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两人从浴桶出来,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居尘已经没了力气攀他的肩,只能懒懒靠在他胸前,由他抱出了浴桶。

转过屏风,看了眼墙角一隅的漏刻,已过了两个时辰。

宋觅将她放入了帐内。

记挂她还没吃晚膳,他转身走到衣橱前,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吩咐厨房。

居尘拉过被角挡了下未着. 寸缕的身子,靠在枕前,忍不住朝帐外看。

落地镜前,男子墨衣披肩,长身玉立。

他穿衣服的动作慢条斯理,一手匀过一手,赏心悦目,顺理衣襟的指节修长,骨质如玉,令人难以联想,方才就是这样一双优雅的手,将她按在浴桶边缘,捂住了她的眼睛。

宋觅穿好外衣,若有所感般,回过头。

四目交汇,居尘仿若只是不经意一瞥,连忙撤开了视线。

宋觅转身出门,再回来,发现她已经单独披了件外衫,坐在了书桌前。

“在干什么?”宋觅问。

他有一副极好听的嗓音,沉沉的,似酒,却不浓厚,反而冷冽。

居尘露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今日还有一份字没练完。”

宋觅走上前,拿起她写好放在旁侧的纸卷看了会,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字这么好还要练?”

居尘目光亮了起来,“你觉得好?”

宋觅诚恳道:“比我的好。”

居尘的眼前蓦然闪过了上一世他用朱笔批在折子上的批语,潇洒的,清隽的,也总是因为忙碌,而显得龙飞凤舞,看得她不知道多费劲。

“你笑什么?”

“没什么。”居尘继续落笔,笑意变得无声,唇角却蔓延上了耳廓。

宋觅眉梢微扬,目光停留在了她身上。

灯火下,居尘坐姿端正,乌发垂在肩上,修饰一张俏丽的脸,身上却只披了件男子的素纱中单,曲线遮不住,袍侧露出笔直白皙的腿。

犹记得上回他无意中说她穿学子服来找他,形似男款的样式,令他有一种爱好特殊的变态感。

居尘听进了耳朵里,回回从学院过来,便换上他的衣服在床榻等他。

宋觅觉得她根本没听明白。

居尘抬起眼眸,发现他的目光自下而上,最终落在了她脸上,便问道:“怎么了?”

宋觅上前,将她从书桌内侧抱了出来。

居尘以为他还要再来一次,两只脚踝一勾,挂在了他的腰上。

宋觅垂眸看了眼,无声勾了勾唇角,目光却示意向了外屋的圆桌,沉着嗓子道:“该吃饭了。”

居尘脸颊登时如胭脂扫过,连忙松了脚。

宋觅把她带到了桌前坐下,屋里逐渐只剩下银箸和汤匙与瓷碗轻碰的声音。

两人私下保持这样的关系已经有了一段日子,除了行那事,很少在饭桌上多聊过什么。

居尘并不是什么沉闷的性格,只是见他不说话,想来是他教养好,食不言,寝不语,她便也不去惹他厌烦。即使碰到不爱吃的菜,她也默默咽了下去。

宋觅见她蛾眉微皱,默然片刻,给她盛了碗汤,正准备开口,屋门被人轻轻叩响,是他的贴身侍卫元箬。

“王爷,卢枫公子在瑶津池边设宴,邀您过去。”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可能是我们入京时,城门守卫认了出来。”

而卢枫眼下就在巡防营当差。

居尘咽下口中食物,记起卢枫同宋觅年少相识,两人私交甚笃。

但她也记得卢枫生性风流,最好流连勾栏瓦舍。金市的瑶津池畔,正是东都颇负盛名的烟花汇聚之处。

元箬还在门外等回复,居尘先问了句,“你要去吗?”

这一句不由问得急促,宋觅看向她。

居尘干咳了声:“我的意思是,外面下了很大的雪。”

元箬低声提醒:“如果您不去,二公子必定要盘问的。”

以卢二的脾性,给他摆的宴席,他若不去,他指不准下一刻就杀了过来。

“叫他等着。”宋觅给出一个答复。

居尘目光黯了一瞬,想着他还要出门,便也不耽误他,没吃几口就放下了汤匙。

“吃饱了?”宋觅问道。

“嗯。”

宋觅颔首,跟着她放下了银箸,起身叫人进屋收拾碗筷。

居尘安分走进里屋,站到了衣架前,等他出门,她就换衣服回家。

侍女端着残羹冷炙出去,宋觅走了进来。

居尘见他朝她直直走了过来,以为他还要加衣服,侧身给他让位。

宋觅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怎么不勾我的腰了?这么快就不吃了,我还以为你很心急?”

