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第22章第二十二章

清宣殿弥漫着刺鼻的药味,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的宫人屏着呼吸,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凡是经手汤药的宫人正在廊下挨个受审,打板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谢衔玉端坐在紫檀圈椅里,长发用金冠束起,雪色锦袍垂落,面若冷玉,眉眼凝着霜色,静静听着宫女的证词。

当姜嫄踏入殿内时,他眉眼的冷意骤然如冰雪消融,起身行了个端正的礼,“陛下。”

姜嫄瞥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没搭理他,径直看向廊下跪着的宫女,″到底怎么回事?”

谢衔玉被她冷待,广袖中的指节缓缓攥紧,脸上仍维持着春风化雨般的温润,可心底却熬起了毒汁。

宫女已哭得满脸泪痕,语无伦次地解释,“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按照往常那般煎药熬药,守着药炉寸步不离。每日保胎药服用前也都会请太医验过,不知今日怎么就没验出来。”

这宫墙里人心诡谲的,每个人都披着四五层皮,指不定谁就是谁的暗桩,仅仅听宫女的一面之词倒也不可信。

姜嫄谁也不信,也懒得深究,没再多问。

虞止这样的家世背景,孩子没了正符合她心意。让慎刑司随便查查,若是查不出来就算了。“陛下,不如让慎刑司带下去审问。“谢衔玉出声询问,嗓音如碎玉融冰。“行,就这样。”

姜嫄转身要去里屋。

那宫女却突然膝行两步,“奴婢想起来了。晨起时沈容华来请过安,当时奴婢在廊下煎药……会不会是沈容华.…”姜嫄眉头蹙了一下,心底掠过些许烦躁。

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沈眠云那里。

真是麻烦。

她微微抿了抿唇,不大高兴道:“传沈容华过来。”姜嫄转身迈入了里屋,她掀开了纱帘,却瞧见满屋的金瓶棠梨,开得正盛的繁花几乎挤满了寝殿。

虞止陷在繁花堆里,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完全失了生气。她眼睫略微轻颤,潋滟桃花眸中已蓄满水光,外加神色憔悴,看起来格外可怜,为着孩子伤心不已。

虞止见着她连忙要起身,却被姜嫄轻轻按住。“阿嫄……你怎么哭了……“虞止指尖抚过她脸颊的泪痕,将她圈入怀中,无措地擦拭着她的眼泪,吻了吻她的眼皮,“小乖,别哭了都是我不…”姜嫄本以为他会发疯发狂,可虞止却远比想象中冷静,不过神情也是恹恹的,但却仍在安慰着她。

“阿嫄,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虞止下颔抵在她发顶,似是在强忍着难过,语气苦涩。

姜嫄倚靠在他怀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他手腕上的红绳。她没有接他的话,目光凝着他手腕上的红绳,“这么多年,这长命缕还戴着呢,都褪色了。”

虞止喉间溢出轻笑“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生辰礼,我到死也是要戴着的。”姜嫄却是不记得给他送过什么生辰礼了,她根本就不记得他的生日,不过她也没有解释。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听着晦气。”她蜷缩在他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虞止的掌心仍虚拢在她后颈,姜嫄就着这别扭了姿势蹭掉脸颊上的泪。她蜷在他怀里觉得药味太苦,但一时过于疲惫也未抽身。她与青霭在别院厮混了几天,这是倦意涌上来,连他衣衫上的药味都压不住。

虞止指尖陷入她的发间,视线却黏着腕上红绳,又摸了摸她的脸颊,“阿娜原……你还记得你送我这根长命缕的那晚吗?那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好的灯会。他陷入了某种恍惚的回忆中,漆黑的眼眸里泛起了隐隐的泪光。那时他们之间没有谢衔玉,也没有那么多的男人,只有彼此。“记得。”

