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一
夜宵吃得晚,怕积食,程与淮上楼后,江稚出门,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回廊两侧挂了灯笼,在风中摇曳,汇成蜿蜒的灯河,蔓延向天际。她仰头望向夜空,繁星托出一轮趋满的月,周围晕染着浅金色,皎洁明亮。她已经好久没看过这么美的月色。
凌晨两点多,江稚回到房间,睡了五个小时,被闹钟吵醒,她洗漱完过去陪奶奶吃早餐,回来继续补眠。
睡醒后又到主院花厅吃午饭,程与淮去公司了,并没有出现。饭后,江稚闲得无聊,和程明朗到后山钓鱼。他们在斯京时就经常一起约着去钓鱼。
日光丰盛,好在一路上都有树荫,不会太晒。程明朗抱着钓箱走前面,她慢悠悠跟在后面,穿过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隐约听到水声,拐了个弯,不远处出现一帘瀑布,积水成潭,深处青绿,浅处清澈见底。
跨过铺着不规则青石的小溪过对岸,就抵达目的地了。程明朗手脚麻利地组装好两副鱼竿,上饵料,挑好位置甩入水,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折叠椅上老僧入定。
水面波光粼粼,江稚还是困,打了个呵欠,偷懒用石头压住鱼竿,自己跑到树影处,铺好防晒衫躺上去。
又撑开遮阳伞,挡在头上,远远望去,就像草地里歪七斜八长出了一朵彩色蘑菇。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江稚依稀听到声响,睁开眼就看到程明朗激动地朝她招手:“有鱼咬钩了!”
江稚坐起身,定睛一看,钓上鱼的居然是她那副随意放置的鱼竿。程明朗将鱼扔进桶里,她走过去,探头看了眼,桶内的鱼形单影只。“不是吧,我都睡醒一觉了,你一条鱼都没钓上来?”还是她的鱼竿比较争气。
“运气问题。“程明朗强行挽尊,哼道,“我帮你换了好几次鱼饵,四舍五入这条鱼也算是我钓的!”
江稚但笑不语,对着水桶拍了张照片,打开微信置顶对话框,点击发送。收到信息时,程与淮正在公司开会。
程氏集团投资逾百亿在桐城湾商圈核心区域内筹建集商务办公、高端奢品、酒店餐饮,特色休闲娱乐等为一体的大型商贸综合体,历时六年,终于进入竣工验收阶段,预计明年正式开业。
程与淮专注地听着汇报,桌上手机突然亮屏,进来新信息。不用点开他也知道是谁发来的,她是唯一没有设置消息免打扰的人。运营部长刚讲完基础情况,手机又接连震动两下,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听起来格外突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主位。程与淮眼神示意继续,拿起手机,划开屏幕。好想好想好想吃烤鱼:“我钓的鱼,厉害不?”好想好想好想吃烤鱼:“今晚的夜宵能安排吗程总【(???】”他面色平淡地将手机倒扣,放回原位。
江稚许久没收到回复,猜测他在忙,便没再打扰。她坐在潭边石头上,双脚浸入清凉的水里,仰面吹着风,好不惬意。野生的鱼儿很精,鱼饵都用光了,还是没钓上来第二条鱼。眼看太阳移到头顶,热气逼人,两人决定打道回府。过小溪时,程明朗提着桶大摇大摆走在前面,江稚看到石头边缘长了青苔,提醒道:“你慢点,小心…”
她话都没说完,程明朗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连人带桶摔入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桶里原本已经放弃挣扎,生无可恋的鱼儿,重获自由后,激动地打了个摆,一溜烟游远了。
费老半天才钓上这么一条鱼,哪能让它跑了!!程明朗立刻扎进溪里,一通穷追猛寻后,只带回一个空桶。他抹掉脸上的水,郁闷极了:“你这嘴巴绝对是开过光的!”江稚哈哈大笑,捧起水泼他。
“你快赔我的鱼!”
