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三十六章
徐砚寒扯过榻边的外袍,动作生硬地扔在姜嫄身上。“先把衣服穿上。"他别开视线,语气冷硬。姜嫄没有理会他,蜷缩在角落,自顾自掉着眼泪,她盯着指尖凝结的血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脏啊。”
徐砚寒目光扫过血泊里躺着的侍从,“用短刀割喉,你倒是为他选了个最脏的死法。”
“说的你好像很懂一样。"姜嫄轻哼一声。他突然俯身捡起地上那把染血的短刀。
“看好了,从这里斜着刺入就不会喷血,而且一到毙命。"徐砚寒声音平静,用刀尖在尸体脖颈比划,似是真的在认真教她如何杀人。两人间隔着满地狼藉,侍从死不瞑目的尸体在月光下格外可怖。姜嫄默默裹紧了身上的外袍,手指微微发抖,“徐砚寒,你可真是个变态。“变态?“徐砚寒嗤笑着将短刀在指间转了个花,“姜嫄,先照照镜子吧,再倒打一耙说我是变态,至少我没有杀人取乐的癖好。”姜嫄盯了他半响,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我没有杀人取乐,我只是单纯觉得不爱我的人都该去死……”
她这句话说完,看到徐砚寒明显愣了一下。姜嫄噗嗤笑出声,眼眸弯弯,语气轻快,“我骗你的,这个世上不爱我的人那么多,难道我要全杀了吗?”
徐砚寒扯了扯唇,却笑不出。
他莫名觉得方才姜嫄说的是真心心话。
“这个世界因你而生,你就算真的要杀,也不会来道天雷把你劈死,不过有没有人替天行道杀了你可就不一定了。”姜嫄赤着脚踩在了冰冷的地砖,仰着头看他,“我若是真如此,你会杀了我吗?″
“别人死活,关我何事。你要是彻底死在了这……反正你还有父母,我会找你父母索赔,让你父母倾家荡产也不是不行。“徐砚寒用帕子擦拭掉短刀上的血迹,将刀递给了姜嫄。
姜嫄接过短刀,“死?我还会死吗?你上次不是说我死亡,只会回到游戏开局?”
徐砚寒没料到姜嫄这么敏锐,他神色未变,随口敷衍过去,“没有什么真的永生,谁知道你循环个几次,就会迎来真的死亡。”“我若是真死了,你去找我父母索赔,那我倒要谢谢你为我报仇。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姜嫄将短刀重新藏在枕下。当皇帝常常会遭遇刺杀,姜嫄已经养成了枕边藏刀的习惯。“我若是你,就不该一刀解决了这个侍从,而是当众处以极刑,让宫人们都看看,随意放人进来的下场。“徐砚寒站在阴影中,冷冷说道。姜嫄背对着他,语气轻柔,“这也太残忍了,我可不是这种的人。”能进她寝殿的本就是在璇玑阁伺候的侍从,无非是突然萌生了爬床的心思。她朝着汤池走去,“这尸体你不必处理了,你一个隐形人拖着尸体再把人给吓着,还以为闹鬼了。”
璇玑阁的宫人听见动静后,早就战战兢兢地在门外侯着。宫人听到传唤,立即低着头进来收拾残局。姜嫄脚步顿住,声音飘忽,“你现在可以走了,但明早睁眼时……我要看见你。
第二日拂晓。
姜嫄是被一阵压抑的惨叫声惊醒。
那叫声并不大,宛若被人扼住了喉咙,断断续续的,但她向来睡得轻,稍微有些动静都能惊醒她。
她睁开眼,看见徐砚寒正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你醒了?“徐砚寒头也没回,“外面正热闹,你那位好夫君可比你狠多了。”“外面在闹什么?青骊她们呢?"姜嫄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至腰间,哑声问。徐砚寒闻言转过头,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晨光下,像是极漂亮的玻璃珠子。
“昨晚那个被贿赂的太监,正在被处以割肉之刑,你宫里的宫人必须在场围观。”
所谓割肉之刑,就是字面意思,用极锋利的刀将人体身上的皮肉一层层片开。
这种刑罚对下刀功夫要求极高,要在最大限度内防止人出血过多死去,要时不时灌参汤吊着口气,直到割到骨头架子,还能留口气没死。话音未落,门被轻轻推开,谢衔玉踏着满室晨光走来,他今日只用了根玉簪挽起墨发,绣着竹青纹的衣袍,依旧是极温和如玉的模样。他袖见檀香浮动,伸手将姜嫄揽入怀中时,腕间佛珠擦过她脸颊,温柔如夜雨。
