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1 / 1)

第55章杏花春

时近三月,春风虽还料峭,汴梁街巷却已能见着不少挑担叫卖杏花的童子了。昨儿姚如意还见九畹阿姊鬓边簪了一朵,听闻是俞叔下值后与同僚去沈记吃酒吃鱼,吃得浑身酒气、身歪脚斜地回来,被俞婶子毫不客气,一记窝心脚踹出屋子。

这一脚给他疼得酒都醒了,忙出去揪住个卖花童子,满脸赔笑着,捧了几篮子鲜嫩的杏花回来,好叫自己能不睡大街。俞婶子还分了姚如意半篮子,不仅教她做杏花粥,还道今儿午晌之后,趁着春日和煦,要在巷中支起胡床,邀她与几个婶娘嫂子们一块儿“敷面养颜”。余下的再摊在竹匾里晒作花干,各家分些泡茶。唐宋时人极爱杏花,自打前唐起,新科进士便都在杏园举行探花宴,故杏花又被称为"及第花”,寄寓仕途通达。又因“杏"与“幸"谐音,杏花也常被赋予福泽美忌。

最紧要的是,杏花养颜之风在此时备受推崇,不论达官贵胄还是市井小民皆喜爱以杏花、桃花浸泡后敷面,姚如意铺子里有个"杨太真红玉膏”,便是以杏花珍珠粉调制的,传言祛斑有奇效。

姚如意蹲在铺子里盯着那张画了苦瓜的脍饭单子发呆时,便有杏花瓣被风卷着扑到了她脚边。

她将花拾起,又紧了紧身上的藕荷色夹袄,竞发现墙根砖缝处竞然还生了一点青绿的苔痕和刚冒尖的野草。果然春气一动,万物生发。连她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也是如此,已顶破了她的心腔似的,悄悄抽了一丛绿芽出来。自打改了称呼后,她与林闻安之间便变了。但若要细想究竟是何处不同,姚如意又觉着似乎无迹可寻。好像……更多的是她,是她先变了。

改了称呼之后,很多事再没了“二叔"这个幌子能解释与遮掩,她得直面自己的内心,但偏偏她又理不出头绪,不知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也不知这样好不好,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外婆啊外婆,你教了我哪个多,咋个就没教我咋个跟男人耍朋友嘛?姚如意心烦意乱地抓了抓自己的脸,将那夹在缝隙里早已皱巴泛黄的单子莫名又看了看。腿都蹲麻了,还是没舍得丢了,拍了拍灰,好生折了起来。左看右看张望无人,做贼似的揣进自个的衣禁里。之后,她便又敲敲脑壳,企图将满脑子的林闻安小人都给倒出去,拖过那俩货筐来,继续整理今日新到的物件。

罢了,想不通便不想了。

挣钱!还得先挣钱!

外婆的至理名言第二句,女人不能没钱,只要有时间就得努力挣钱。有了钱,男人就跟那西瓜地里的西瓜一样,想挑扁的挑扁的,想挑圆的挑圆的,想来几个来几个…咳咳咳。

姚如意怂怂地将最后一句在脑海中挥掉了。她正满脑袋奇怪的想法呢,就听窗外忽起怪声。几个国子监学子路过杂货铺,或哀嚎或长叹,更有抓耳挠腮仰天啸者,一时猿啼之声此起彼伏。这些动静极为返祖,她听了这么多日,还是没习惯,每回都能冷不丁把她吓一跳。

不过也是她有点过分了一一她找周榉木制了一面足足有半墙高的科考倒计时木牌,上头用朱漆描金大字刻了“距春闱尚余()日",中间的数字是用纸写了贴上去的,方便每日更换。

倒计时下头,她还做了块空白留言板,旁边备着浆糊,本意是期望学子们来往时能留下些勉力或祝愿,谁知他们见了这个每日减少的木牌,各个都避如蛇蝎,仅有零星几人过来写了。

其中一个是向来无所畏惧、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耿灏,他不仅写了,还贴在中央:“我必将跨越山海,自成大观。”嗯……虽说他课业读得一塌糊涂,但写得口气还挺豪迈。没想到他还挺有文化。

另一个是抽签必输、掷骰子回回最小、猜豆子猜不中、套圈也套不着的卢防:“老天爷,往日我从不敢求你,但这回不同,你睁睁眼吧!苍天有眼,赐我鸿运啊!”