会议进行到尾声,程与淮再次收到她的信息。好想好想好想吃烤鱼:“小草鱼,水里逃【大哭】”后面还有一张照片,装鱼的红色小桶横飘在水面,旁边是程明朗,浸在水里,浑身湿透。
他握紧手机,眉峰微蹙。
见状,与会的集团高管们面面相觑,什么情况?助理高阳同样一头雾水,程总开会时向来心无旁骛,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又是分心看手机又是皱眉?
高阳在脑中飞速过了遍最近集团的重要事务,难道是海外分公司厂房扩建的地皮审批手续出了问题?
众人严阵以待,高阳也表情严肃,老板打字回复信息的间隙,他已经做好订票飞一趟巴黎的心理准备。
然后,手机一震,他点开新信息。
程总:“订一份祥德斋的招牌秘制烤鱼”
怎么说呢?
高阳此时心绪就挺迷茫……且复杂的。
另一边,江稚刚踏入南院侧门,林管家正好带着几个佣人步履匆匆地迎面走来,原来是老太太收养的那只奶牛猫腼腼不见了!临近中秋,登门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迎来送往,热闹非凡,早上佣人发现昨天给腼腼准备的猫粮和水一动未动,估计它是受到惊吓躲起来,或者离家出走了。
老太太知道后急得不行,发话说无论如何都要把腼腼找回来。江稚昨夜消食散步那会儿见过腼腼,它趴在池塘边的假山上,对她的示好爱搭不理。
“林叔,麻烦你让人给我拿一些猫条。”
林管家马上吩咐佣人照她意思办,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到后山找猫。江稚折返水潭,在风口处打开猫条,钓鱼时她在水边发现了两种不同的梅花状脚印,水源附近肯定有野猫出没。
不一会儿,换好衣服的程明朗和程则颖听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别担心,腼腼肯定不会有事的。“程明朗说,“艺晗姐已经联系了专业的找猫团队,还有无人机,准备在后山进行地毯式搜索。”江稚轻"嗯"了声。
“稚稚姐,你这是在做什么?“程则颖好奇地问。“看能不能引野猫出来。”
野猫熟悉后山地形,行动敏捷,且视觉嗅觉灵敏,效率会更高。程则颖想起她大学的专业是猫语研究,顿时被勾起兴趣:“你是想让野猫帮忙找腼腼?”
江稚点点头。
“来了。“程明朗压低声音,“咦,怎么是只狸花猫?”程则颖也小声问:“狸花猫…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江稚之前养的猫胆子很大,连路过的狗都敢打,曾因沉迷约架走丢三次,都是拜托流浪大橘帮忙找回来的。
这家伙有"橘域网",消息灵通,胖嘟嘟的小嘴又馋,很容易收买。而狸花猫呢,生性不羁,警惕性高,即使在外流浪,也很有骨气,不太好贿赂。
果然,小狸花看到三人,立刻蹭蹭蹭爬上树,从树叶里谨慎地探出小脑袋,满脸戒备,做出攻击姿势。
“咪咪。“江稚惟妙惟肖地学了声猫叫,高高捧起猫条,奉上诚意和友好,“拜托,江湖救急。”
也许是没感受到威胁,小狸花观望半晌后,慢慢下了树,半走半停地靠近她。
江稚把猫条递过去,等它吃完,意犹未尽地舔着爪子看向另一根猫条时,她瞅准时机跟它谈判,点出手机相册里腼腼的照片,又让它闻了闻腼腼睡过的纸箱,指着猫条说:“找到它,猫条归你。”小狸花猫扭头就走。
这就走了?!
程则颖瞪大眼,什么情况啊?
程明朗也看不太懂:“没谈拢?”