“外面是什么声音?“姜嫄懒倦地倚在他怀中。“小嫄儿,被吵醒了?不过是些不懂事的在挨板子。"谢衔玉轻抚她的脊背,语气柔和得像是在哄孩童入睡。
明明满宫都知姜嫄杀了人,谢衔玉仍旧固执地将脏污的事物挡在她面前。璇玑阁的宫人散漫,侍从们一天到晚想着如何爬上皇帝的龙榻,也确实需要整治一番。
姜嫄倚在谢衔玉肩头,看着她名义上的丈夫,终究没有追问。经过上回她生病,他喂了她药,两人关系其实缓和了许多。虽然还是没有同床共枕过,但不管彼此内心怎么想,表面的平和还在。姜嫄昨夜杀了人,心神动荡,也没有力气说话。谢衔玉怀抱太过温暖,姜嫄几欲昏昏欲睡。如若不是徐砚寒的眼神太过灼人。
“………我想上朝。”
姜嫄说出这几个字时,竞有种陌生感。
谢衔玉也怔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些许暗色,试探地问:“上朝?”“嗯,我要上朝。"姜嫄语气极其笃定,“今日非去不可。”谢衔玉望着她苍白的脸,温声道:“那臣下伺候陛下穿朝服可好?”“朝服太重了,好累人。"姜嫄顺势揽着谢衔玉的脖颈,“随便穿件常服就好。”
谢衔玉服侍着姜嫄穿了件绣着龙纹的月白常服,绾成凌云髻的发髻只簪了根金簪。
当目送御辇离开璇玑阁后,谢衔玉仍旧站在朱漆廊下。春风卷起他腰间悬着的玉佩,衣衫随风猎猎作响,他眸底暗色越来越沉。谢衔玉太过了解姜嫄,知道她不喜欢处理朝政。为何突然转变了性子。
还是哪个男人哄得她……
谢衔玉只要想到此,脸上的温和几乎维持不住。“皇后,清宣殿那些事,还需要替虞贵君瞒着吗?”太监站在谢衔玉身后,毕恭毕敬,低声询问。“瞒,自然瞒着,现在他不过杀些无关紧要的人,陛下知道也不会处置了他,等他再疯魔些,让他们互相厮杀才好。”谢衔玉垂眸,抬手接过落花,神色平静地盯着枝头上飞起的鸟雀。金銮殿群臣跪过皇帝。
姜嫄视线扫过裴怀远,落在他朱红官袍下被玉带勒出微隆的弧度,不禁蹙了蹙眉,终是记得打开屏蔽的面板。
【裴怀远孕程40%】
果然是怀孕了。
裴怀远自从与靖安侯闹掰后,就搬离了侯府,独自在一方宅院生活。她的男人实在是多,绝大部分是记不起裴怀远的。除非偶尔想看一下新奇的口口,会去寻他。两人这段日子,有过两三次鱼水之欢。
裴怀远感受到姜嫄的目光,没有回看她,也没有在意周围臣子时不时投向他的眼神。
前世尚且未能显怀,腹中孩子就被落了胎。今生他发现有孕后,自然死死瞒着,没有透露半点风声,哪怕是姜嫄也没有告诉。
他既已经决定服下孕子丹,就不会在乎什么世俗眼光。沈谨垂首立于殿中,萧萧肃肃的仙人姿态,广袖如流云垂落,掌心却攥着锦盒越攥越紧,碚得出深深红痕。
姜嫄支着下颔坐在龙椅上,听了没一会,就开始神游天外。徐砚寒突然推了推姜嫄,“该你说话了。”姜嫄一个激灵,看向了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已经结束了讲话,等着她作出回应。徐砚寒声音微凉,“问南州水患开仓放粮的事情。”“允了。"姜嫄懒懒地摆手。
“就你这状态,你当初到底怎么考上a大的?"徐砚寒站在龙椅旁,忍不住压低声音。
姜嫄暗暗瞪了徐砚寒一眼,无声做口型:“十巴掌。”徐砚寒神色陡然僵硬。
她又没想过当牛马几年,还能有朝一日穿越当皇帝。纵使她玩得进度很快,在这里19岁就当上了皇帝。可皇帝这种事一旦成了工作,简直是对她的一场无休止折磨。“俞丞相何在?"姜嫄这才意识到,站在文官前排的少了个人。金銮殿内霎时一片死寂。
“俞丞相前日被查出涉及贪墨案,已经被革职查办了,昨日在狱中自裁了。“有臣子颤着声音回道。
纵然众人心知肚明,俞丞相完全是被冤屈而死,只是因为沈谨为了排除异己,中饱私囊罢了。
但众人皆是有怒却不敢言。
姜嫄眸光一动,目光掠过沈谨玉雕般的侧脸,“散朝后,裴太傅和敦亲王留下。”
好不容易散了朝。
裴怀远跟着青骊去了偏殿。
徐砚寒扫了姜嫄一眼,也走去了偏殿中。
金銮殿空荡荡,只余下了姜嫄和沈谨,龙涎香袅袅升起。沈谨踏上玉阶时,织金云履踩在了光影碎金之上,月白衣袍随风而动,缓缓走到姜嫄面前。