姚如意怜悯地看了这行字,感觉便已看到了他倒霉的一生。还有一个是林维明:“嘿嘿,我有妹妹咯,你们没有吧?”真欠揍啊。

最后两张是应姚如意的要求,让姚爷爷和林闻安写的祝愿。姚爷爷写的是:“山积而高,泽积而深;笃行致远,磨砺玉成。在此,静候诸位佳音。”

林闻安化用的是陆游的诗:“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十载寒暑一日青云上,祝君不负少年志。”

姚如意昨日也凑趣写了一个,她冥思苦想许久也想不起什么好词好句,只好写道:“祝愿诸君答得都对,蒙得全对!”后来不知道谁在她这条纸笺旁画了一排手握三炷香的小人,高举线香,不停地对着她这行字跪地叩拜,笑得她打跌。隔一会儿,她又听见一声途径的惨叫:“啊!怎么就剩两日了!”姚如意蹲在窗下也叹气了。

除了一丁点恶趣味,她明明主要是为了替他们积攒祝福啊。而且,今年春闱也已算晚了,定在了三月初。往年时二月怎么也考完了,三月榜都放了,该殿试了。不过官家自打登基这些年,春闱的日子都忽早忽晚的,在他眼里科考取仕一直不如边关军情与疫病旱涝大灾紧要,每年总要大事定了才能腾出手来安顿科考之事,不如先帝朝那般每年都是二月中旬,每年都是一样的日子,前后差不过两日。

不过推辞了些时日也好,也让这些学子颈上的绳套略松了些,能够多温几日书,多烧几炷香。

近来不仅她门前惨叫连连,国子监夹巷里还日日都烟熏火燎。今早她刚起身时,窗子外头便已骚动过一回。学子们居住的南斋冒出滚滚狼烟,呛人的浓烟刹那便涌得巷子中到处都是。不少学子吱哇乱叫地从南斋学馆里冲出来又冲了回去,呼喝声乱作一团:“水来了!水来了!”“莫慌,莫慌,只是书烧着了”她含着牙刷子淡定地继续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想来定是那些临时抱佛脚的学子在烧香烧纸又把什么点着了。

想来不大严重,否则老项头已经骂骂咧咧地冲出来了。没错,这“临时抱佛脚”并非形容词,耿灏和章衡几个公子哥儿不知打哪儿请来了两尊雕像,一个是孟子,一个是孔子,两尊雕像都有半人高,再加上高高的石底座,格外显得巍峨庄重。如今一尊供在他们读书的学斋外的空地上,一尊供在南斋,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学子去叩拜,已成了香火胜地了。不过……三五日光景之后,这两位圣人已是威仪荡然无存,两尊雕像从头到脚都堆满了各色贡品,孟子的脑袋上还顶了五六个糖霜柿饼,像头上长了个糖葫芦,连孔子握书卷的手上也堆满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符咒,还有不少是从姚如意这儿买去的,咳。

她虽未亲眼所见,但也听孟博远说过一嘴,不知哪个大聪明,还买了两根炙肉肠,恭恭敬敬焚香叩首后,见实在没地方放了,便灵机一动,将那炙肉肠插在孔孟两位圣人的手里了。

姚如意听了差点没被茶呛着,那岂不是这些学子每日天微微亮起身之后,就能瞧见孔孟两位圣人立在缥缈雾气中吃淀粉肠?那画面…她忍了好久才没笑出来。

除此之外,姚如意铺子里,还有好多平日里极其普通的东西,此时莫名其妙都带了奇怪的寓意,且都成了抢手货,譬如:“烤柿顺利"烤过的柿饼子;

“大橘大利″就是普通橘饼蜜饯;

“上上签”刻了“上上签"几个字的竹签关东煮;“一举夺葵节节高"拿竹筒装的炒瓜子。

“一举高粽"和茶叶蛋一块儿卖的大枣粽子。甚至还有学子狗狗祟祟地小声问她:“姚小娘子,你那铺子里,能不能卖些那紫棉布裁的抱腹兜裆?”

姚如意不解,问为何一定要紫色?

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因为这叫紫靛能中。”姚如意”

这些学子现下可真不把她外人啊!

遥想去年,她刚在这儿摆摊卖茶卤鸡子儿时,这些学子见了她还会害臊,目光都不敢对视,稍稍说几句便面红耳赤了。如今竟连兜裆布都能对她当面提要求了。

不过据三寸钉看铺子时记的“圈圈"来看,最近兜裆布和抱腹的确卖得挺快的,光这两样货品,他一日都画了几十个圈了!三寸钉不大识字,人也木木的,姚如意有时要出去进货,便想着把他教出来,往后也省心些。

她还记得丛伯担心三寸钉老了干不动粗活了没处去,不如从他年轻时便把他教好,不提其他,至少能认得货品,知道画圈数数,一点点进步,说不定以后也能独当一面呢!

