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次
此时此刻,整座城市还未醒来。
唯有群山静寂,明月清风,疏星流云,这些象征着永恒的事物,见证了这一场盛大而缄默的怦然心动。
随着男人步伐加快,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和平时的精致讲究不同,此时他短发微乱,衬衫和裤脚都有晨雾沾湿的痕迹,连眼眸也染上了一层雾气,格外地幽深。他的目光透过薄雾,望向她。
江稚握紧花灯,逆着风,跌跌撞撞奔向他。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程与淮毫无防备,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稳住两人身体。江稚的脸贴在他胸前,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她用力眨了眨眼:“你怎么会在这儿?!”程与淮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但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而略感不自在,声音如雾色般轻哑:“睡不着,随便走走。”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啊。
凉风一吹,江稚面上热意缓缓散去,也慢半拍地感受到了男人衬衫下紧绷的肌理。
她如梦初醒般,松开了他。
想想也是,以他的性子,好像确实做不出半夜不睡觉,,特地来后山帮她找项链这种事。
何况他也没有义务要这样做。
“那,“江稚没细究他话意,语气有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低落,“不打扰你散步了。”
说完,她越过他往前走。
然而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一抹红光从眼前闪现,似拂晓时分朝阳破云而出,她猛然睁大了眼睛。
男人竟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变出了一串项链。细银链和红宝石吊坠,正是她丢失的那串!!!项链在他手里、她眼前轻轻晃动,江稚刚刚强制平静下来的心,又起了剧烈震荡,犹如湖面被投入巨石,圈圈涟漪扩散。刹那间一双杏眸也被惊喜点亮,笑意星星点点,如同银河倒倾,令人见之而炫目。
江稚难掩喜色,冲到他跟前:“你在哪儿找到的?!”林间小路并不平整,她又冲得太急,身体踉跄了下。程与淮伸手扶住她,接过花灯。
等她站稳后,他将项链放回她手心,轻描淡写道:“物归原主。”江稚珍而重之地双手捧住失而复得的项链,心口盈满了太多情绪,挨挨挤挤地涌向喉咙。
她咽了咽嗓子,唇瓣微张,还是说不出话来。她想跟他说谢谢,但谢谢二字又似乎,太轻太轻了。昨天,将暮未暮时分,他们和几个佣人在后山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项链。
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入夜后难以视物的后山树林里,拿着手电筒一遍又一遍地找,极尽耐心。
他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又找了多久?
项链于她而言很重要很重要,但对他来说却微不足道。明明可以等到白天再让佣人过来找,不必他亲自来的。不是吗?
先前山庄因高管集体离职深陷困境之际,他及时伸出援手,再来是封杀背信弃义的曾有德为她出气……
他的种种护短行为,都比不上他在深夜,独自来到后山,为她找回项链这件事,让她心生感动。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被人珍视的感觉。
江稚有太多疑问,最后只问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程与淮却领会到了她意思。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如果真要给这些反常的行为找出一个理由,大概就是一一
他想起她睡梦中难过得泛出微红的眼眶,以及颊边残留的泪痕。也许从相识以来,她一直是热烈明媚,鲜活生动的模样。所以,他由衷地觉得。
她这双漂亮的眼睛,更适合盈满笑意。
见他沉默不语,江稚又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直直地迎上他视线,她眼里也好似染了雾气:“你是不是……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抿紧了唇,没有问出口。风吹动她的裙摆,轻轻地,飘向他。
同时把落叶席卷到脚边,江稚忽地产生某种幻觉,它们仿佛化作了一群蝴蝶,正在风中起舞,缓缓地将她整个人托起来。相比言语表达,程与淮更习惯行动,也不擅长煽情,只云淡风轻地说:“我怕你天没亮就自己过来找项链,加重脚伤,再让我报销医药费。”又有一阵风吹来,那些涌向心间的蝴蝶纷纷四散,消失无踪。江稚被托起的心也慢慢落回原处,她知道他在开玩笑。她想笑,却不知怎么一点都笑不出来。
平复几秒后,项链再次失而复得的喜悦涌现,她眼底重新有了笑意,唇角也弯起来。
其实他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因为担心她再受伤。
林间薄雾散去,两人看着彼此,相视而笑。太阳出来了,天地间骤然明亮。
江稚留意到他面上的倦色,前夜煮咖啡加班,昨晚又为找她的项链一夜未睡,她轻扯他袖口,推着他往回走。
“快点回去睡觉,要是有黑眼圈就没那么帅了。”程与淮”
清晨,山林青绿,鸟鸣声清脆,吱吱喳喳。仍掩不住一道雀跃的声音,在林中回响:
“你在哪找到的?”
“什么?!鸟窝里?原来项链是掉地上然后被鸟叼走了啊,有的鸟确实很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咦,那程总是爬树了吗?”
