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1)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谢衔玉将缠龙莲纹的金钗插入鬓间,垂眸看向铜镜里的姜嫄。镜中女子玄色宽袍,金丝绣着的张牙舞爪的龙纹泛着冷光,随着她的动作鬓边步摇垂珠略微轻颤。

“嫄儿当娘亲了,倒是没有半点喜色。”

谢衔玉的视线流连过她的脖颈上的长命锁,思索着要不要换个更为华贵的璎珞。

姜嫄也看向了铜镜里的自己,对自己的装扮却不甚在意。“为何要开心。"她迷惘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解其意。“这个世上多了一个爱你的人,不是很好吗?“谢衔玉面容温雅,攥住了她温热的手。

“……爱我吗?"姜嫄似是若有所思,随即却摇头带动鬓边珠翠乱颤。她语气笃定得近乎残忍:“她长大后若是知道她的身世,一定会杀了我。”说完顿住,她转过头看向他,唇角扯出破碎的笑,“如果你知道一些事情,你也会杀了我。”

“我为何要杀你?“谢衔玉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他杀了她的理由。“现在你就有理由杀我,不是吗?"姜嫄

谢衔玉轻叹一声,“傻丫头,你不是我,又怎会了解我的心思。”经过前世那样无止尽的折磨,最后是给她下了毒,却也不是致命毒药。只不过是为了撕破最后层体面,不想再和她维持表面夫妻的平和。“姜嫄,怎么样才会开心一些?“谢衔玉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单薄的脊背。“现在我挺开心的。"姜嫄伏在他怀中,神情却不自觉恍惚起来。这句话依稀也听过沈眠云说过。

沈眠云想尽办法讨她开心。

他给了她漂亮的衣服,首饰,房子,车子。她曾嫉妒别人所拥有的一切,后来她甚至拥有得更多。可囚禁她的从不是贫穷的生活。

就像她跟着奶奶住在乡下,偶尔会因为被父母抛弃而偷偷哭泣,但绝大部分时候她是个正常开朗的人。

直到钉子一下一下彻底将棺材钉死,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埋入了土中妈妈施舍般把她接进了继父的家。

她不抛弃她,却又忽视她,全身心爱着妹妹,用尽全力苛责着她。她宁愿被妈妈丢弃。

亦或者死在乡野的晨露里。

后来……后来她就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谢衔玉揩去她脸颊的泪水,“怎么又哭了?不是说待会要去看沈眠云,哭成这样你的心上人只怕会心疼。”

“你呢?“姜嫄抬起泅着水雾的眸子,“会心疼我吗?”回答消弭在骤然收紧的怀抱里,他轻轻地吻去那些咸涩的泪痕,“阿嫄,随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换个地方生活,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离开?我又能去哪里?"姜嫄略微茫然地望向他。“草原雪山大海湖泊,我们离开这座囚笼,去阿嫄想去的任何地方。“谢衔玉拢着她纤弱的身体,几乎惧怕她会在一日日的消沉中不是彻底疯魔,就是就止死去。

………我想想。”

姜嫄没有很抗拒这个提议,却也没有立即答应。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璇玑阁因着这个孩子的降生,也是难得热闹。姜嫄随着谢衔玉更衣完从里屋走出,就看到虞止站在摇篮前,怔怔地盯着摇篮中的孩子。

不过是数日未见,虞止消瘦了许多,像是生了一场重病,也彻底带走了他最后一点的生气。

之前他最喜夺目的颜色,今日却只穿了素绢素帛,跌丽的眉眼浸在暗影里,恍若鬼魅,怎么看都觉得分外诡异。

就连姜嫄出来都没有意识到,只是愣愣地望着摇篮里的婴孩。他的孩子刚刚死去。

宫里就又出生了新的孩子。

这世道可真是不公。

直到摇篮里孩童的啼哭惊醒了他,也让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姜嫄。“虞…你身子好些了吗?”

姜嫄缓步走至他身边,轻轻牵住了他的手,也瞥见了他手腕上的道道疤痕,但却恍若不觉。

虞止眼眸一眨,似是才反应过来,顷刻眼眶泛红,泪水从眼底滚落,却还是将姜嫄揽入怀中,“阿嫄当娘亲了,真好……广袖间带起阵阵棠梨香气,泪水未干的脸逼着自己绽出笑意。姜嫄也不知他这句感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也不是很在乎。

只是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战栗的体温,看他哭泣,她很是高兴。她总是如此,有时候极度兴奋,有时候极度难过。但这些情绪很快就会消失不见,更多时候她需要汲取别人的情绪,才会感知到自己还在活着。

谢衔玉站在一旁,玉容映着明明灭灭的烛火,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像是什么没看到,情绪极寡淡,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这座宫室里,可能唯一正常的,也就是摇篮里刚出生的小生命了,其余的都是飘荡的游魂罢了。

谢衔玉踩着满地落花,走过长廊时,却看到虞止早早在廊下等着他。“上回你说的事,我答应了,我们带着阿嫄一同离开这里。"虞止衣袂上还沾着棠梨花瓣宛若碎雪。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过朝着长廊尽头走去。虞止又开始落泪,却也不知因何而落泪。