从给三寸钉发了月钱开始,她抽了个空,将货品皆墓成简笔图样,还带他对照着一个个去认,日后他独自看店时,卖一件就在旁边画个圈。原本她想叫他写"正"字的,但他似乎更会数圈圈。初时他的确记不住,动作又慢,账簿哪怕裁得比三五那本书还宽大,但品类也有好几页,学子们来买东西,他便坐在柜台处慢腾腾地翻找,有些急性子受不了他,甚至夺过他的笔来,替他画圈了。如今他早已游刃有余,与那些学子们也熟识了。有时三寸钉去上茅房没在,便会将小白狗和小黄狗抱进来,替他坐在柜台后看店。有学子进来买东西,没见他,大多也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十分自然习惯地自己取了东西,再摸一摸柜台后的两只狗头,便将那大账簿取过来,自己翻页,写上买了什么,再把铜钱夹在账簿里。

大多学子们都不会耍无赖,好歹都是官宦子弟家出来的,因此偷盗赖账的事儿倒是不常见,但偶尔也能遇上那等品性不好的。但三寸钉虽笨,小白和小黄却很聪明,夹了钱的它们便会吐着舌头对他们笑,想画了圈不给钱便跑的,它们便会眦牙狂吠。而且,他们上过姚爷爷的算数课,一到十的加减法比三寸钉学得都好。

后来,姚如意还给家里所有的猫狗都订了几套绣了“姚记杂货”“知行斋”的蓝布狗衣裳,是斜交领系带的,脖上还找周榉木挂了刻着他们狗脸猫脸的圆形狗猫牌子,如今它们早已是杂货铺的正式伙计了。想到狗狗,姚如意笑着扭过身去摸了摸两条大黄教出来的好狗。小黄小白被大黄教得已很擅长看家看铺子。但它们或许是从小在人身边长大的缘故,比大黄更亲人很多。姚如意伸手抚着它们的身子,它们尾巴便奋力地摇了起来,早主动地将脑袋拱来蹭蹭她,还用鼻子舌头不停嗅她、舔她。她被舔得痒死了,笑出声来,小白小黄便更加得寸进尺,站起来想扑她和她玩,正嬉闹间,便听窗口处有学子来问:“姚小娘子,那登科锦囊书袋还有么?今儿可来新货了?”

姚如意立马松开小狗,站起来笑着招呼道:“有,你来得巧。今儿刚到了一批新的,我正要摆上呢!”

那学子顿时两眼发光,探头进来瞧:“快与我瞧瞧!”姚如意便将一样样书袋从筐子里拿出来展示给他看,问道:“你要什么花色的?现下什么花色都齐全,有柿红云纹绣金榜题名的、还有蓝锦绣前程似锦的、有绿松色海波纹绣未来可期的、还有胜券在握、万事胜意、逢考必过、鱼龙门……这包上挂的香囊也可以挑,有桂花的、杏花的、月季的,也有薄荷和樟脑用来提神的……”

那学子看得眼花缭乱,连连嘱咐道:“姚小娘子你稍等,我和我几位同窗好友上回皆未买到,可千万留着,我现便叫他们过来一块儿挑!”姚如意笑眯眯应了,那学子转身便往学舍奔去,火速叫人去了。她这段时日都在摆弄这“登科锦囊书袋",也就是后世商家们常推的高考加油包。

书袋是找程娘子绣的,上头绣些四字吉祥话,再绣些吉祥纹样而已,其实不算工艺特别繁杂,形制简约。

但她不是单卖书袋,里头还备着考场所用的诸般物什:小楷笔两支、火锅砚台一个、景玉轩松烟墨条两根、镇纸一个;还有竹筒带盖水杯、一包七块各和口味的速食汤饼、三包混杂了各种坚果炒货、雪饼仙贝的“旺旺大礼包”,最后是两枚与兴国寺联名的开光上岸符。

学子们买了去,便是这样连里头一整套,一共三百六十六文。这定价虽不低,但里头文房四件平日里卖价加起来也快两百文了,还不算这个包钱,姚如意还要付程娘子的工钱呢!她约莫一个“加油包”也就挣个几十文钱,但把能带的实用东西都带了,毕竞科考为防舞弊,不仅书袋上超过七个字便不许带入,带的笔也不能超过三根,砚台墨条都得一样样检视,还不许带石制砚台,就怕有人将石砚台凿成中空有所夹带,科考入场,便只准许带一样小巧而薄胎的陶制或瓷质砚台。墨条也得是拇指长,宽窄不得超过小指,更不许用大墨锭。姚如意选的这白泥陶土火锅砚便正好,不仅能带入考场,还不像其他砚台那般浅而敞开,研了墨一两个时辰便能干透,又得重新滴水研墨,简直浪费时间它形如羊肉涮锅子,内设双槽。墨汁研存于中槽,外圈槽注水,盖上严丝合缝的盖子,能保三日不涸。

