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怪不得他长这么好看,这么多年一点情史都没有。”

“你说他真是个断袖吗?”

居尘接过帨巾,擦了擦唇角,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干咳了声:“应该不是吧。”

卢芸蛾眉轻蹙,困惑道:“那他为什么一直没成婚?”

“没成婚,只是没遇到看对眼的人。” 卢枫出现在卢芸身后,捏起她的耳朵,耳提面命道:“他要真是断袖,不应该最先看上你哥我吗?”

卢芸冷哼了声,一把拍开他的手,给他扮了个鬼脸,“万一是你缺心眼,没发觉呢?”

卢枫跨步朝她身旁一坐,显然对自己的直觉非常自信,“且不说他,我你总是一清二楚的,他要真是,我俩能玩这么好,穿一条裤子,睡一张床?”

“你俩睡过一张床?” 旁侧女弟子脆生生问道。

“他之前住在蓬山的时候,我俩可是经常秉烛夜谈。”卢枫轻笑一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

另一不甚知情的女弟子闻声感慨:“看来卢二公子,同蓬山王真的很熟?”

“拜托,我俩认识十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什么德性我还是清楚的。”

卢枫和颜笑着,思绪逐渐被回忆插满,不由回想起他和宋觅少时的第一次相逢。

东都边界,皇宫的南边,有一处浑然天成的山峦。

山腰上野生了一圈郁郁葱葱的白杜鹃,一到春天,山花烂漫,宛若一位绿衣仙子,系了一条白腰带,亭亭玉立,婀娜生姿,遥远望去,不由令人心生向往,谓之蓬山。

那年卢枫十二岁,骑着小马,踢踢踏踏来到了山下草场,偷偷在这人烟稀少的地界,练习挽弓。

他眯缝着眼朝着天空凝去,仰头对准了一只在半山腰上休憩的白鹤。

拉弓放手,一箭破空,打偏了点,那鹤跑了。

他心中甚憾,潜伏于山脚下,企图等那只白鹤再度出现。

没过多时,只见一名身着白色道服的同龄小公子,提着一柄重剑走下山来。

“是你伤了我的鹤?”

卢枫睨他一眼,“是又如何?”

那小公子二话不说,抡起长剑就挥了过来。

卢枫乜着他那一把犹似吃素长大的削薄骨头,怎么可能拎得起三十斤的重剑,以为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便气势冲冲跟他对干。

结果两招被他打趴。

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自此卢枫对他的仰慕之心便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在卢枫的纠缠下,宋觅勉强不计前嫌,同他做了朋友。

卢枫一开始还以为他养鹤纯属爱装,学那些酸人搞什么梅妻鹤子,后来有幸上了山门,进入他家,才发现宋觅养了很多宠物,都是白的,小到白鸽子,大到白犀牛,几乎能开个百兽园展览了。

再后来,他发现宋觅之所以会养那么多小动物,是因为他偌大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卢枫如今再回想宋觅那日日“对牛弹琴”的日子,忍不住叹息道:“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话既是为宋觅辩解不成婚只是不将就,也流露着他对他这兄弟满满的心疼。

居尘听入耳中,感同身受,不由跟着他一同叹了口气。

大梁朝治理天下,推崇儒家思想,礼义仁智孝,但要说这世上最狗血的伦.理闹剧,还属帝王之家。

当今太后曹纾,原是开国先祖,太上皇熙宁帝的妃子。

熙宁帝年少对发妻情有独钟,奈何对方早逝,两人有缘无份。直到有一日,熙宁帝闲逛御花园,遇到曹家三娘子曹纾,姿容宛若故人,一时恍惚,破格纳其入宫。

可曹纾脾性与他心中的亡人迥然不同,入宫之后,并不受宠。

熙宁帝骤然驾崩那年,国朝还未取消陪葬制,按理曹纾这等没有后嗣的妃子,需按礼制,入陵给帝王陪葬。

巧就巧在,那一年,熙宁帝难得想起了曹纾,召她侍了一次寝。

那日后,曹纾正好怀上了龙子,一年后,生下了宋觅。

先皇天禧帝当时得知曹太妃有了太上皇的遗腹子,为尽遗孝,特意将其接回了宫中照拂。不料一眼万年,自此对这位小娘,喜欢得不可自拔。

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纳入后宫。

最后,还让她做了国母。

两人结发之后,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先帝全然将三千宠爱集她一人,同她生下了一子一女,便是今上和旭阳长公主。

帝后和睦,共治天下,大梁河清海晏,造就了一段世人称颂的佳话。

只是年纪小小的宋觅,在皇宫的身份就尴尬了起来。

他的生母,改嫁给了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论辈分,他是太上皇的孩子,今上以及旭阳长公主,都要尊称小叔。