藕白幔帐内,宋觅一把将她身上的袍子扯落。

居尘羞红了脸,闭上眼,没敢再去看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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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觅出现在瑶津池畔,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雪也停了。

自东都开放了宵禁,金市的繁华不分昼夜,不论何时来到这边,都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位列南侧的瑶津池畔边,华灯排排交错,垂帘幔帐后,人影幢幢,充斥了歌舞曼妙,管弦交错。

宋觅迈进了一间新建不久的楼宇,一进门,屋内的胭脂气扑面而来。

香氛与酒气混杂了一晚,交相缠绕,令他不由禀了禀息,眉宇微蹙。

卢枫倚坐在主位上,左拥右抱,一见来人,嗬了一声,戏谑道:“来得够早啊。”

扯开的这一嗓子,令屋中姑娘不由纷纷朝门口看去,眼睛全亮了起来。

宋觅径直朝他走去,两人互拍了下肩头,卢枫一手引他入座,另一手不忘拉来身边的花魁娘子,示意她好生招待贵客。

宋觅没搭理,目不斜视走向厢房的露台,靠在了栏杆上,漫不经心地看向了远处白雪皑皑的岛屿。

卢枫轻啧了声,心想,还是那个样。

打小同他们这帮狐朋狗友混一块,他竟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卢枫佩服他。

他只好先清了场,再拿来两杯好酒,主动走到他旁边,开口便骂:“昨晚想给你接风洗尘,居然刚回来就没空!”

卢枫将酒递给他,“你忙什么这么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家眷要先回家汇报呢。”

宋觅接下了酒盏,回眸掠了眼屋内,只道:“品味变差了,点这么重的香?”

卢枫举杯与他相碰,摇头失笑,“一直不都是这样?许是你在外头闻过更香的,才觉得我这些都是胭脂俗粉了。”

宋觅没回应,抿下一口酒,无意间想起今早她从他怀里起身,青丝掠过他鼻尖时,那一阵淡淡的白兰香。

卢枫问道:“太原贪墨的事处理完了?”

宋觅微一点头,轻描淡写。

卢枫忍不住露出钦佩的目光。

太原是太后曹氏一党的祖籍,一带官吏树大根深,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亏他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完成陛下交代的事。

卢枫想到他与太后娘娘那僵持的关系,半眯起眼,“你不会大义灭亲了吧?”

宋觅语气淡漠:“公事公办而已。”

卢枫挑起眉稍,毕竟是陛下交代的私差,他也不方便再过多追问,话茬子开向其他方向,困惑道:“前不久,我好像见过你的小白,在保宁坊那边出没。”

四目相对,卢枫贱兮兮道:“不会是去私会哪只小母马了吧。”

“它不像你,不当种马。”

卢枫呛了口酒,咬牙切齿道:“宋徵之,你骂人能再脏一点吗!”

宋觅懒懒地笑了下,“能。”

卢枫摆了摆手,决定不与他计较,“也对。毕竟洁身自好如你,养的宠物都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怎么可能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话,宋觅没接。

卢枫索性又转移了话题,说起太后娘娘最近一直在留意京城待字闺中的好姑娘。

宋觅听得兴致缺缺,眼皮都没抬一下。

卢枫提及了一个小时候他俩经常在宫里见到的宗室女,试探性看向他。

宋觅问了句,“谁?”

得,不记得了。

卢枫早预料到太后这次又是白操心,也不惹宋觅嫌,没再说选亲的事,胡诌八扯,扯到了太后即将选拔一批新的年轻女官。

“前不久,娘娘看了眼集芳学院递上去的名单,随口提了几个其中想要的人,我当时跟着母亲进宫请安,在旁边听了几句。”卢枫也不管宋觅有没有认真听,只是想把近日他不在京时的八卦,一股脑倒豆子似的灌给他,“五姓七望里的人选占了不少,毕竟名门望族的姑娘,教养学识皆为人中翘楚。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她还提到了李居尘。”

宋觅看向他。

卢枫心想他肯定是不记得李居尘了,拍了下额头,好心提醒道:“就是我俩小时候去郡主娘娘家避暑,老喜欢坐在她家私塾靠窗的那个……就是那个……”