姜嫄率先想到的,不是看灯会那晚。

而是青梅树下气焰嚣张的少年郎,像个无所顾忌的小孔雀,颐指气使地指使着人欺凌同窗。

她最厌烦的就是这种,锦绣堆里堆出来的少爷。倒也称不上嫉妒他的好命,只是单纯看这种又蠢又毒但就命好的不顺眼。姜嫄就随手捡了个东西砸了他,以拯救同窗的噱头,遮掩住她内里的阴暗。十六岁的虞止被她砸了个踉跄,金冠歪斜,捂着满头的血,极为艳丽的面容神情阴冷,恶狠狠地朝着她放狠话。

但姜嫄却听到了好感度破百分之六十的提示音。但她不知道的是。

当晚虞止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梦/遗。

那么潦草,那么荒唐,轻而易举就动了心。本来说是要她好看,结果从此他看见姜嫄躲着走。还是姜嫄主动把他堵在假山边,笑着说对他一见钟情,想约他去看乞巧节灯会。

她更不知道的是。

乞巧节…也是虞止的生辰。

虞止真的跟着她去了。

在满天灯火里,姜嫄将这根长命缕系在了他的手腕,踮起脚主动吻住了他。姜嫄倒是清楚他是最眼高于顶,厌恶旁人触碰的人。可这样的人,被她含住唇时,耳根涨得通红,连气都喘不过来,呆愣愣地任她采撷。

他这一辈子也彻底系在了她身上。

姜嫄那时也没有想过,不过是小摊上三文钱的红绳,就能让镇北王的独子对她死心心塌地,好感度直接顶格。

从虞止见她的第一面,就已经有迹可循,好感度从0飙升到了60%,后来只偶遇过几次,莫名其妙就升到80%。

姜嫄当时无权无势,正好需要个家世好的丈夫,而她最虞止出现的恰是时候,她主动接近了他。

可能这一切来的太过容易,她对虞止的喜欢一直没有什么实感。姜嫄有时甚至会阴暗又恶毒地揣测他的真心,觉得他并没有足够爱她。“阿止……我们未来还有很多时日,今年我带你出宫看灯会可好?"姜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尾音散在哈气里。

虞止抚过她眼下鸦青,视线骤然落在她脖颈的痕迹。她这几日都宿在宫外,应是又有了新欢。

他心疼她不知节制,又怨恨外头的狐狸精不懂事,想说许多话。可此刻他抚着剧痛不已的腹部,喉咙苦涩,竟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他只是愣愣许久,泪水从眼眶滚落,最后道了句:“好……我已经许多年没看过灯会了……”

彼此间沉默许久。

虞止轻声问:“若是那人真是沈眠云,你会怎么办?”“……你想怎么办?"姜嫄没太在意他的话。虞止声音含了怒意,“自然是让他替我的孩子偿命。”环佩声忽至,沈眠云素衣广袖随着谢衔玉进来,就见到姜嫄与虞止耳鬓厮磨。

两人都是表面不显,心里暗潮汹涌的人,也没瞧出有什么异样沈眠云玉簪挽发,眼眸清浅,眉心朱砂痣灼灼,“阿嫄,我怎么会害你的孩子……”

他还没有蠢到做出这么明目张胆的事,以至于引火烧身。从入宫以来,谢衔玉紧闭宫门,后宫的几个新人每日都是去给虞止请安。沈眠云一贯独来独往,今日去时,恰好撞见宫人在廊下熬药,却不料回宫不久就听闻虞止小产。

姜嫄倒是站起身,悠然坐到了一旁,支额旁观。虞止本抿着唇不说话,可沈眠云这般装模做样,忽然发作抓起药碗掷去,眼底含着怨毒,“都是因为你!”