回南院后,程与淮回房补眠,江稚洗漱完,趁着精神高涨,登上观景亭欣赏日出,顺便补了两节落下的网课。
七点出头,程明朗打着呵欠过来了。
江稚递给他个赞赏的眼神,真不愧是她的好弟弟,明明夜猫子作息,惦记着帮她找项链,一大早就爬起来了。
“项链已经找到了。”
只是锁扣坏了,得送去修理。
程明朗听她说完经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你是说,我哥大半夜不睡觉,跑去后山帮你找回了项链?!”他用力拍拍脸,怀疑自己还在做梦:“这一点都不像他会做的事啊!”“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江稚也有自己的怀疑,“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动心?程明朗完全不过脑地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他哥这人,向来清心寡欲,只爱工作,不近女色,就好像没有七情六欲似的。
要是这么快就对一个女人动心,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程明朗更倾向于,他哥是在演戏给大家看,证明他对女朋友的重视。收到江稚的死亡凝视,他突然清醒,被困意绑架的脑子,终于卡顿地运转了下,想到某个可能性,立马改口:“也、也不是不可能吧。”“甜甜,要不要来赌一下。"江稚想了想说,“就赌我三个月内能不能把你哥追到手。”
他性子是冷淡了点,但架不住长得帅啊,她有信心能把他捂热。和她打赌这个习惯几乎刻进程明朗的DNA里,他毫不犹豫地应战:“赌就赌!”
江稚想到了某人的提议,言犹在耳:
下次再有类似的赌约,记得赌注开大点,我可以配合让你赢。她眼睛转了转,不负责任地挖坑:“不如这次我们来赌把大的,我押上所有零花钱。”
程明朗一点没防备就掉进了坑里。
“All in,我跟!”
他哥要是那么容易能追上,就不会母胎solo这么多年了。但如果是她来追……
程明朗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自己可能会输得连底儿都不剩:“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江稚扬唇笑道:“你悔一个试试?”
程明朗马上举起双手投降:“小的不敢!”两人插科打诨地聊着天,不知不觉日光洒满了庭院,老太太听说江稚的脚受了伤,吩咐厨房直接把早餐送来南院。
南院共有四个餐厅,位于主屋的面积最大,主要用来招待客人。另外两个在侧院,分别观山景和湖景,还有一个在三楼露台,视野极佳,可纵观全院。
江稚懒得挪动,便请佣人将早餐送上观景亭,一边欣赏美景,一边享用早餐。
亭子斜对着主院花园,宽敞的停车场上停满了车,简直是豪车展览会,自成一景。
她看看时间,才九点出头,登门拜访的客人就快要踏破门槛了。程家至今已有百余年传承,结交的都是圈内权贵,与政商两界联系紧密,人情往来非常复杂。
吃个早餐工夫,停车场里的车几乎又换了一波。江稚喝完牛奶,瞥见一部骚包的红色兰博基尼疾速驶入,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嚣张地打了个横飘刹停。
接着一个年轻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这是谁?”
程明朗看了眼,脸上露出几分嫌弃:“舒宇,我哥舅舅的儿子,纨绔子弟一个。咦,他怎么来了?”
他啧了声,自言自语道:“难怪,艺晗姐在这儿呢。”舒宇打小就爱跟在她后面跑,长大后更是不得了,直接进化成舔狗。“前阵子不知道他惹了什么事,听说被程家名下的所有茶楼拉进黑名单了。”
红色兰博基尼,茶楼。
两个关键词勾起了江稚的回忆。
面试那天,茶楼南门路段,疾驰而来的红色兰博基尼,溅起高高水花,将女演员姜欣泼成了落汤鸡。
她一直记着这茬,后来还变着法儿跟程与淮告状,说接待这种没素质的客人,会玷污茶楼的高雅之风,严重拉低格调。不会这么巧吧?!
肇事者居然是他表弟,而他竞不徇私,也没敷衍她,真的进行了处理。舒宇老是打着程家的名号在外面横行霸道,程明朗早看他不顺眼了,难免幸灾乐祸:“活该。”
手机响铃大作,他接通听了几秒,挂断后长叹一口气。“我妈让我过去帮忙接待客人。”
“去吧去吧。”
程明朗走后,周围变得很安静,偶尔传来鸟鸣啾啾。江稚吃完一块黑巧,打算写会论文,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写得很顺手,进入收尾,听到一声"嗷"的怒吼,她抬眼望去,两只猫激烈厮打着闯入视野中。江稚猜测是腼腼昨天打输了不服气,又去找狸花猫约架,小狸花也不惯着它,硬是一路把它又揍了回来。
小狸花猫始终占据上风,腼腼不甘示弱又是一个飞扑,小狸花灵活地摆脱控制,反手给了它一个大逼斗,腼腼气急败坏,骂骂咧咧。江稚头疼地过去劝架:“你们给我停下,别打了!”俩猫打得正上头,撕咬得猫毛满天飞,谁都没有听她的。最后,小狸花蓄力起跳,炮弹般发射出去,将腼腼撞飞,又把它叼起来,放到江稚脚下,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腼腼颜面尽失,一跃跳上了长椅。
江稚试探性靠近,拍了拍它旁边的位置。
“腼腼,我可以坐这吗?”