但论关系,熙宁帝已逝,偌大的皇宫之内,人家是甜甜蜜蜜一家人,而他,猝不及防成了一位金尊玉贵的继子,身处其中,永远像个游离在外的人。

现在,还要为了拒婚,被误会成是断袖。

卢枫越想心里越堵,不由朝着这一群怀揣八卦之心的年轻姑娘们恐吓:“他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大度,你们吃饱了没事,还是少编排他。”

“否则,后果自负。”卢枫睨向卢芸,疾言厉色。

卢芸鲜少见兄长如此严肃,不由瘪了瘪嘴,埋首低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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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晚风习习而来。

居尘借了膳食厅的小厨房,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眉开眼笑地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单笼金乳酥,走了出来。

为了避免凉风吹到,她迅速将它封进食盒,提在手上,一路小跑着朝宋觅居住的行宫而去。

看门的内侍却说蓬山王今早去了太后那儿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居尘捧着食盒,颓然坐在了行宫脚下,怔忡着望向偌大的骊山,陷入了迷茫。

忽而一道细碎的瓦砾击碰声,从头顶传来。

居尘抬眸,只见那只高傲美丽的白鹤,负手而立在了墙头,视线交汇,它缓缓张开了一半翅膀,仿若同她招手。

继而,它转身跳上了另一块瓦砾,回眸看她一眼,脖颈纤细修长,毛羽莹洁,前行的高挑背影,在金色的夕阳下,宛如镀上了一层光晕。

居尘连忙跟了上去,一路穿过曲径,分花拂柳,终于在后山山背上,看见了仰卧在花岗岩上,对着山头最后一抹暖阳,闭目养神的男子。

居尘轻喘了一口气,双手将食盒握在身前,无声走到他身边。

一时间,风烟俱净,疏影横斜。

宋觅睁开双眸,只见她早已徐徐俯下身来,默不作声地端详着他,一双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扫下了两翼淡淡的蝉影。

“你找我?”他开口,是关切的询问。

居尘屏息从他眼前挪开,轻咳了声,将食盒抬起,一本正经道:“今日下午轮到我给娘娘念书,陪她说话,临走时,她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

话音甫落,居尘将食盒放置他身旁打开,端出了里面的单笼金乳酥。

牡丹花状的样式,花蕊处仍冒着轻烟,还热乎着。

她见状轻松了一口气,宋觅斜凭岩石,以手支颐,挑起眉梢,问她,“为什么要来哄我?”

居尘愣住,“我没……”

宋觅一字一句将她的谎言戳穿,“今天下午,不是你去念书,明儿才是。”

“……”

他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女孩的脸颊一时间绯红起来,宋觅起身和言道:“我还没有这么傻。她如果是这种性格,我们早就和好了。”

他俩母子的关系,又怎么会一直若即若离。

居尘只好一哂,愧怍道: “不是故意想骗你。毕竟是因为我,你们才会吵架,你才被人误解,我心里过意不去。”

宋觅站在她身前,沉声道:“不是因为你。”

他与太后之间,是沉疴痼疾。

而在居尘印象中,宋觅的脾气一直挺好,威仪都是才华与能力所促就,本人很少在朝堂动怒。偏偏一同太后娘娘在一起,就成了一触即燃的火药桶,时常好不了两天,就是一顿冷战。

居尘不解道:“你明知道娘娘的性格,为何还要顶撞她?”

宋觅默了会,“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要退让?”

他上辈子,就是太退让了。

宋觅:“我要她知道我的态度。”

“什么态度?”

宋觅看她一眼,半垂双睫,“我现在还不想成婚。”

居尘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仿若被猫爪挠了一下。

她当然是希望他不要那么快成婚的,但也不敢让他看出她过于欢喜,察觉她别有所图。

转眼,宋觅续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点心?”

居尘咬了下唇,不好意思道:“我还不是怕昨晚那位小宫人看到了我的样貌,心中惶惶不安,便前去试探了一番。这一打听,才知道她是奉娘娘之命,给你送点心的。”

居尘目光清透莹亮,定定看向他:“娘娘是怕你看公文看饿了,才亲自下厨给你做了金乳酥。”

要不说枕边风是最好吹的呢,宋觅微微一顿,显然将她为太后的解释,听了进去。

他素来不爱吃甜食,金乳酥的馅由乳饼所构,香而不腻,是他唯一会吃的点心。后来,太后娘娘知晓,特意请教了宫中的掌膳,学会了这道点心。

宋觅有所动容,沉默了片刻,他转回头,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会做?”

居尘的眼神微不可察虚浮了会,“我会做很奇怪吗?”

宋觅:“很奇怪。”

“我难道不像会下厨的人?”她自认为自己分明长了一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惠质兰心模样。

“不像。”

“……”居尘一声冷哼,努嘴道:“这叫,人不可貌相。”

宋觅目无斜视将她望了会,平直了一天的唇角,终于缓缓勾了起来。

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