若是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定然该把那孩子掐死才好。可那孩子眉眼与姜嫄几分相像。

虞止什么也做不了。

他孤身回到了清宣殿,在这满室的月色中枯坐了许久许久,也想了很多从前不会想的事。

最后他从柜子里拿出叠得整齐的白绫。

谢衔玉想要利用他独占姜嫄。

简直是做梦。

这一世他自认为已经对得起姜嫄。

也没什么能给姜嫄的了。

除了那个死去的孩子。

他能给她的。

也就是一条命了。

虞止将白绫抛过横梁,转过身痴痴地看着外头斑驳的月色。也不知……姜嫄现在在做些什么。

木凳倾倒的刹那。

白绫上吊着的艳鬼,在满室的棠梨幽香中,广袖随风舒展。姜嫄有些惊恐地伸出手指,悬着鼻息间的手指微微发颤,随即又重重地松了口气。

还好是有呼吸的,不是死人。

她略微松了口气,坐在沈眠云身边,又去看了看他胸口被包扎好的伤口。“你命可真大,这样都没死。”

姜嫄听瑶台楼的宫人主动提起,说是在岸边寻到的沈眠云,发现的时候人浑身湿了个透,潮水一遍遍冲过他心口的伤,但人还有口气。她也不觉有假。

毕竞相比于死而复生,还是这套说辞更容易被她接受。冷月模糊中,姜嫄轻手轻脚爬上了床榻,躺在了昏睡的沈眠云身侧。她将脑袋枕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凝着他安静的睡容,轻轻呢喃道:“沈眠云,当初为什么要抛下我?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我还在活着,我还在活着……

沈眠云做了一个漫长而又幸福的梦,梦里他梦到了过去,与姜嫄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幸福到他根本不愿意醒来。可耳边时不时低低的缀泣声,搅得他一阵心慌。他听出是姜嫄在哭泣。

那些幸福的泡影立即消失。

沈眠云也终是想起自己本该做的事情。

他猜到姜嫄对他的抗拒,尤其姜嫄还请了道士来做法,只怕是担忧他是什么索命的鬼魂。

她根本没办法接受他死而复活。

为了让姜嫄宽心,他又只好把自己弄了一身的伤,买通了几个宫人,替他伪造出了这场死而未遂。

姜嫄的哭声还在耳畔,隐隐约约的,并不清晰。“我恨你,我好恨你,当初就不该跟着你回家,还不如就在疗养院死掉。姜嫄哭诉声让他揪心得疼,只恨不得立即醒来,将她抱入怀中好好哄着她。说起疗养院,姜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也飘回了住疗养院的那段时光。她念大学后,所有人都觉得她的病已经好了。所以妈妈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继父生意伙伴的儿子。姜嫄不喜欢和人来往,更不喜欢交什么男朋友。因为这件事,她和妈妈反复争吵,结果再度犯病。妈妈帮她办理了休学。

她说她关心她,爱她。

可妈妈爱她的方式,是把她关在了郊区的疗养院,领着妹妹半年看望她一次。

但好在…她遇到了一个长得好看的精神科医生。她和他是彼此的初恋。

他教会了她如何摆脱痛苦。

她和他在很多地方做/爱,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她很喜欢他。

可他背叛了她。

她苦苦等着他的时候,那人带着自己的新女友,在办公室里说他们快要结婚了。

她知道后哭着质问他。

他说她精神不正常,说她有x瘾,脑子有病,以后生孩子也可能不正常。他说他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结婚生子。最后叫她好好治病。

以后若是实在有需求,也可以来找他解决。但是她不能打扰他的幸福婚姻,彼此放过对方。…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他背叛了她。

姜嫄拿着偷来的水果刀,扎进了他的身体。让他再也不能人道,祸害别人。

因为是精神病,最后她也只是接受了更严格的治疗。再之后疗养院意外失火,她趁乱逃了出去。在街边抱着被车轧到的小猫时,她想着小猫同她一样无家可归好可怜,不如陪着小猫一同死掉好了。

小猫有人陪,人有小猫陪,多美好的结局。可她遇见了沈眠云。

姜嫄想那些过往想得很累了,趴在沈眠云胸膛,渐渐有些困意。沈眠云也在反复挣扎中,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看着空旷凄冷的夜,还在俯趴在他胸口的姜嫄。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姜嫄的发顶,再而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即使在梦中,她还是在流泪哭泣,极为难过的样子。沈眠云其实知道如何让她没那么难过。

他知道他的小乖有些不正常,所以活着的时候他会主动帮她找干净合适的男人。

他近乎畸形地照顾着她,她同别的男人上/床时,他也是寸步不离守着她。最痛的不是嫉妒,而是她高/潮时仍旧空洞的眼。临死前,沈眠云最不放心的还是姜嫄。

他甚至有想过杀了她,同她一起死掉。

他咨询过姜嫄的心理医生,仔细翻阅过诊疗记录上她们之间的所有对话。姜嫄对死亡有着不正常的痴迷。

无论是他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若是他死掉,极可能会治愈她。

沈眠云抱着姜嫄,将她放在软枕上,替她盖好被褥,吻落在她的眉心心时,他郑重地承诺,“小乖,我从没有想过抛下你,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