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吃肉
乍一听到有黑瞎子,严雪着实被吓了一跳。黑瞎子就是黑熊,林区危险性极强的一种动物,刘老爷子脸上那片疤和少掉的半个耳朵,就是当初拜黑瞎子所赐。
她脑内飞快转过在野外遭遇黑熊应该怎么自救,可随即又觉得不太对劲。首先长白山区冬季气温低,黑瞎子是要冬眠的,俗称“蹲仓",要到春季来临万物生发的时候才会出仓。
现在刚刚三月初,温度还达不到零度,按理说黑瞎子不应该这么早出来才对。
其次人怕熊,熊就未必不怕人,作业区机械多,声响大,野生动物基本都会选择绕道走。
所以林场人跑山,为避免危险,多数会选在作业区附近的林子,就是为着这个原因。
她现在所处已经不是作业区附近那么简单了,是林场在山上的营地,黑瞎子除非是饿疯了,怎么会出现在全是人类活动的地方?严雪只是身体微不可察地一绷,就迅速冷静下来,转身朝声音的来处望去,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失声尖叫。
这让来人十分诧异,朝她端了端木仓,“说你呢,没听见吗?你背后有黑瞎子。”
看他这架势,尤其是看他那张脸,严雪就更肯定自己猜的没错了。因为这人她见过,结婚那天喝上酒过来闹事的于勇志。于勇志今天倒没喝多,但还是一点都不靠谱,正是上班的时间,他竞然拿个枪在这边晃。
严雪皱眉看了对方一眼,没说什么。
可于勇志还是认出了她,原本带着点玩味的脸色瞬间不好,“你是不是姓祁那小子娶那小媳妇儿?”
他还以为是哪个职工的家属,随便过来吓一吓,没想到竞然是严雪。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自己回去吐成什么样,第二天又头疼成什么样。这娘们儿绝对是知道自己能喝,故意搁那儿灌他呢于勇志枪口一移,竞然对准了严雪,“你胆子不小啊?听说有黑瞎子也不躲,不怕死?”
这回严雪是真感到了不快,“现在是上班时间吧,你不去上班吗?”话意是提醒对方,却没想于勇志比她想的还混,“老子去不去上班,关你屁事!”
不仅一点没收敛,还作势要给枪拉栓上膛,“我可告诉你,我要开/木仓打黑瞎子了,你再不躲,打着你我可不管。”竞然威胁严雪要朝严雪开/木仓。
严雪眼神一凉,正要说什么,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已经一把按住了于勇志握枪的手。
“你第一天摸枪,没人告诉你枪口不能对准人吗?”祁放不知何时站在了于勇志身边,声冷眼神更冷,于勇志使劲挣了几下,那枪就像被什么巨物压住了,竟然没能撼动半分。这让于勇志心头火起,“你他妈放手!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用这个打鸟的气/木仓?"祁放不屑一瞥。气/木仓是用空气作为推动的,威力有限,远赶不上火/药/木仓,的确只能拿来打个鸟。
于勇志一下子被戳到痛处,声儿都拔高了,“气/木仓咋了?气/木仓照样能干死你!老子家有的是猎/木仓,老子没稀得拿!”“气/木仓也没有对自己人开的,除非你不是自己人,是敌特。”祁放掀起眼,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直刺向于勇志。他这人性子冷淡,话又少,时常给人一种没怎么有精神的感觉,于勇志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何曾见他这么锋芒毕露。何况他提及了敌特,谁不知道前些年反特运动搞得有多大,到现在小孩子玩的打/木仓游戏还是抓特务。
于勇志竞然下意识退后了半步,退完才察觉自己气势弱了,又瞪眼强顶上来,“少他妈乱给我扣帽子!”
“那难道是你没喝过个娘们儿,不甘心,所以想拿开/木仓吓唬人?”这回开口的是严雪,她已经走了过来,就那么挑着眉似笑非笑看他,“于哥你这么输不起,于场长知道吗?”