“小狸花已经答应帮忙了。“江稚对着它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希望它下手轻点,不要伤到腼腼。”
答应了吗?怎么答应的?不是头都不回就走了?!程则颖满头问号,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还有,人居然真可以和猫这么顺畅地进行跨物种跨语言交流的吗?!“别发愣了。“程明朗拍拍她肩膀,“我们也赶紧分头去找找。”兄妹俩进了树林,江稚留在原地等狸花猫的消息。不到半小时,她耳尖地捕捉到不远处林中传来一声愤怒的猫吼,循声小跑过去,只见两只猫扭打在一块,尘土飞扬,场面非常混乱。小狸花一心想挣猫条,干劲十足,使出吃奶力气,猫猫拳都快抡出火星子了。
腼腼起初还能跟它正面对刚,后面只有挨打的份,很快败下阵来,灰溜溜逃到一截枯木后。
江稚松一口气,叫停干架上头还想继续追击的小狸花,径直往前走:“长能耐了,还学会离家出走了啊。”
听到她声音,枯木后面,缓缓露出一张委屈巴巴的猫猫脸。这时,章艺晗突然带着一男一女出现,看清是江稚,她摘下墨镜,神情微妙地一笑:“这么巧,江小姐,你也来找猫?”“不好意思,这只猫是我们先找到的。"章艺晗温柔笑着朝腼腼招手,“腼腼,对不起啊,刚才太激动不小心把你吓跑了。你别怕,我没有恶意的,跟我回家好不好。”
找猫团队里的鸭舌帽女生正想说什么,被那男人一瞪,又憋回去。明明他们是听到猫叫声才追过来的,根本就不是雇主说的那样,但为了饭碗,她只能保持沉默。
江稚并不在乎谁找到了猫,反正找到就好,但听章艺晗话里话外意思,是在提醒她识趣点,别想抢走功劳。
章艺晗一点都不担心腼腼的安危,她只是想靠着找回它到老太太跟前邀功,刷好感度。
“是吗?"江稚笑了笑,语带讽意,“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先过于激动把腼腼吓跑,然后才被你遇到?”
章艺晗没想到她这般不识趣,提议道:“公平起见,让腼腼自己选吧。”江稚懒得废话,朝腼腼勾了勾手指:“过来。”腼腼不情不愿地从枯木后走出,往她的方向龟速挪了两步。章艺晗开了个猫罐头,柔声唤道:“腼腼,乖,来我这边。”腼腼鼻尖微动,嗅了嗅,犹豫两秒,掉过头,走向她。江稚也闻到了香味,章艺晗倒是挺有心机,故意喷了含猫薄荷成分的香水,很少有猫能拒绝得了这种精神成|瘾的味道,怪不得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江稚不想再浪费时间,冲小狸花扬了扬手里的猫条,指着腼腼:“把它给我抓回来。”
小狸花收到雇主的指示,利落起跳扑向腼腼,一口咬住猫脖子,将它叼过来,放在江稚脚下。
江稚用猫条跟它结清了尾款:“谢谢你。”小狸花女侠高冷地看她一眼,叼起猫条快速消失在山林中。一旁围观的鸭舌帽女生简直叹为观止,看向江稚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崇拜:为什么野猫会这么听她的话?!
眼看就要到手的猫就这样跑了,章艺晗哪能甘心,皮笑肉不笑道:“这是作弊,江小姐会不会太过分了?”
江稚不禁好笑,到底是谁在作弊啊?
“哦?"她红唇微弯,面露挑衅之色,“那又怎样?”章艺晗从未遇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留意到程明朗兄妹跑过来,她立时止住话,收起失态之色,整个人装回优雅端庄的壳里:“好吧,那我就让给你。”让?
江稚险些被气笑。
轮得着她让吗?
“找到了!“程明朗一眼就看见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腼腼,心疼地摸摸它脑袋,“哎,你果然还是被揍了。”
腼腼轻蹭他手心,委屈地呜咽了声。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屏幕显示男朋友来电,江稚接通电话。程与淮到家后不见她人影,问了佣人才知道她去找猫了。“在哪儿?”
“后山,“江稚环顾四周,“水潭附近。”“腼腼已经找到了,你跟奶奶说一下,让她别担心。”余光里,章艺晗半低着头,腮帮隐隐耸动,明显还是心有不甘,先前愿赌不服输就罢了,还嘴硬装大度说什么拱手相让?虚伪。
谁还不会装呢?
江稚眼眸一转,临时起意,开始自导自演:“你要过来接我?不用啦,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程与淮:?