盛着药汤的瓷碗砸在地面,碎瓷顿时溅落一地。明德殿的掌事太监俯身跪在帘外,恭恭敬敬道:“陛下,皇后,虞贵君,奴才们在沈容华的瑶台楼墙角发现了一个小瓷瓶,太医方才已经看过里面确实装过麝香。瑶台楼的青儿已经招了,说是两日前确实在沈容华桌案上看到一模一栏的瓷瓶。”

人证物证齐全,矛头全部指向了沈眠云。

倒像是专门为沈眠云设下的局,就是为了按死他。沈眠云敛着眸,神色清淡,“青儿现在在哪?”掌事太监福子回道:“回沈容华的话,青儿听到虞贵君小产后,这才知晓酿成大祸,已经投井去了。”

“可惜了。“沈眠云只是说了这一句,也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后宫里位分最高的人存心要他死,沈眠云对这种情况百口莫辩。青儿是谢衔玉安排在他宫里的暗桩,沈眠云一直防范着她。但他刚入宫不久,还未站稳脚跟,彻底收拢人心,总会有出纰漏的地方。前世他也是有孕后,谢衔玉才要害他。没想到这世不过刚入宫,就已经迫不及待算计他。

难不成是谢衔玉给虞止下了药,又栽赃陷害于他?“阿嫄,你把他交给我,我自行处置就好。“虞止出声道,恨恨地看着沈眠云,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

姜嫄这宫斗戏码终是看够了。

她抿着茶碗边缘喝了口热茶,睁着好奇的眸看谢衔玉,“玉郎,你说该如何处置?″

谢衔玉视线也落在了她脖颈的痕迹,又移到腕上的佛珠,“依照宫规,应废去位分,打入冷宫。”

“那就降为贵人,禁足两个月吧,其余的人按照宫规处置,这事就到此为止。”姜嫄语气轻飘飘地决定了一切,起身就欲离开。虞止声音也染了哭腔,“姜嫄,你就这么爱他?”姜嫄脚步顿住,被他这样问,心中越发阴郁烦躁。上个档她没事就喜欢看别人宫斗,对于今天这事或多或少也猜出些不对劲。她厌烦的不是牵扯到沈眠云。

而是她都表现出这么喜欢沈眠云了,居然还有人要害他。他们根本就没把她的喜恶当回事,也根本就不爱她。根本没有人在乎她……

姜嫄委屈得想痛哭一场,可却又忍住眼泪,将这份委屈用来去刺伤别人。“你们之间怎么斗不关我事,孩子也没了也就没了,今日我现在实在是累,没工夫看你们这些无聊把戏,我先走了。”她温柔话语下的冷漠,让寝殿内三个人脸色瞬间苍白。谢衔玉也好,虞止也好,沈眠云也好,前世哪一个没落过胎,这种绞心的疼痛也只有自己清楚。

他们斗得死去活来,无非是因为嫉妒和不甘心,嫉妒旁的男人能得到姜嫄的偏爱,不甘心就这样被她遗忘在深宫的角落。否则以他们的家世功名,谁又愿意屈折到这深宫中来。可现在姜嫄话语中的漠视,轻视,无疑伤透了人心。清宣殿又重新恢复了空旷,只剩下谢衔玉还站在窗前,负手看着姜嫄逐渐远去的身影。

虞止脸色煞白,眼含憎恨地看向谢衔玉,“谢衔玉,你现在满意了吗?你怎么还不走?”

“虞止,你这下看清了吗?"谢衔玉没有转过身,站在晌午朦脓的光影中。“……看清什么?"虞止哽住。

“你还要继续装不记得吗?"谢衔玉转过身。“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听不懂。"虞止神情不耐,就欲唤人送客。谢衔玉突然轻叹一声,“这辈子……难道也想吊死在冷宫里吗?”虞止的唇陡然剧烈发颤,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漆黑的眸死死地盯着他,恍若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谢衔玉恍若不觉,同样看着他,“堕胎药不是你主动喝的吗?你不是也想看看她对你有几分真心吗?前世是幻梦,可今生这个孩子的死去,足够你看清她了吗?”