一面是敌特,一面是输给个娘们儿还输不起,于勇志一时被噎在了那。而且严雪把于场长一搬出来,于勇志有些发热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他今天没喝酒,不至于混到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怵。见此祁放一使巧劲,直接从他手里夺过气/木仓,拆出里面作为子弹的钢珠倒在了地上。
倒完把枪往于勇志怀里一丢,一眼再未看他,“走吧。”这句显然是对严雪说的,言语间还有未散的寒气。严雪本来想说什么,看看他不太好的脸色,又暂时把话咽了下去。祁放这么情绪外露,严雪也是第一次见,还是为她出头,有些事晚说一会儿也不打紧。
两人才走出没多远,身后就传来“啪"一声,像是于勇志把枪摔在了地上,还踹了一脚,“妈的装什么装?他连个气/木仓都还没有呢。”祁放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倒是严雪忍不住问了句:“他怎么又想起来玩枪了?”
“想转去保卫科。"祁放声音很淡。
严雪一想就明白了,于勇志喝酒误事,被上面的领导撞见,待遇好点的油锯手、拖拉机手以后都不能干了。
采伐队剩下挣钱多的,就只剩抬大木头的苦活,还得是抬头杠。头杠在最前面,不仅要负责看路,还得喊号子指挥众人什么时候抬,什么时候放,是个既需要经验又需要稳得住的活儿。稍微有点失误,一根木头上千斤重,抬杠的人很容易便会受伤。
他这人既稳不住,又吃不了那个苦,与其在山上耗着,还不如转去保卫科,时间上更自由,还方便搞外快。
或者更该说是方便他喝酒,嗜酒如命的人通常很难改掉这个毛病,哪怕喝出病了躺在床上,命不要了也得继续喝。
严雪没再提于勇志,不过脚步也停了下来。见祁放望来,她一笑,“其实今天我是和刘大娘一起上来的,她去问你们什么时候停下吃饭了。”
祁放立马反应过来,“你在这等人?”
“嗯,我跟着刘爷爷上山打了几只狍子,和刘大娘来给你们送饭。”“你跟着刘爷爷上山打猎了?"祁放再次一顿。“也不算打猎,就是上山去下了几个套子,溜套子的时候刚好碰到了狍子群。”
严雪说得轻巧,祁放依旧抬眸多看了她一眼。上次他几天不在,她不仅过得如鱼得水,还赚到了第一桶金,这回更好,直接上山下套子去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野?
还是她适应能力太强,入乡随俗了,又或者原本就被燕京那个繁华精致的壳子所束缚?
这时黄凤英赶了回来,没看到严雪人,还纳闷地张望了一下。“刘大娘!"严雪赶忙朝她招招手。
黄凤英这才快步过来,“我问过了,他们最少还得半个来小时。”又看到旁边的祁放,“小祁也在这啊。”
“胡师傅油锯坏了,我去拿个弯把子锯。"祁放解释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弯把子锯就是以前的手锯,纯手动的。以前林场没有油锯的时候,就是靠它来伐木头。
“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事儿。"黄凤英赶他。他却没急着走,而是摘下手套,从里侧衣服口袋摸出一串钥匙给严雪,“你跟大娘去我宿舍等。”
再一次来到祁放所住的地窨子,严雪心境已经跟上次有所不同,甚至一眼就能认出哪些东西是属于祁放的。
黄凤英对这里比她更熟,几下就翻出了刘卫国和刘大牛团成一团的脏衣服,又去拿了盆,“你在这坐着,我去帮他们爷俩把衣服洗了。”说着还皱眉,“这才上山几天,裤子都能打铁了。”“我也跟您一块儿去。"严雪这才想起来自己说好了家务全包的,去找祁放的脏衣服。
结果翻了半天,她愣是没看出来哪件衣服是脏的。不仅不脏,东西还叠得特别整齐,黄凤英看了直笑,“我刚就想说你不用洗,小祁自己早洗好了。他呀,以前在我家住时就这样,不管活多累,多晚下班,澡一定得洗,衣服一定得洗,我都怀疑他晚上睡不睡觉。”严雪跟着想了一下,“他好像是每天睡很晚,又很早就起来。”“是吧?这是现在天短,夏天天长的时候我早上刚起来,他水缸都给挑满了。”
林场没有自来水,吃水都是去附近的河里打,要挑满一缸还真需要不少时间。
严雪算了一下,“他一天能睡满六个小时吗?”“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跟他一个被窝。”黄凤英开了一句玩笑,车飙得太突然严雪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不过等中午下班,宿舍其他人都回来拿饭盒去食堂吃饭,严雪才算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飙车。
山上都是男人,又多没什么文化,不吹牛不聊女人,难道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几个伐木工大声说笑着从外面进来,一看到严雪,立马有人朝祁放挤眼睛,“这才上山几天,你媳妇儿就想你啦,是不是过年在家陪少了?”什么叫想,什么叫陪,懂的人都懂。
当即便有人笑起来,“那不废话吗?他们小年轻,过年那几天哪够用。”还有人反调侃最先开口那人,“我看不一定,你当谁都像你媳妇儿那个年纪,如狼似虎的啊?”