江稚继续沉浸式演独角戏:“才半天没见,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看到我?好吧好吧,那你快来。”
电话被挂断,几秒后,程与淮收到她信息:“等你噢~”江稚按灭手机,随口抱怨:“怎么这么黏人啊。”黏人???
程则颖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说的是她认识的那个三堂哥吗?章艺晗蓦地冷嗤一声,江稚到底哪来的自信?以她对程与淮的了解,他心高气傲,习惯了别人顺从迎合,即使谈恋爱也会是高姿态,掌控主动权的一方,怎么可能会纡尊降贵做这种无聊的事?可能都想看程与淮到底会不会出现,在场没有人率先离开。暮色渐起,落日熔金,霞光浸染。
在一片如梦似幻近乎失真的绚烂中,男人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徐徐穿行于林间,风姿卓然,清峻雅致。
章艺晗看得眼都直了,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猛地停住。他竟然真的来接江稚了?!
听到程明朗和程则颖异口同声地打招呼,章艺晗心间酸意翻涌,还没来得及出声喊他,他已经越过她走了。
江稚站在原地,等他走到近前,她才去挽他手臂:“我们走吧。”其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来。
但他还是来了。
程与淮垂眸,目光下移:“你的脚受伤了。”江稚也看过去,脚踝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可能是不小心被树枝划破的。
之前居然都不觉得疼,经他提醒,她才感受到丝丝疼意。“没事。“江稚不在意这点小伤,她才没有那么娇气。程与淮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素色方巾,在她面前缓缓蹲下,用干净方巾缠绕住她脚踝,轻轻打了个结。
简单帮她包扎好后,他并没有起身。
“上来。”
江稚微愣,她让他来接,本意只是想让他配合秀恩爱,膈应下章艺晗。结果他不仅二次创作,还超常发挥了?
难道是……因为章艺晗在,故意演给她看的?男人肩线平直,腰线流畅,衬衫下结实的肌理若隐若现。美色当前,江稚不再深想,双手搭住他肩膀,趴到他背上。程与淮平稳起身,背着她往前走。
“咱们也回家咯!”
程明朗正要弯腰去抱腼腼,江稚一记眼刀斜过去,“它没长脚吗,让它自己走回去。”
程明朗替腼腼抱不平,你自己还被男朋友背着呢,你自己听听,这话有说服力吗?!
腼腼却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脑袋耷拉着,不敢怒也不敢言地跟在后面走。章艺晗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程则颖走在最后,仍觉得不可思议。
三堂哥天资聪颖,过于出色的缘故,从小就被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加上他性情清冷,不苟言笑,总有一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她完全无法想象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哪怕知道他在和稚稚姐恋爱,也没有实感。
直到刚才,她亲眼看到他以那样低的姿态臣服在稚稚姐面前,侧脸被夕阳余晖晕染出一层柔光,看起来是那么地温柔。又想到他们私底下会做各种情侣间会做的事,拥抱,接吻,甚至更亲密…她光是脑补就羞得满脸通红。
事实上,走在前面的两人,并没有他们所见的那般亲密。考虑到昨夜穿不算太性|感的小吊带睡裙,程总目光无处安放,只能盯着她脸看的君子之举,江稚也没想占他太多便宜,所以和他后背是隔开距离的。但走了一段路后,这个姿势让她的腰很不好受。算了,接触是无法避免的,她索性环住他脖颈,上半身一点点地贴上去。她胸腔里,忽然就多了他的心跳。
程与淮也感受到了那陌生而柔软的触感,脊背霎时一僵。面上却没露出任何异样。
只是走着走着,他似乎偏离了路径,竞背着她斜向路边。两人不可避免地和一截开满花的树枝擦身而过。受到撞击后,浅紫色花瓣簌簌掉落,划过她眉心,落到他的肩侧。程与淮听到一声轻笑,游离的思绪回笼,后知后觉,她呼出的热气近在耳边,有如火烧。
他目视前方,心无杂念,气息却是渐沉。
江稚拿起一片花瓣,凑近鼻尖闻了闻,趁身下的人不注意,悄悄夹到他耳边。
回头看了眼,恰好和章艺晗视线撞上,对方的阴郁表情来不及收,显露无余。
又是专业找猫团队,又是出动无人机,声势弄得这么浩大,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风头全被抢了。
江稚暗自琢磨,一开始就把戏台子架得这么高,现在要怎么收场呢?这时候最好用的是苦肉计,比如,不小心受个伤什么的?然后到老太太跟前装可怜卖惨,虽然腼腼不是她找回来的,但她在亲自找腼腼的过程中受了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江稚预判了她的预判,拿出手机给程明朗发信息。“山路不好走,多留意下你艺晗姐,别不小心崴到脚或摔倒了。”既傻又白还甜:“好嘞!”