………看清?看清什么?看清她不爱我吗……我从来都是知道她不爱我的。”虞止坐在昏暗中,艳鬼般跌丽的眉眼,豆粒大的眼泪却从眼眶慢慢滚落,砸在了锦被上,“可她……不能爱别人。”清宣殿自同他有孕以来,就严防死守,他每服下一样东西,事先都要唤太医来检查。

他是不太聪明,但待自己的骨肉却是十二分用心。谢衔玉自御花园见过一次,后又主动来寻他,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说什么他当初灌裴怀远的保胎药,被沈眠云提前派人换成了堕胎药,害得裴怀远恨上了他,这才想尽办法扳倒虞氏。还有自他死后,沈眠云一路平步青云,深得姜嫄喜爱,甚至位至皇后。在姜嫄心里,所有人都比不上沈眠云。

虞止当时说他疯了,胡言乱语。

可谢衔玉却将一瓶麝香丸搁在他面前,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用腹中孩子试试,就能试出她到底爱不爱沈眠云。虞止觉得他真的疯了,才会去做这种蠢事。牺牲自己的孩子,去试探自己的妻子爱不爱另一个男人。可他……早就疯了啊。

上辈子跪在雪地里两天两夜,求的不是让姜嫄放过虞氏一族,而是想告诉他的妻……他已经和虞氏断绝了干系。

最后心灰意冷在冷宫吊死,也不是因为亲人俱亡,而是他的阿嫄不要他了。阳光透过窗棂洒了一地,虞止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冷得发抖,“你怎么看出来我有前世的记忆?”

“从你我见过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同我一样,多了一份记忆。“谢衔玉是个记性极佳的人,记性好到他清楚记得上辈子虞止初次见他,挑衅的神态,说的每句话的字眼,停顿的语气。

可虞止这辈子再来找他,哪怕极力掩饰,眉宇间却再也没了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只怕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与姜嫄最后的结局。诚然这辈子与上辈子有许多不同,就比如上辈子直到死都不知道姜嫄为何恨他,可这辈子他骑马游街一眼就望见了人群里的姜嫄。原来他与她的相见,并非是在洞房夜,他们早就见过面。她恨他。

倒也情有可原。

“你到底想要我如何?"虞止看向他,神色讥讽,“你是想要夺权,还是想要报复?你要夺权她父兄也不会放过你。不管如何恕不奉陪,我与你不同,我爱她,不会伤害她。”

谢衔玉冷笑一声,“正是因为你这般愚蠢,才会最后只配烂在乱葬岗里。”虞止脸色骤变,咬着牙道:“谢衔玉,你以为你又好到哪去?你的一切最后还不是沈眠云的。”

“你说……我们带着阿嫄离开这里可好?远离大昭寻一处清净地,也远离这些是非,家中只有我们三个人,就像阿嫄没登基前那般。我们俩再给她生个几个孩子,这样不是很好吗?“谢衔玉忽然出声道。虞止微微愣住,眼尾泛红,垂眸盯着手腕上的红绳,没有说话。谢衔玉却没再留下,而是转身离开。

他知道。

虞止会心动的。

春风掠过宫道两侧的霭霭春花,这么好的春光,凡是宫人走过都不免会驻足看几眼。

姜嫄神色阴郁却只埋头往前走,情绪宛若被一条阴冷的蛇缠绕着,越缩越紧,几乎难以呼吸。

只要想到这个世界没有人爱她,后宫里那些男人都是为了权力争斗,她就要崩溃到尖叫,痛哭,想杀人。

什么满好感度都是假的,他们就根本就不爱她。姜嫄想要落泪,又极力忍住。

她的理智告诉她,现在她看的无脑言情女主都是自爱自强的大女主了,她这种缺爱又自卑的神经病已经不符合当下主流。姜嫄忍了又忍告诉自己不要丢人,没人爱她,她要自己爱自己。可最后踏入璇玑阁中,她还是猛得扎入沈价怀中,痛哭流涕起来。沈瑜许久没见过她落泪,无措地抱着她,还以为她是因为孩子没了难受,动作笨拙地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哄着她,“别哭了,瞧你这可怜样子,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身在帝王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沈瑜的父皇就是这样的帝王,历史留名的昏庸君主,后宫嫔妃众多,膝下几十个孩子,但后宫争斗频繁,经常胎儿天折,但没有人会在意。姜嫄哽了一下。