还因陶土是低温双层气孔,它比瓷器更透气,并不会使里头的墨水变成臭墨,打开还是一样满是墨香。

这是文房用具一类,还有吃食!科考一考三日,不能离场,吃的便也极为重要。她的“加油包"里,汤饼管饱坚果雪饼解馋,若非肉肠易坏,她高低也得往里搁两根。

用的吃的有了,便也得追求追求精神安慰了。兴国寺的开光上岸符,只是个薄薄的竹片无事牌,只刻了吉祥纹样,一个字也没有。是她与兴国寺要的“专属福利",竹片裁好上油,便由无畔的师父拿去佛前受香火开光,之后免费搭在这书囊里,是赠品。这事儿兴国寺乐得周全。自她那“雪饼”和“松雪酥”托兴国寺的糕饼作坊生产,短短几日便大卖,如今仍一饼难求,不少善男信女们拜罢菩萨,便专要买两匣子米饼回去。除了信众,兴国寺名下开在市井中的糕饼铺子也是日日售罄,如今产出仅能供应半天的量。

若不是姚如意和他们早便立下契书,约好无论如何都要优先供应她所需的货量,否则连她这儿都供不上货了。

供不应求,如今兴国寺的监院已调了不少名下其他作坊的糕饼师傅来,要加大米饼的产能了。

说回这科举加油包,姚如意主打的便是捆绑营销。要的便是实用、贴心。

而且她是头一个想到这么做的人。

每年春闱都是文房铺子和书肆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们往年也会备些雕花刻字的吉庆物件,但从没人跟姚如意似的,把吃的用的拜佛的全合在一块儿,扎作个整整齐齐的锦囊福袋。

所以她一卖,又占了个新鲜有趣,数量又不多,便更易引人买。刘家书肆见她卖得红火,慌忙也凑出个“魁星福袋",有样学样地搁了些吃食用具、五帝钱。但学生们都不大买账,一是他那是临时凑的,书袋子做得粗大线,东西备得不如姚如意的细致下功夫。二呢,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自打买了她的登科锦囊后,刷题如有神助,连续做了两套三五模拟卷,下笔如有神,还罕见得被先生们批为甲等!

于是众人都眼热了,纷纷认为她的无事牌真有神明庇佑。姚如意哪好这样宣扬?万一有性情轴的落榜了,回来寻她麻烦怎么办?她差点要与他们说要相信科学了。但名声却已传出去了,她愈是否认,他们愈发深信不疑,来预定之人也愈发多了。

头一回,她只备了一百套,原是试水,刚挂出来便一扫而空,又赶忙请程娘子补货,第二回货还没交呢,便又预定了三百多份。但这几日程娘子日日在做,也做不过来。

姚如意从未想过去外头寻别的绣娘来做,程娘子多关照她呀,她怎能肥水全流外人田?况且,不像外头有些商户喜欢杀熟,与你合作得久了,还想着利用着份信任一门心思抬高价儿,程娘子待巷子里的街坊邻里都好,请她做活,她从不跟邻居们收高昂的工价,她对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是这样,只收自己该收的钱,做活还仔细。

她便想着宁可少卖些,也不要伤了人家的心。从前都是寻程娘子订这些的,忽然找了外人,她心心里该怎么想呢?虽知晓以程娘子的性子只怕也不会计较,但姚如意下意识还是不想这么做。

这些日子托春闱的福,她两间铺子的生意都极好,每日数钱都以贯来数的,她已很是满足了。

不过,便是程娘子安贫乐道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听闻之前程娘子的裁缝铺生意清淡,进项要么靠巷子里的街坊老主顾照顾照顾生意,要么靠学子们偶尔来拆补衣裳,虽清贫但也能维持生计,程娘子虽也会苦恼攒不下钱,但还算知足常乐。

前日婶娘们都在姚如意杂货铺嗑瓜子吃鸡子儿取暖说话,俞婶子还怪道怎么都不见程娘子的人影,把瓜子皮吐在手心里,问姚如意她都在忙活什么呢。因为程娘子以前每日都会出来一块儿来闲聊的。当时她一听都心虚,不敢接这茬。