程明朗对她那张开过光说什么都灵的嘴巴深怀敬畏之心,虽没精准get到话中深意,但一点不妨碍他放慢脚步,全神贯注地盯紧了章艺晗。果不其然。
过了拐弯,上小坡时,程明朗发现章艺晗身形微倾,摇摇欲坠,还好他早有准备,在她失去重心前,他眼疾手快地冲上去,将她稳稳扶住,避免了摔倒的惨剧。
章艺晗假摔不成,羞恼不已,但还是装作心有余悸地拍胸口:“好险,谢谢你,明朗。”
程明朗心想不愧是他稚姐,说啥啥灵,笑呵呵地摆手:“不客气,你没受伤就好。”
章艺晗强颜欢笑:“真是多亏了你。”
听到这里,江稚没忍住笑了,她没发出声音,但程与淮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她胸腔止不住的震颤,宛如惊蛰时分,春雷乍响,万物生长。他忽然生出某种错觉,那雷声仿佛是响彻在自己的胸腔里,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回到南院,程与淮将人放在沙发上,取来医药箱,轻拍桌沿。没等他开口,江稚就把脚搁上去,微侧着身调整好姿势,方便他清理伤口。程与淮先用湿巾擦干净手,解开方巾,棉签沾上消毒水,刚碰上伤口周围凝固的血迹,江稚感到一股凉意,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他停住动作:“疼?…嗯。”
大概怕她乱动,伤口再次流血,程与淮轻按住她脚踝:“那我轻点。”他温热的指腹,按在她皮肤上,热度从那处扩散,迅速蔓延开。江稚的脸也隐隐发烫,她定了定神,望向窗外。两秒后,视线又收回来,继续看他。
男人表情专注,长睫微垂,根根分明,如同两把交合的小扇,在下方印出清影。
她不止一次地怀疑,长着这么浓密的睫毛,真不会遮挡住视线吗?江稚又看向他耳边的浅紫色长形花瓣,好神奇,居然还没掉,而且他也没发现么?
不得不说,他这张脸长得实在过分好看了!五官立体,轮廓深邃,还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要不是慑于他身上自带的凌厉气场,谁见了不脱口直呼一句绝色大美人啊?程与淮贴好创可贴,见她仍失神地盯着自己,出声提醒:“好了。”“发什么呆?”
江稚大着胆子调戏道:“我是在看程总貌美如花。”不小心沉迷了一下美色而已。
程与淮看她一眼,起身走进洗手间。
身影映入镜中,他才发现别在耳边的紫花,抬手取下,捻在指尖,想到她说的貌美如花,不禁微微失笑。
她是什么时候把花夹上来的?他竟半分没察觉。程与淮关掉水龙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疾步走出:“怎么了?”江稚摸着空空如也的颈间,神色慌乱:“我项链不见了!”明明出门找腼腼那会儿还在的,很可能丢在后山了。“别急,我这就叫人帮忙去找。”
程与淮回忆了下那条项链的样式,银色细链,串着红宝石吊坠。认识她以来,她衣服从未重样,项链却没有换过,一直戴着。江稚下地时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皱眉:“我也去。”“项链很重要?"他问。
江稚轻轻地“嗯"了声,点头:“很重要。”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她的。
“好,我陪你去。”
两人沿着回来的原路找过去,佣人们也分散四处寻找,然而直到天色擦黑,还是一无所获。
今晚不见月亮,树林里也没装路灯,黑黟黔的,几乎无法视物。考虑到她的脚伤,程与淮提议说:“明天再来找吧。”渐深的夜色中,长路望不到尽头,江稚垂头丧气地想,也只能这样了。由于他们找项链错过了主院的晚饭时间,厨房那边直接把晚餐送到南院,摆在江稚面前的正是她白天心心念念的,百年老字号祥德斋的招牌秘制烤鱼,色香味俱全。
可惜她此时魂不守舍的,食不知味,只勉强吃了几口。程与淮也没怎么动筷子,佣人来收拾时,一桌丰盛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等江稚回房后,他仍坐在客厅沙发上,陷入沉思。手机的连续震动声打破安静,他接通电话,高阳的声音传出:“程总,今晚的跨区会议需要推迟,或者取消吗?”