她不是因为孩子哭的,但还是下意识刺他,“你这种弑父杀母的人,自然不会懂我。”

沈瑜的爹是著名的昏君,沈瑜的娘就是著名的妖妃,他爹好色昏庸大兴土木造行宫,他娘杀童取血沐浴求长生不老,一个比一个疯。在四处起义不断,国家不断割地求和的情况下,沈瑜杀了自己父母,登上了皇位,又不断征战收复失地。

后来失地全都收回,沈瑜也退位去修道了。她说完看见沈瑜神色微变,也隐隐后悔拿父母刺他,毕竟父母也是她的逆鳞。

可她习惯性去不断地伤害别人来试探对方,以及靠汲取这对方对她的纵容而维持心底那份确切。

沈瑜却摸了摸她的脸颊,倒是纵容笑了笑:“你这种被父母抛弃的人,与我这种弑父杀母的人,不正好是天生一对。”姜嫄眼泪落得更凶了,“沈瑜,好想杀了你。”沈瑜好整以暇从她发髻上拔下根银簪,放到了她的手中,握住她的手,抵在了心口,“那就来杀。”

姜嫄眼睫上挂着泪珠,掌心攥着簪子,仰头看着他俊朗的面容,心底忽然涌起吻他的冲动。

可她吻他的方式,是将掌心攥着的簪子送入了他的心脏。她控制着力道不足以让他死掉,但伤口也足够深,鲜血瞬间浸湿了沈价的衣衫。

他恍若未觉,只是呼吸沉了些许,轻轻捏了她的鼻子,“这下开心了吗?”姜嫄趴在他怀里,同样没能幸免,衣服上全染上了血迹。她睫毛颤了颤,眼眸弯起,痴痴地笑了起来。姜嫄将脸埋在了他的怀中,嗅着清冽的桃香混着浓郁的血腥味,身体极为疲惫亏缺,她眼底却染上了春潮,“父皇…好想…沈瑜自然知道她的坏毛病,掌心捂住了她的唇,堵住她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凤眸微眯,“你不想,快去给我叫太医。”姜嫄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脸颊上染着血,“真的不想吗?父皇方才说这个孩子没了,别人还能生,父皇……为儿臣生个孩子如何?”沈价闻言眼神微暗,却没搭理她。

她重重地咬住唇,唇上不停地冒着血珠,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别给我耍这一套,身子亏空这这样还想要,你倒是想死床榻上。“沈价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小嫄儿,别太贪吃,当心撑着。”姜嫄也没有去唤太医,沈瑜也不急,很快脚边滴滴拉拉的都是血,瞧着很是可怖。

要不是青骊进来,看见这骇人场面惊叫了一声,连忙吩咐人去喊太医,只怕沈瑜就得缺血死在这。

太医很快提着药箱赶来,连忙为沈瑜清理包扎伤口。姜嫄顿觉得索然无味,也没再管沈瑜的伤势如何,身子疲惫泛上来,只想随便找个地方蜷起来睡觉。

清玥扶着姜嫄坐到檀木椅子上。

自从被虞止送到璇玑阁后,当即就成了璇玑阁的一等宫女,近身伺候在姜嫄左右。

若是旁的宫女见着姜嫄一身血,总会心生畏惧,战战兢兢。但清玥反倒对她亲昵几分,拿着浸着温水的长巾擦拭着她苍白的脸颊,哄小孩似的,“陛下,总该沐浴后再睡,这一身的血睡着也不安稳。”姜嫄看了她片刻,笑了起来,“好,听你了。”等到洗漱沐浴完,清玥又燃了助眠的香。

沈瑜伤势已然包扎好,胸口缠了一圈圈的白布,正拿着一沓纸在仔细看着,身上惯常的压迫感也消失不少。

姜嫄刚想讽刺他假读书,但略微愣了片刻,陡然想起来是上回让裴怀远写的艳/情小说。

她想冲过去劈手夺过来,可又怕他斥责她不读正经书,搅得她难得的清净。“好看吗?″姜嫄阴阳怪气问他。

“裴怀远只当个翰林院大学士倒是屈才了。“沈瑜认出了裴怀远的字迹,说话时也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略微评价道:“开头确实烂俗了点,但这结局倒是颇有意思。”

“算你还有点眼光。”

姜嫄心v底对他的不满又消失了,朝着他勾了勾手指,“父皇,过来。”“你当是在唤狗吗?"沈瑜这样说着,却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了床边。姜嫄视线流连在他心口的伤处,“沈瑜,如若青骊没有进来,你是不是会流血过多死掉?”

