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1 / 1)

第80章爱

暮色渐浓,风雨欲来。

一只黑猫悠闲踱着步走近,比上次看到时还胖了点,它不仅熬过了严寒的冬天,还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胖黑猫先是努动鼻子检查了下放在墓前的供品,发现只是两束花,失望地掉头就走。

经过江稚旁边时,像是认出了她,摇动尾巴,傲娇地绕着她走了两圈。“嗨,又见面啦。”

江稚蹲下身,摸摸它圆溜溜的脑袋,这次来得匆忙,她忘记给小家伙带零食了。

“明天再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她的撸猫手法深得胖黑猫喜欢,它扬起脑袋,舒服地发出"咕噜"声。程与淮耐心等在一边,直到空气里的水汽越来越重,他出声提醒:“我们该回去了。”

从墓园到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加上没携带雨具,淋雨着了凉很容易感冒。等江稚和爷爷奶奶,以及胖黑猫告了别,他牵着她的手原路返回。路过东南角最边上的那座墓时,江稚忍不住驻足停留,弯腰拔去墓前的几根杂草。

程与淮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是个年轻女孩,面孔陌生。“认识的人?”

江稚摇摇头,是素未谋面,但很有缘分的人。“上次来,小胖猫从她这儿叼了根香蕉请我吃。”她没有告诉他。

她和这个女生冥冥中有着宿命般的羁绊。

如果奇迹没有发生,她们就会在同一天死去,也有很大概率葬在同个墓园。天边黑云低垂,几乎压到了树梢,寒意四起,江稚裹紧外套:“我们走吧。”

这场雨别别扭扭的,要下不下,等两人回到老宅,才痛痛快快地洒落人间。桂芝姑姑早已准备好晚餐,前年国庆程与淮来探望老爷子时他们见过面,江稚和她提前通过气,她也就当做双方是初次相见,很自然地打招呼、寒暄,没显露出什么端倪来。

看着小两口历经波折,终于修成正果,她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可想到老爷子没等来这一天,又心酸得不行。

晚饭后,雨还在下。

江稚带程与淮参观老宅,说起以前在这生活时发生的各种趣事。橙子吃完,把饱满的核挑出来,埋进墙根处,没多久就会有小苗长出来。不过这种直生苗结的果子一般质量不太好,爷爷就买了本园艺书让她研究怎么嫁接。

“嫁接成功了吗?"程与淮单手插进兜里,饶有兴致地问。江稚愣了下,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种轻松自在的相处模式。转念一想,以他的风度和修养,即使心里再怎么难受,也从来不会扫兴。她的心并未松快,故作得意地冲他一笑:“那当然!”第一次嫁接就大获成功,后来她还把嫁接好的橙子苗移栽到了桐城别墅的院子里。

江稚又指指天井的方向,那儿原本搭了个葡萄架,她认真学习怎么修剪枝条,怎么疏果,哪个阶段该给什么肥料。

功夫不负有心人,葡萄树长势旺盛,果子结了一串串,她身高不够,爷爷抱起她,张开嘴就能吃到葡萄……

她在老宅里的故事,都和爷爷有关。

爷爷从未离去,一直在她的记忆里,永远不可磨灭。正如那部电影对死亡的定义一一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雨水将院子里的所有植物浇成了墨绿色,枝叶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抖动。江稚收回目光,凝视着近在身侧的男人。

他已经遗忘她,整整一年零五天了。

这三百七十天里,她每天都很想很想很想他。即使现在她已经重新回到他身边,还成为了他的妻子。屋里一圈参观下来,时间也不早了,江稚回房间洗完澡,披散头发趴床上,捧着平板看摄影师发来的照片和领证跟拍视频。视频很长,男人不怎么看镜头,几乎全程都在看她,眼神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