每次会议程与淮都会提前就位,今晚时间临近却反常地没出现,高阳给他发了信息也没回,以为他临时被别的事绊住了。程与淮语气淡淡:“不必。”
夜深如水,薄云消散后,朗月重现夜空。
会议结束已是凌晨一点半,程与淮洗完澡,准备下楼倒水,留意到隔壁房间门没关,透出橘色灯光。
这个点了还没睡?
程与淮轻敲了敲门,没回应,从门口望进去,床上的人蜷缩着身体,被子被踢到床尾,大半悬空,要掉不掉。
他走近床边,弯腰拉起薄被,盖到她腰间。她眉心皱着,睡得并不安稳,肤色白皙的缘故,颊边泪痕清晰可见。程与淮眸色微沉,调高空调温度,转身走出房间。江稚正被一场沉甸甸的梦境拖着,她翻山越岭涉水,过了好几个春夏,终于抵达遥远的海边。
海风很大,吹得她东倒西歪。
她表明来意,想要赎回寄存的宝藏。
看守宝藏的恶龙狞笑着告诉她:“你钥匙丢了,赎不回去了。”“你胡说,明明还在!"她惊惶地一摸脖子,竟然真不见了。江稚猛然从梦中惊醒,喉咙干涩,冷汗涔涔,好像真的声嘶力竭过一样。她按亮手机,四点四十二分。
天快要亮了,江稚决定再去后山一趟。
她披了件薄外套,经过隔壁程与淮房间,只见房门紧闭,静悄悄的。她没惊动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客厅的灯居然还亮着,难道他昨晚上去前忘了关?江稚来到橱柜前,拉开抽屉,奇怪,她明明看到林管家把手电筒放里面了,怎么会不见了?
手机手电筒的照明范围有限,江稚又取了一盏门口的花灯,灯很亮,足够照清前行的路。
她走得很慢,仔仔细细盯住地面,一寸寸去找。山里的夜,温度偏低,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江稚忍不住轻颤了下,连忙裹紧外套。
那冷意却透过涨热的眼眶直击心扉,凿出她掩藏的所有脆弱和不安。项链,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这是她第三次把它弄丢了。
花灯被风撞来撞去,江稚压低重心,艰难地逆风前行。忽然间,前方树林中远远地斜出一束灯光。江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抬眸望去,依稀看到一团模糊人影,正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江稚握紧了灯笼,怎么会有人?
会是谁?!
很快,江稚就从对方行走间不疾不徐的从容姿态,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悬着的心霎时一松。
紧接着,疑惑跃起: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出现在后山???该不会是来帮她找项链的吧?!
天色灰蒙蒙,仿佛清水里融了墨,随着距离缩短,男人英俊的面容逐渐清晰。
江稚眸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他,脑中闪过那部看过很多遍的电影《傲慢与偏见》里的某个经典画面一一
达西先生从薄雾晨光里走来,带着满腔炙热爱意,坚定地走向他的挚爱。江稚提着花灯,站立风中,裙摆纷飞。
视野尽头,也有一个男人,穿越黑暗,从破晓微光里,朝她走来。他渐行渐近。
她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