菇可不能开玩笑,吃多了都得躺板板。怕是哪里出了岔子,才叫她们一家子遭了这劫。不过中毒了也好,她又心酸地想着。她还见到外婆了,也把心里一直想和她说的话都说了,之前没能好好告别,梦里算是补上了。姚如意微微侧过头去,趁郎中出去了,将眼角又渗出的泪悄悄蹭在了枕上。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底的惦念也因此有了出口。那郎中又进来,端来一碗黑黟黔的药汤子,姚如意毫无防备,乖顺地一口气喝光,转眼便吐得天昏地暗,直到把胆汁儿都吐出来了,那郎中才满意地点点头:“歇着吧,幸好中毒不深,等退了烧也就好了。”姚如意吐得一身虚汗,想问问家里其他人、狗猫都如何了,但嘴都还没张开,人又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回没有梦,再睁开眼好便已黄昏了。眼一闭一睁,她竟睡了一天!

屋子里半明半暗,藤编帘子垂着,窗子虚掩一道缝,外头的凉风漏进来,将帘子吹得轻晃,回落时又轻轻叩在窗沿上,嗒嗒轻响。几束静谧的光从帘间经纬里淌进来,熔金碎玉般落在地面上,东一块西一块,光点随风而动。有个人影,正在这流动的碎光里。

风来影动,光从他的背影上流过,又荡回来。他背对着她,肩线腰背似松枝覆雪般峭拔,却又在风过时泛起柔和的弧度。连风与夕照也偏爱他,以灿烂的金边描摹着他,将他鬓角松松散散落下的厂缕发照出光晕,金丝般轻轻拂过他清瘦的耳骨。姚如意睁大了眼,竟这么长久地望了许久许久,当林闻安要转身时,她又忙阖上眼装睡。

听着不缓不急地脚步靠近,又觉床沿微微下陷。紧接着,便有微凉的指尖轻轻试上了她的额头。

她的心忽地如夏日蝉鸣,一阵紧似一阵,跳得又急又响。这时,门外又有脚步声来,似乎还是那八字胡郎中,一进来便对林闻安道:“林大人,姚博士与那两位仆从皆已退热,下官再为姚小娘子把把脉,若脉象稳了,便无大碍,下官也好回太医局复命了。”搭在额上的手闻声收回,床沿咯吱一响,她听见林闻安起身沉声道:“有劳吴医正了,请。”

原是太医,不是寻常郎中。姚如意心还咚咚跳着,她闭着眼怔怔想。紧接着,有两根粗糙干燥的手指往她腕子上一搭,一阵静默后,姚如意便是假寐也能觉着吴太医两道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又听他喃喃疑惑:“面色泛红、额角虚汗,怎连这脉也跳得这么急这么快?不该啊!才吃了退热汤的,怎会忽然心律不齐呢?”

姚如意”

遭了,怎么啥都能给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