这个意外发现令江稚感觉既酸涩又甜蜜。

手机接连震动起来,是宋雅南的来电。

江稚一接通,就听到她激动地说:“恭喜恭喜!!!”“祝你和你家程总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甜甜蜜……等她连珠炮似地说完一长串祝福语,江稚笑着调侃道:“先歇口气吧。”宋雅南顿时哈哈大笑,这两天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答应陪某个大神“经”跑到深山老林找创作灵感,山里鸟不拉屎,而且信号极差,可以说没有!她是借着到镇上放风的机会才刷出江稚昨天发的信息,马上就回了电话过去。

“有个非常好奇但可能有些冒昧的问题,你们签婚前协议了吗?”江稚微怔,他们领证得太突然,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件事。宋雅南夸张地“啧"了声,颇为感慨:“程总真的好爱你哎!”像他这种级别的大佬,就算不涉及集团股权,单单只是他个人名下的财产,那也是天文数字。

虽说金钱不是衡量爱的标准,但愿意做到这份上,实属难得。男人嘴上再多甜言蜜语,也比不上这些实打实的利益保障。江稚却想到了更深的一层,一来他对名利看得很淡,希望他们的婚姻纯粹,二来……他压根就没打算要和她离婚。所以,在民政局门口,目睹离婚的男女吵完架不欢而散后,他笃定地告诉她:

“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呀?“宋雅南又问。江稚也不清楚:"可能要跟长辈们商量一下。”他奶奶和小姑应该还不知情他们领证的事。“那我先预定个伴娘的位置!”

江稚欣然应许:“没问题。”

聊了半小时左右,宋雅南手机弹出低电量警告,只好结束通话。江稚将手机放回床头柜,对着窗外放空了会儿,捕捉到脚步声靠近,男人洗好澡从浴室出来了。

“要睡了吗?”

“好。"江稚躺到床的另一侧,给他让出位置,这两天舟车劳顿,她确实也累了。

可躺下去后,怎么都睡不着,并非滴落屋顶的浙浙沥沥雨声扰人,而是他们之间稍显冷淡疏离的氛围。

今晚也是各睡各的,既没有拥抱,也没有晚安吻。睡的这张老式雕花木床,年份久远,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吱呀"声响,房间里却安静得过分,落针可闻。

江稚怅然地对着昏朦的灯光,心想:

以后,他们都要一直这样不冷不热下去吗?他误会她心里还有其他男人的存在,即使他们已经领证结婚了,中间也会有一道无形的隔阂,难以消除。

可是,她又不能把真相告诉他。

谁都无法承受那个后果。

她曾去咨询过他的心理医生。

梅医生说,当初他无法接受她死去的事实,深受刺激,从而患上解离性失忆症。

精神一旦遭受重大创伤,大脑就会启动自我保护机制。他太痛苦了。

只有彻底忘记她,忘记她的死,他才能够让自己活下去…梅医生从未提及具体的治疗过程,但她能想象得到,当中会历经多少艰难。被迫分离的那些日子,他并没有过得比她容易。心底的感伤层层漫上来,江稚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酸涨的眼睛。“别胡思乱想。”

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深夜里响起。

接着,江稚感觉到自己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瞬间浑身发僵,泪水夺眶而出,完全不受控制。

她的泪坠落胸前,程与淮心脏好似被灼了下,疼意蔓延。他无声叹息,指腹轻拭她泪湿的脸颊,温柔地哄着她:“别哭了,好不好?”

他还是喜欢她每天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模样。“我没关系,“程与淮已经看开,或者说,自我说服了,“真的没关系。”决定跟她结婚是为了幸福,为了今生的圆满,不留任何遗憾。而不是互相折磨。

橘色灯光在眸中轻颤,江稚眨了眨眼,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程与淮亲吻她唇心,就这么贴着,语气坚定地说:“我对自己有信心。”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将“他"从她心里驱逐出去,让她完完全全地属于他。只属于他。

何况,下午他还在她爷爷奶奶墓前许诺,以后一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这委屈更不能是因他而生。

