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番外16

萧昶很惆怅，居然暗暗哭了一会儿，半夜不睡觉在那里默默的看着她流眼泪，崔湄这些年已经很适应，他会忽然的发疯，但半夜在那里簌簌流泪，还是有点吓人的。

如果是平时，她会好好安抚安抚他，就算是及其敷衍的安抚，但此时，她没心情。

她有孕已经八个月了，三十二岁，毕竟不是年轻时候，而且她坠湖也不是没留下病根，后来在江湖上漂泊，虽然自己会些医理, 但用的都是普通药,哪有宫里的人参额角燕窝的，给她温养着，日子过得粗糙。怀这一胎，着实艰难，尤其到了如今的月份，身子浮肿，腿上一按一个浅浅的坑，晚上睡不好，盗汗，喘不上气,那张倾城绝世，决定了她一世悲惨命运，一世凤命的芙蓉面，在这样的折磨下，眼泡都是肿的，神色疲惫，哪里还有那曾经的出色姿容。

整个人胖哒哒的，手臂够不到脚面，完全是个肿胀的胖冬瓜。如今宫里，怕是一个清秀可人宫女，瞧着都比她颜色好，倒并不是说崔湄丑的不能见人，只是她有孕的那种疲惫，没有年轻姑娘朝气，鲜亮。若她是个普通的皇后，此时要效仿李夫人，不得见天颜，以维持自己在天子面前的美好形象，毕竟色衰而爱迟，本就是千百年来后宫真理，有真情的帝后又能有几对，抑或是贤惠些，安排别的嫔妃侍寝，给天子纳更年少美丽的女子陪伴。

但崔湄不是普通的皇后。

不过她也不是史书上那些，可以个帝王并肩，守城抗敌，处理朝政的贤后。她把萧昶踢了下去，满面不耐，大半夜的发疯，她正睡不好觉心烦气躁。萧昶泪流的更厉害了：“十五年夫妻，你就这么对我？”十五年？哪里来的十五年，一年被他拘禁在身边，胆战心惊，四年逃跑在外漂泊，孩子大了，她认清现实，担心他再有别的嫔妃，有了别的孩子。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更何况是亲情淡漠的皇室，而且上辈子，他对他的嫡长子，还有那两个庶出皇子，也没见多上心关爱。男人是该死的，但孩子是自己的，她回来的算不得已，却也是自愿的，至少有自己这双眼睛在，他不要想苛待她的孩子。这十年，算不得多么恩爱的夫妻，但也磕磕绊绊的，彼此陪伴着过一辈子。崔湄倒是有想过，要实在怕他变心，爱上别的女人，把她和泣奴视作绊脚石，要不效仿上辈子的郑如环，把他弄死。但郑如环那么聪明，天机算尽，一直蛰伏，都没能如愿，她可以吗？崔湄对自己认识还是挺清楚的，她比较笨，而且方方面面被监视，她整不过萧昶，掰不过手腕，她跟泣奴，只能依靠这男人，作为皇帝，作为丈夫的良心过活。

等哪日，他真的不爱她了，爱上了旁人，她跟孩子怕也是光武郭皇后的下场，这还是要赌皇帝大大的有良心，顾念旧情。现在她并不是很担心，泣奴已经要登基，萧昶的退位诏书都写好了，即便他反悔，不退位，爱上了别的女人，非要扶持跟别的女人的孩子，也是不可能的泣奴储君之势已成，有自己的势力和班底，多想不开的皇帝才会为难自己这么聪明出众的接班人太子呢，争斗起来，只会引起大周分裂，萧昶但凡有理智，就不会这么做。

但她可以在自己不爽利的时候，把他踢下床，怒吼他一声别作怪。她翻了个身，不理会萧昶了。

萧昶是皇帝，按理说，自己的嫔妃这么对待自己，他是可以直接治罪的，但他茫然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地上也不凉，铺着厚实的地毯。然后他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里面出了动静的时候，元宝就警醒过来，跟在萧昶身边，随时等候着吩咐，他跟的不远也不近，能让萧昶要吃喝时，随时出现，也不会打扰到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摸透了自己的这位主子，他时常被娘娘打击，他们这些下人都习惯了，反正放着不管，他一会就会好。萧昶在月色下做了下半夜，又默默地回去了。元宝叹气，就知道，又是这样，这些年总是这样，他们杀伐果断的陛下，已经完全被娘娘拿捏住。

娘娘仗着陛下宠爱，对陛下多有不敬，但陛下从没治罪过，只是生闷气。萧昶没把自己开解好，进了内殿，大夏日本就热，床帷是不会放下来的，他轻手轻脚，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柔柔的坐在床边，为了不影响她睡觉，连呼吸都是轻盈的。