就因接了她这登科锦囊的活儿,程娘子还日日被学子们催促,请她做得快一点,这马上要春闱了,不能人手一只,他们极其焦虑!程娘子哭笑不得,被催得紧了,便再也没有一日能出来闲话。听程书钧说,她和周榉木一样,已经想招个徒弟来了。就这么紧赶慢赶的,一直到今日才又新赶制出来二百个锦囊。果不其然,未及盏茶功夫,这两百个锦囊便被那学子领来的同窗卷去大半,很快又闻讯而来一大波人。

先来的尚且还有花色可挑拣,排在后面的也不管了,有什么样儿就拿什么样儿的吧!反正开光无事牌都是一样的。

半个时辰后,两百个便全抢光了,一个也不剩。方才那会儿,有闹着要结账的,有为了抢锦囊打架的,有闹着要加钱多装几块汤饼的,姚如意只觉着有厂百只鸭子在她耳边嗡嗡叫,真是给她忙出一头汗。她就这般忙到了午后,终于杂货铺里没了客,俞婶子端来浸着杏花的水盆叩门,叫她出来,一块儿晒晒春日,躺着敷花。刚进了三月的午后,离暑热还远着呢,春日和煦温柔,落在人身上毫不刺目。国子监后门那棵老榆树发了不少新叶,长得极快,枝头的叶子又嫩又亮,投下一地碎碎的影子。

胡床便支在俞家和姚家中间的水渠上,上头铺了藤席,搁了几只草编软枕,边上还摆了小桌案,沏了一大壶馨香的杏花茶。婶娘嫂子们早已三三两两,半坐半躺在上头了,每人脸上都敷上了一朵朵、一瓣瓣红杏花,像点了无数花钿一样。姚如意一出来,俞九畹便挪出个空儿,招呼她过来坐,也把她一张脸都贴得满满当当。杏花泡了水,冰冰凉凉又清香,贴在面上慢慢被涤荡过来的午后微风吹干,果真有些春日的惬意意味了。

英婶子出了月子,抱着她家刚满月的女儿也来了。满月的小囡褪去了刚出生的浮肿与胎红,又有了奶水的滋养,一眨眼便变得白白胖胖。尤其她生下来本就胖乎结实,如今裹得严实地睡得藤编的睡篮里,更像个大元宵了。众人围作一圈,将英婶子和小婴儿都围在里头端详,有说眉眼像林司曹的,眼皮深深的两道褶,日后眼睛小不了,也有说鼻子嘴像英婶子的,小巧好看,总之样样都稀罕。

姚如意也看得新奇,那么小一点的人,睡着时两只小手蜷起成拳,还有十个胖胖的指窝。

她悄悄摸了摸她小小肉肉的手背,惊讶地睁圆了眼。好软好软,水豆腐似的。

她犹豫了会儿,伸手再摸一下。

软绵绵的!

一旁,也被贴上杏花面膜的英婶子与婶娘们开始聊起育儿经了,月子里胖了几斤,夜里又吃几回奶,说完了女儿,还说起林司曹准备给小石头正式取个大名了……

姚如意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她正有趣地摸这小宝的指窝玩呢,一个个轻轻的戳过去,手腕也好玩,腕子叠着两圈肉褶,摸起来也是软软的。俞九畹也低头望着林司曹的小女儿,但眼里不仅有羡慕,还隐隐有对自己孩子的思念,她的儿子也才两岁,夜里不知会不会找娘呢……想着想着鼻头便有些酸热,她仰起脸来,不愿再去想。

忽而,她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自巷子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林司曹家的三郎和四郎。

英婶子生下妹妹后,一家子商议过,也问了家里几个孩子的意愿,最终便让林三郎与四郎自国子监童子学舍退了学,打算将两人送出去学账房或是刻字,但被来瞧妹妹的姚如意听见了,几番商议过后,这二人打半月前便开始跟着林闻安了。

此时,俞九畹望见林三郎手里拎着个花篮,林四郎手里提着一只糕饼盒子,目光便微微一凝,意味深长地笑了。

姚如意正低头玩孩子的手玩得兴起,就见俞九畹忽而轻笑了一声,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如意,喏一一”

她顶着满脸花,茫然一扭头,便望见了打巷口进来的林闻安,他正好踏入满地斑驳树影中,身影颀长,眉眼深邃,即便距离那么远,也能叫人一眼便认出来了。

俞九畹先抬手摁了摁因嘴角咧得太开而险些掉落的杏花瓣,才小声在姚如意耳边打趣道:

“某些人跟我爹似的,颠颠儿地买了杏花来呢。”姚如意脸微微发痒,见林闻安目不斜视走得越走越近了。她心想,这也是“变化"的一种。

林闻安似乎已忙完了最紧要的差事,近来这些时日下值归来都很早,还总爱给她捎带些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