腼腼只是羞耻地藏起脑袋,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她坐下来,简单检查了一遍,看来小狸花嘴上留情了,并没有咬伤它。“你啊你,打不过非要打,猫菜瘾大……怎么,说两句就生气了?现在说都不能说了?上次你把我床尿了还没跟你算账呢。行,那咱们聊聊别的。”腼腼耳朵突然动了动。
江稚也听到一声猫叫,是感知到危险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她循声走出去,只见侧门外,小狸花毛发竖立,弓着腰,做出攻击性姿势。对面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端着玩具枪,不怀好意地追着它不停扫射。“住手!"江稚赶紧上前喝止。
小胖墩根本听不进去,甚至因为有了观众而射击得更起劲了。小狸花虽然反应灵敏,可也挡不住密集的攻势,不小心被塑料子弹射中,痛呼一声,急急地蹿上了树。
江稚看得心火起,一把抢过玩具枪丢出去。小胖墩没想到她会直接上手抢,懵了下,急赤白脸地握紧拳头扑过来锤她。江稚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但意识还在,一个灵活走位闪避开,快狠准地揪住他衣服。
小胖墩被她拎在半空,不停挣扎扑腾,可都无济于事,趾高气昂地冲她吼道:“你死定了!竟敢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江稚反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就是要拼靠山么?
行啊,那就看谁拼得过谁。
程光曜眯眼打量她,没见过,不认识。
奶奶说过,在澄园里除了三堂叔和太奶奶,其他人都不用怕。他嘴巴一嘟,一大口口水即将喷出。
江稚察觉到他意图,直接把人丢到草地上。毕竞是小孩子,她有分寸,是收敛着力道的,何况草地很软,摔不疼。谁知小胖墩竟趴地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很快把一个中年女人吸引过来:“曜宝,你怎么摔地上了?!”“疼不疼?“她心疼坏了,抱起小胖墩搂在怀里哄,“奶奶呼呼,不疼了。”小胖墩见有人撑腰,顿时假嚎变真哭,抽抽噎噎地指着江稚说:“是她,大坏蛋!她摔我,提起来…丢出去!”
闻言,冯雪梅立即扭头看向江稚,目光极为不善,仿佛淬着寒光。江稚不清楚对方身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解释:“是这个小朋友先拿玩具枪射猫。”
冯雪梅变了脸色:“我的小祖宗哎!都跟你说多少遍了,那只奶牛猫你太奶奶宝贝着呢,怎么偏偏就去招惹它了?”小胖墩指着树上的小狸花说:“不是奶牛猫。”冯雪梅定睛看去,松口气:“原来是不知哪来的野猫啊。”她又用多管闲事的眼神斜睨江稚,阴阳怪气嗤笑道:“命贱的小畜生而已,打死就打死了呗。”
这话江稚听得尤为刺耳,这女人打扮得人模人样,能出现在这里,还如此嚣张,想必也是身份不凡。
万一得罪了程家的贵客……
管她是谁呢,先得罪了再说!
“这位大婶,"江稚掷地有声道,“请问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没教养小孩,打了我的猫,我好心帮忙教育一下,有什么问题吗?”“你叫我什么?!"冯雪梅保养得宜的脸被难以置信的表情撑开,好像地出现了裂痕,“你是哪家来的客人,这么没礼貌?!”路过的佣人见她们起了争执,哪个都得罪不起,躲得远远地围观。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提醒冯雪梅江稚的身份。冯雪梅重新拿正眼打量一遍江稚,犹豫两秒,抵不过一搓火快顶爆肺,不吐不快:
“大家来评评理,到底是谁没有教养?!我家曜宝只是和猫玩一下,她竞直接动手打小孩!好歹成年人了,还和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瞧这黑白颠倒,避重就轻的,江稚简直无语了。“大婶,照您说法,我也只是和您孙子闹着玩而已,而且您好歹也是奶奶辈的中老年人了,不也和我这个懂事的年轻人计较么?”“你!"冯雪梅被再次精准踩中雷|区,快气炸了。“听听,这还只是与淮女朋友呢,就敢目中无人顶撞长辈!将来真要成了程太太还得了,不得闹翻天去啊?”
“不过,某些人可别太得意忘形,我们程家的门槛高着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能不能坐上程太太位置还不好说。”江稚正要反驳你怎么知道我坐不上那位置,转念又想到她和程与淮协议结束后,就会"和平分手”。
现在把大话放出来,万一她没把他追到手,到时他们一拍两散,岂不丢脸?她还挺爱面子的。
心里又有个声音说,想那么长远干嘛?
能否成为程太太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气势拿出来,怼回去!“哦?你又怎么知道……
江稚刚说了几个字,便听到男人磁性低沉,带着穿透力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一一
“她能不能成为程太太,需要经过大伯母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