他凝视着坐在龙椅上的女子,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她。沈谨呈上的锦盒里握着枚明月珠。
上次去敦亲王府,姜嫄自己说的话都快不记得了,没想到服了五石散昏昏沉沉的沈谨还记得。
“妹妹,还在生哥哥的气吗?是不是要哥哥以死谢罪,妹妹才会消气?“沈谨眼底泛着淡青倦意,肤色如冷玉般莹润,声音却清冷。“哥哥这说的什么话,哥哥若是死了,以后谁还来为我弄来这好看的明珠。”
姜嫄把玩着明珠,姿态闲适地倚靠在龙椅上,语气中毫不掩饰对沈谨的利用。
沈谨却笑了,长睫轻颤,“只要哥哥还对妹妹有价值就好。”姜嫄湿润的眸凝着沈谨,目光流转间,笑意愈深。“哥哥,我打算让陆昭带兵攻打璃岛。可我手里没有虎符,让他做镇北王的下属,他那样的性子必然不愿意。”
“父皇不愿意将兵权给我,可镇北王只听父皇的话,哥哥替我劝劝父皇可好?”
姜嫄轻轻拽了拽沈谨的袖子。
沈谨垂眸看向她唇角绽出的笑容,广袖中的指节微微蜷曲。姜嫄拽着他的力道很轻,却让她想起在幽州时,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也是这样拽着他去看油菜花田。
油菜花田里常常聚集着周围村庄的孩童,一起嬉笑着捉蝶。七岁的姜嫄冷冷地盯着那群小孩,也不同他们一起玩要。沈谨低声问过她,为何不愿意去与他们玩。她仰起头看他,甜美的笑容里带着天真的残忍,“阿兄,他们笑得可真吵,若是他们死了,是不是就安静了?”
姜嫄后来年长些,她不会再说这些话,善于隐藏自己的冷漠,装出和善的模样。
她会善待路边的小猫小狗,却依然视人命如草芥。回忆如潮水褪去,沈谨看着眼前龙椅上百无聊赖揪着他衣袖的姑娘,她唇角含笑的模样与当初如出一辙。
“小嫄,人……“他轻叹一声,手指拂过她鬓边碎发,“父皇不是信不过你,是……
只是赌不起。
她现如今杀几个侍从玩玩倒也还好,若是有朝一日真走上了不归…沈瑜能像弑父杀母那般。
对姜嫄痛下杀手吗?
“………只是什么?”
姜嫄猛地松开把玩他衣袖的手,神色骤冷。她听出了沈谨话中的意思,他也不同意镇北王将虎符交给她。沈谨呼吸窒住,几乎要快溺死在她的冷淡里,心也被揪得生疼。“小嫄儿,我可以帮你去劝劝,只是上次那事……父皇就再也不许我去云台观了,不一定能成。”
姜嫄听完冷笑一声,“哥哥到底是不想劝,还是防备着我呢?亦或是……哥哥后悔了?后悔当初把这位子让给我,如今惦记着拿回去?”沈谨听着她的诛心之言,脸色顿时苍白,愣愣地看着姜嫄,“小人”姜嫄蓦然站起身,衣袍扫过他的膝头,“罢了,既然阿兄为难,朕就自己去问父皇要。”
她平静地望着沈谨,语气却如淬了鸩毒,“哥哥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看来在哥哥心里我也不过是个泄欲的玩意。”沈谨的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辩解,可只尝到了喉咙冒出的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姜嫄忽然轻笑,“将我捧上皇位又如何,却还不是教我当个傀儡皇帝,想怎么作弄就怎么作弄。”
她凝着他泛红的眼尾,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再也没了素日里超脱凡俗的出尘感,颤抖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阿兄这副深情模样……真是让人恶心。”她最后一句轻如飞絮,却如毒针,精准地刺痛沈谨。姜嫄转过身时广袖翻飞,随手那颗明月珠抛向殿角。明珠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骨碌碌地滚到阴影里。沈谨望着她走向偏殿的身影,忽然出声,“如果我去死,你可以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