“怎么了?小嫄儿觉得愧疚?"沈瑜凤眸含着笑意,不大有正行地看着她。姜嫄摇了摇头,附在他耳边低语,“如果父皇真的死了,儿臣会把父皇吃掉。”

沈瑜呼吸一窒,目光幽深地凝着她。

姜嫄以为他会如虞止那般,傻傻地问她用哪里吃。可沈价没有。

因为他知道……她的吃掉,是将他吞食入腹,与血肉共存。就像他那已然癫狂的母妃,最后啃食了他父皇的尸体。沈瑜体内流淌着的同样是疯子的血脉。

所以他很喜欢很喜欢姜嫄。

“我亦如此。”他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转身离开了璇玑阁。姜嫄倒是难得好眠,一觉睡到了夜色昏沉。她醒后难得没头重脚轻,倒是觉得浑身松快。这才想起去查看早晨跳出来的面板,只是这面板只跳了这四条就没再跳了,不知是不是修复好又坏掉了。

以前姜嫄倒是爱看这个,后宫的男人的宫斗日常。谁把谁毒了,堕胎了,杖责了,掌嘴了,完全满足她的掌控欲和窥私欲。但看了几天也就看腻了,直接屏蔽掉了。

现在这面板好了又坏,她也没太在意,径直下了床榻想去寻沈价。青骊却告诉她沈瑜已经回了云台观。

……骗我。”

姜嫄柳眉微蹙,没有人陪她玩,有些意兴阑珊。“主子,今晚还翻牌子吗?”

翠云端着红漆盘进来,泛着水沉香的绿头牌写着各个男妃的名字。姜嫄平静的视线扫过这排排名号,这里面有能名字对得上脸的,有的看见名字连脸都记不太住。

“不翻了,没什么可翻的。”

她无趣地挥了挥手,让翠云退了下去。

青骊站在一旁,略微思索片刻,犹疑道:“陛下,你还记得昨晚在花柳巷查封的青楼楚馆吗?属下查到这些青楼楚馆背后都有同一个东家,只是那人身份特殊,也不知该不该禀报。”

姜嫄挑起眉头,好奇地看向青骊,“身份特殊,怎么身份特殊了?”“是您后宫里的人,就是那位俞答应。“青骊附在她耳边低语。姜嫄听到俞答应这三个字,还真的没反应过来。后宫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她也是真的很多人记不住。“就是那个会吹笛子和弹琵琶的。"青骊只得补充道。“是他啊,那位丞相嫡次子。“姜嫄思索片刻,“那他肯定有不少钱,这些来路不正,都得充入国库才对,随便寻个理由给他打入地牢,叫他把钱都吐出来。“是,奴婢这就去办。“青骊领命退了下去。姜嫄对后宫妃子的处置都很简单,大多数犯错的基本都是宫斗害人。她也不会动用那些令人胆寒的刑罚,甚至会特意手软留着宫斗倾向高的妃子,只有留着这些妃子后宫里才会天天有乐子看。罪妃要么被打入冷宫,要么被禁足,要么被降位分,特别严重的才会被打入地牢。

上个档被她打入地牢的,也就那么一个。

姜嫄看向戴着苗银发饰的清玥,又缓缓移开了视线。暂且不是很急,还没到见那蛇蝎美人时候。“陛下,禁足的沈贵人说想见您。"翠云走进来,微微垂首。沈眠云白日在清宣殿被她罚了之后,也没有申冤,只是默然随着慎刑司的人回了瑶台楼禁足。