很久很久，香都要燃过两柱。

一声长长叹气，却不是从萧昶嘴里发出来的，是崔湄。她揉着眉心，转过身来：“说吧，又难受什么了？”萧昶一呆：“你没睡吗，我没吵醒你。”

“你那么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说吧，又怎么了。”她打了个哈欠，神情倦怠，眉宇间还有淡淡疲色，眼下青黑，小腿很疼，她不自觉去摸，腿上就抚上一只温热大手。揉捏的力度很合适，崔湄贵为皇后，宫里自然也有给她捏肩捏腿，甚至擅长导引术的医师，但萧昶此刻显然有话说，而且这些事，他本来也是做惯了的。她的腿，肿胀的像个萝卜，血液不通，怪不得夜夜失眠。他给她揉捏着，她舒服的眯起眼，宛如被撸毛舒服的猫咪。他说了那个梦，对他来说不是梦，毕竞他是真真切切，在那一世过了几十年，与湄湄白头偕老的。

他说回到了过去，正遇见薛氏王氏欺负她，他救了她，弥补了之前一切的遗憾，把伤害她的人都杀了，立她做了皇后，他们的囡囡，也顺利出生。“听着像是黄粱一梦，樵山烂柯人的故事。"崔湄不解：“所以你回到了过去，改变了过去，那个崔湄没有受过苦，被你宠爱，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有一双儿女，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崔湄要问的就是这个，既然心结已解，为何还要半夜哭泣，很有心事的模样。

“我知道了，你觉得在上辈子已经心满意足，跟我做了几十年夫妻，早已厌倦，投胎重新做别的人，享受新的人生，一睁眼却看见还是我，所以失望了？“不。“萧昶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我说，来世不愿再同我做夫妻，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很好嘛？”

崔湄反问。

萧昶不解：“我对你不好，不过七年，对你好，却有十五年，更不用提在那个未来我对你好了几十年，有哪个皇帝能像我这样，就算是那一生一妻，从无异腹之子的隋文帝，晚年也宠幸了尉迟美人，可我却没有。”一生一妻，绝无二色，有几个皇帝能做到？崔湄想了想：“大约是因为，这爱，这独宠，得来的太不容易了吧。”萧昶不明白。

崔湄叹气：“我死了一次，连带着孩子，也死的凄惨，跃江那次，便又死了一次，若不是师父救了我，大约这辈子，我也是活不下来的，萧昶，你是皇帝，自然想怎样就能怎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只要你过得舒坦快活，却并不在意别人如何，旁人便是被你利用，为你去死，也是祖上积德，是应该的，可我不是真的蝼蚁，我到底是个人，有自己的想法，你要谁就要弄到手，就要拘禁她一辈子，你不要谁，就弃若敝履，偏因你的身份，不管被你爱还是被你抛弃，者都只能跪谢皇恩。”

“谁会想要两辈子都不安宁，痛苦死去，才能获得你的爱呢。”“后来，我改了。”

“我若不跃江，若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会好好地听我说话吗，我依旧要巴结你，谄媚你，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失宠而惊慌失措，你现在觉得我们有这辈子可以弥补，这等奇遇又有谁能拥有，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是能有下辈子的呢，我也不过是二十五岁，惨死冷宫，或许史书上都不会记载我这样一个无名嫔妃。”萧昶脸色难堪。

崔湄忽然笑了一下，温柔如水：“不管这是真的，还只是个梦，你想要回到过去拯救我，救我们的孩子，谢谢你，萧昶。”萧昶沉默。

“最重要的，永远都是现在和未来，我原谅你了，你也不要总是耿耿于怀过去，还不知有没有下辈子，你不会是厌烦了想要纳妃了，才编的这个理由吧。“我哪敢，都太上皇了，还纳妃娶妾的，叫人笑话。”“在你那个梦里，我们的囡囡长大成人了？她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格，你同我说说。”

萧昶声音缓和：“那孩子虽然是长女，却一直被我们宠爱着长大，她容貌生的，不太像你，反而跟泣奴一样，都像我。”“那必然是个十分姿容出众的小公主了。”“那当然，她性格张扬又聪明，哪有你刚开始的小心心翼翼，就是过分聪明了，你不知道，我给她挑了个探花郎做驸马，那探花郎居然隐瞒家中有妻的事实，我们囡囡烈性，当堂揭发了他，让那斯下不来台”崔湄微笑听着，萧昶狐疑多思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是，想来世做什么呢，不管上辈子他到底有没有改变，这辈子，他要跟她好好过的。

崔湄忽然微微蹙眉，握住他的手腕，打断了他的口若悬河：“去叫稳婆来，我羊水好像破了。”

萧昶阿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跳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