卢枫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他俩少时共同的记忆,好叫他能有一点点微末的印象。

“那个头一回见到我,就把我的背影误认成了袁峥的那个。”

“对对对,哎,你记得啊。“卢枫惊诧之余,感叹道,“果然长得美就是有优势,她那张脸,确实令人过目难忘。”

宋觅颔首,看似随声附和,却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

卢枫很有眼力见的给他续杯,失笑道:“那会在郡主府暂住,我还约她看过花灯呢。可惜约她看灯的人太多了,我开口开得太晚,没约上。”

宋觅站姿懒散,眼神却认真地看向了他:“所以她和谁去了?”

“这我不知道,我都被拒了,还要去打听来让自己难受吗?”

不过他这兄弟倒是头一回关心他的风流史,卢枫忍不住就同他多讲了几句。

“我记得李居尘小时候功课不怎么样的,调皮的很,居然能考进集芳学院,到现在还没被赶出来。有这样的本事,她背地里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像卢枫这种自小徘徊在及格边缘以下的人,是永远想不通怎么能有人做到次次都及格的。

宋觅抿了一口酒,轻轻嗯了声。

卢枫愣了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一句“嗯”是目睹了人家小姑娘的努力呢。

卢枫叹息道:“现在小姑娘们都要做官了。我还混在巡防营里,无所事事。”

宋觅道:“还年轻,不要焦虑。”

卢枫嗤笑了声,“我可比不得你。你是金尊玉贵,不往上爬都有人推。你这趟回来,肯定要升职吧,以后有什么好的差事,带兄弟一个呗?”

这话投诚的意味明显。卢枫出身显赫,可惜考运不行,一直得不到一个正经的官职。这几年宋觅的势头很盛,他便有了追随他的心思。

宋觅犹豫了会,同他碰杯:“倒真有。过几天就找你,你可不要推辞。”

卢枫扬起下巴,“你安排的,我自当两肋插刀。”

宋觅无声勾了下唇角。

卢枫得了他的认可,翘起二郎腿,高兴之余,慨叹自从袁峥与旭阳长公主成婚后,大家好似一瞬间都长大了,开始为前程各奔东西,他也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

“对了,长公主成婚那天,李居尘也在的。”

她家里官做的并不大,按理没资格参加皇室婚礼这样盛大的宴席。但她自小同新娘新郎二人青梅竹马,长公主亲自给她写的请帖,要她一定要参加。

但她那天喝得尤其多,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卢枫一下想起,那天,宋觅也在的。

平日他最是不喜这类论资排辈的宴席,那天,竟会赏脸出席他小侄女的婚宴。

不过后面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他经常神出鬼没,倒也没多少人敢问他的踪迹。

卢枫问他记不记得那天李居尘哭了。

宋觅道:“记得。”

卢枫回想起李居尘那晚失落的神情,犹如一夜之间饱经沧桑,看破了这个荒诞的世道,不由呢喃了声,“你说她当时在想什么?”

宋觅沉默片刻,将酒杯往旁边轻轻一磕,倚在栏杆上,“谁知道呢?”

他向来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毕竟她总是别具一格,独树一帜,别人说东她说西,别人走南她闯北。

可就是这么个姑娘,榻上对他有求必应。

“他们后来都猜测,她是因为喜欢袁峥,伤心的。我总感觉不像,你觉得呢?”卢枫顺口一问,也不指望宋觅会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题。

宋觅的确不会回答。因为他不需要觉得,他上辈子亲耳从她口中听到过,袁峥就是她四十年不婚的原因。

亏他刚重生回来,第一反应竟还是想见她,厚着脸皮去参加这场没有邀帖的婚礼,只看见她坐在席上,哭得梨花带雨,那么伤心。

他止步在角落看了良久,给她送了一张帕子,转身离去。

刚出了院门口,广袖却从身后被拽住。

“你的背影,同我喜欢的人很像。”

熟悉的清甜嗓音。

就像上辈子,他头一回在郡主家私塾的长廊遇见她。

她满头大汗跑来,从身后拉住他的衣袖,喘气中透着喜悦的气息,唇角的笑容,却在看清他的面容后逐渐褪色。

这一回,他仍然转过了头,让她看清了他的长相。

她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敛去笑容,后退两步,同他说,她认错人了。

她踮起脚,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