姜嫄是这案件可能有隐情,但查起来肯定棘手,她也懒得在这上面费心思。只要没毒死她最近正上头的宠妃,姜嫄很多时候都是什么也不查,随着他们去栽赃嫁祸。

但沈眠云到底是不同的。

她只要想到此,也觉得该去见见他。

“翠云,你随着我去瑶台楼看看,打着灯笼就行了,我们走着过去。“姜嫄还记得她要锻炼身体的事,夜间散步也算是锻炼身体了。翠云打着盏琉璃灯,陪着姜嫄一路慢行,走过满是落花的宫道,但也没走多远就到了瑶台楼。

瑶台楼临近湖畔,若是冬日时,湖面晨雾缥缈,鸥鹭飞起,真的恍若仙境。可此刻宫门前,正徘徊着位身形单薄的侍从,瞧着背影不过十六七岁。那侍从满头墨发只用根木簪束起,穿着浅色衣袍,乍一眼看过去身形有几分肖似沈眠云。

宫里有了男妃后,便允许男妃带一两位贴身侍从入宫。侍从不似太监,并无需阉割,只是如寻常男子一般。也因着此,上个档姜嫄也会偶尔解锁什么侍从爬床,或者是宫妃为了固宠寻个美貌侍从送给她。

“是谁在那?"翠云抬起灯笼,扬声询问。那少年如被惊鸟雀,慌乱地转过身,露出张清秀的面容,怯怯地看向翠云,“惊扰了两位姐姐,我是沈贵人的旧仆,听见沈贵人受了罚特地来看望旧主。翠云拧起眉,正欲斥责,却被姜嫄拦住。

她今夜也只穿着件素色衣衫,满头墨发松松垮垮用着根玉簪挽着,身上其余再无着饰,认不出她的身份倒也正常。

但姜嫄却是认得他的。

沈眠云的贴身侍从琼水。

姜嫄能那么清楚地记住他,也是因为琼水前世也是她的宠妃之一。琼水无论外表还是性格出身,都很像姜嫄看过的某大热电视剧的恶毒女配。相较于女主,那女配性格外貌不讨喜,出身卑微,但却是个有野心的人,对自己极狠,一路从底层爬到高位。

只可惜卷到最后,还是死了。

琼水就是这样的人,随时随地可以被人忽视忘却,最微不足道,恍若尘埃的一个人。

但他为了往上爬叛过主,为了留住宠爱可以吃水银做的焕颜丹成为绝色美人,后面脸烂了就开始杀人剥皮做人脸面具,剖心饮血,最后死得凄惨。姜嫄在某种程度上与他相似,故而她对别人都是索取居多,对琼水这种比她还惨的,也会索取,但却难得怜悯。

琼水强忍着不去看姜嫄,生怕自己眼底的痴缠会露出破绽。他现在的模样还很丑,连自己她的思念都会觉得无比肮脏低贱。自从上次沈眠云被构陷入了浣衣局,他也就被调离了沈眠云身边,去了最苦寒的冷宫打杂,后来沈眠云得宠却也没把他调到瑶台楼。若是不在沈眠云身边,琼水此生也再见不到姜嫄。他实在是心有不甘,每晚都会在去瑶台楼的必经之路徘徊等待。今夜终是让他等来了。

他故作不认识姜嫄,也不清楚她的身份,只是想着能勾起她些许作弄人的兴趣,能让她记住他这个人。

“你既然是旧仆,但还记得看望旧主,倒也算是忠心,只是不知……你现下在何处当值?"姜嫄看着低垂着头的琼水,轻笑着问道。月色皎洁下,琼水几乎黯淡得要同周围的影子融为一体。琼水就算是被她问着话,却还是低垂着头,怯生生地不敢看她,说话声音也在隐隐作颤,“回这位姐姐的话,贱侍在冷宫当差。”“原来是在冷宫当差。”