反正这辈子他是不可能放开她的了。

江稚心中悲喜交加,泪怎么都止不住,试探性地回应了下,很快便被他狠狠地碾压住了嘴唇,又吮又咬,疾风骤雨般,毫无章法。似是不满足,他舌尖又顶开齿关,长驱直入,肆意掠夺起来。他搂她的力度,仿佛要把她揉碎,变成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永远不再分开。

两颗心脏重重地撞击着对方。

江稚被他压得胸腔生疼,几近窒息。

可她喜欢这种疼痛的感觉。

是活着的证明。

窗外的雨,仍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将漫漫长夜一点点浇亮,整座古老的城市徜徉在晨曦微光之中。

大大大

在苏州待了两天,江稚和程与淮回到A市,按照计划去了一趟程氏墓园,将他们结婚的喜讯告知他父亲。

微风和煦,程与淮垂首立于墓前,格外地沉默。江稚也安静看着照片上的中年男人,相貌俊朗,气质温和,应该是位很平易近人的长辈。

只可惜…英年早逝。

她视线落在生卒年上,猛然顿住。

简单推算,他父亲的忌日就在下周二,再往后推一天,便是他三十岁生日。江稚不由得心间震荡。

这意味着,当年他父亲离世的第二天,刚好是他八岁生日。难怪他不怎么喜欢过生日,想来是至今都没有释怀。江稚伸出手,轻握住他的,无声抚慰。

程与淮长指滑入她指间,用力贴紧,汲取她掌心的暖意。江稚察觉他情绪低落,为免触景伤怀,便没久待。回到澄园,两人直奔主院,老太太得知他们领证的消息,大喜过望,紧紧拉着江稚的手,喜极而泣。

盼了这么久,总算盼到这一天,执念已消,再无遗憾。老太太抹掉眼泪,又想到什么:“与淮,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提前说一尸□。

害她错过了重要的领证仪式。

“奶奶,您放心,"江稚连忙解锁手机打圆场,“领证的整个过程都拍下视频了。”

“快给我看看!"老太太迫不及待。

“我也要看。”

程明朗也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视频,陡然察觉到某道冷若冰霜的注视,然而偏头望过去时,又似乎是错觉。

怎么回事?

大家围着看视频,气氛一片欢喜和乐,唯有程惠远愁眉不展,忧心忡忡。余光留意到她悄然离开客厅,江稚若有所思,也跟了上去。“小姑,我能和您聊聊吗?”

程惠远强颜欢笑地点头。

她们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到后花园,停在树下,监控盲区。“小稚,你别多想。“程惠远心事重重,率先开口,“小姑是真心祝福你们的,只是……

她另有担忧。

如今木已成舟,事实既定,再也无法改变了。可如果将来有一天,与淮突然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心中另有所爱。到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是否会再次陷入绝望境地?

程惠远曾亲眼见过,在得知那女孩的死讯后,他的状态有多么糟糕,仿佛整个人被抽去了灵魂,形同行尸走肉。

他甚至还……

那是连她都感到无比震惊的,沉甸甸又刻骨铭心的爱意。出于私心,她当然希望他永远不要恢复记忆,就这么保持现状下去。程惠远长长叹气:“小稚,你选的这条路,太难走了。”江稚知道她在忧虑什么,也懂得她的一番苦心:“您第一次找我时,试图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劝退我,让我不要对他动心,也不要越界,其实,您是怕我越陷越深,将来会受到伤害,想要及时止损。”“还有上次,您在后山长乐亭和我说过与淮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您当时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他曾经有个很爱很爱的女孩子,只是对方出了意外,他受到极深的创伤,不得不忘记了她。"<1“您还说,他爱那个女孩子,胜过自己的生命。”“其实,“江稚眸里闪烁着泪光,深深呼出一口气,“我就是……您所说的,那个他用生命深爱着的人。”

“怎么会?!“程惠远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瞳孔微震地盯着她,“那个女孩不是已经……”

在去年年初土耳其的那场大地震中不幸遇难了吗?!江稚红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刹那间,程惠远明白过来什么,已然泪流满面,上前紧紧拥抱住她:“真好!”

又连着说了好几遍,“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