姜嫄听罢,却不再言语,轻轻瞥了身边翠云一眼。翠云立即心领神会,轻斥了一声,“还在这杵着做什么,沈贵人既已经被禁了足,你也不可能见到他,还不快回去当值。”“是,贱侍这就走。"琼水又冲着她们行看个礼,就离开了瑶台楼。“陛下,要把人从冷宫调出来吗?"翠云闻弦知雅意,立即询问姜嫄。她是不解后宫貌美者众多,姜嫄怎么突然看上了个样貌清秀的侍从。不过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换个清淡小菜,也实属正常。世家子弟出身的男妃总是放不开架子,但琼水这般低贱的侍从,瞧着温柔小意的,私底下也最是放得开。

翠云轻轻叩门,守门着的嬷嬷将门打开,恭恭敬敬地迎着姜嫄进了瑶台楼。楼阁环水而建,若是夏日湖中荷花亭亭玉立,颜色动人。“沈贵人在哪?可是已经歇着了。"翠云在前面提灯引路,瞥向守着的嬷嬷。嬷嬷指了指湖面飘摇着的小船,“沈贵人没有歇着,只是晚间独自划着小船去了湖心,今晚应是在听澜轩住着了。”湖心填了个小岛,建造了楼阁,夏日时可以去湖心心乘凉。“他这禁足,倒是悠闲自在。"姜嫄呢喃一声,旋即望向了嬷嬷,“嬷嬷,哪里还有船?”

嬷嬷被她看着实在受宠若惊,指了指不远处岸边的小船,“还有个小船,老奴亲自划船送陛下去听澜轩。”

姜嫄没有让翠云跟着。

她接过翠云手中的琉璃灯,站在了船头,见嬷嬷解开了牵绳,缓缓划桨,朝着湖心小岛划去。

姜嫄望着湖心略微飘着些许雾气,月亮倒映在水中,水面波光粼粼,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好看之处。

没一会小船就停在了湖心楼阁。

姜嫄让嬷嬷暂且回去不必等她,又踩着木梯四周环顾了一会,却没有立即上楼。

“沈眠云,你快下来。"姜嫄冲着楼上喊了一声。沈眠云很快沿着木梯走了下来,手臂挂着件披风,熟稔地替她披上,“湖心夜中凄冷,当心冻坏了。”

他素衫广袖,墨发如瀑垂落肩头,眉心朱砂一点,神情丝毫未见郁色。“哪有这么娇弱,我睡了一整日,现在正精神,我们去游湖。“姜嫄自然而然地牵着他的手,也没有提白日的事情,而是直接跳上了小船。小船因着她的动作,在水面剧烈地晃来晃去。姜嫄绣鞋踩着在船头,尽量稳着身体不摔倒,又催促着他快点划船。她身后是宽阔的湖面,身前是屈膝坐着的沈眠云,眼底映着皎洁月色,“我知道今日你是被冤枉的,但我不会为你去查清真相,也不会为你去处罚谢衔玉,你会怨我恨我吗?”

“我为何要怨你恨你,这事本就与你无关。"沈眠云慢慢划动船桨,驱使着小船往湖面更深处划去。

姜嫄又接着问:“如果我跳下去,你会为我殉情吗?”沈眠云早已习惯了她跳跃的思维,以及各种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实则仔细想起又很恐怖的问题。

从前活着时,沈眠云最惧怕的就是有一天醒来,真的如她常常所恐吓他的那般,她真的成了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他在遇见姜嫄前,从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种事情。两人分手期间,她给他发完和旁的男人的做/爱视频,又哭着要他复合,说不然她就从楼上跳下去。

沈眠云也是在过去的路上,终是想清楚了这个问题。他会为她殉情。

只是在为她殉情之前,会拆解她的身体,占据着她,吞食掉她。叫她死了,灵魂转世,也得与他纠缠着。

姜嫄看懂了他的眼神。

她起先是在笑,后来眼底的泪水越来越多,却又像是在哭,看起来完全就是个疯子。

“那就做给我看。”

姜嫄眼眸一弯,身体后倾,栽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