比起祁放这个新来不久还性子冷淡的小年轻,众人显然和他更熟,这话一说,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祁放听着,不由蹙起眉,还朝严雪那边望去一眼。刘卫国了解他的性子,立即出来打哈哈,“你们不饿啊?都站在这说话,我妈今天可是给我带了好吃的。”
一听说有好吃的,众人果然收敛不少,“你妈又给你带了啥?快拿出来瞅瞅。”
“等我去食堂热热,都是凉的。”
刘卫国拿起饭盒,其他人一看,也纷纷准备去食堂吃饭。就是走的时候,最先开始飙车那人又回头看了眼祁放和严雪,“用不用俺们晚点回来?吃饭这长时间够你俩用吧?”话没说完人就开始笑,其他人也满脸的调侃。结果严雪笑得比他们更甜,“那麻烦你们帮忙把门关一下,谢谢。”年轻姑娘眉眼弯弯,完全看不出是在说什么虎狼之言,更别提不好意思了。那人眼睛都瞪大了,倒是刘卫国见过严雪眼也不眨把个大男人灌倒,并不如何意外,反而被逗乐。
他一把搂住对方的脖子,“叫你闲着没事招惹她,别看祁放这媳妇儿娇娇小小的,可比他还不好惹,你别不信。”
“不是,她这才多大?“对方果然是不信的,一面往外走一面还在回头。然后他就听严雪声音含笑,看似小实则清晰地对祁放说:“刚才都有谁,记下来,一会儿我带的东西别给他们吃。”他实在忍不住了,“你之前带那些东西他也没给我们吃啊。”天知道全宿舍以前就祁放最苦最可怜,衣服都得自己补,更没人给送吃送喝,怎么回去过个年就多了个媳妇儿。
听说人长得贼拉好看,还给他带了一堆吃的,每次到饭点,他将那肉酱舀上一勺放饭盒里在炉子上加热,一打开油汪汪的别提有多香。就是祁放这小子太抠,跟他说想尝尝,他给你分一点,再要就说什么都不肯给了。
宁可花粮票去食堂请你吃上一顿,也不让你再吃他媳妇儿一口。这严雪倒没想到,当人面虽然没问,人一走却看向祁放,“你真没给他们分?”
“分了。“祁放一点不心虚,分了一点也是分。严雪就说他不像是抠门的人,估计那人就是开个玩笑,“你是在这吃还是去食堂吃?"从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两个饭盒。祁放接过来直接放在了点好的炉子上,“在这吃吧,我去再打两个菜。”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想把她给的东西分给别人。可能别人拿到的东西都太多了,就他,至少这几年还是头一回。祁放去食堂打饭,不免又被人玩笑几句,他也不在意,打好了直接回到宿舍。
切薄了小炒那个已经开始冒油花了,严雪正拿了筷子拨弄,“先吃这个吧,红烧小排还得等一会儿才能热透。”
低眸时睫毛长长的,勾着眼尾向下的弧度,有种让人平静的安然。她好像一直这样,林场再艰苦的条件,也没见她抱怨过,反而自己给自己找事做,每天忙忙碌碌。
要不是能来林场找他结婚的就只有这一个严雪,他有时候都怀疑她和自己印象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祁放"嗯"了声,沉默片刻,又突然问:“你家属队报完名了?”这男人很少会主动开启话题,严雪看他一眼,“报完了,初八那天就报了,林队长让我在家等消息。”
话到这里,好像又没了什么可说的。
说到底祁放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严雪也不喜欢没话找话,外交能力纯粹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好在这时候小炒肉热好了,严雪夹了几筷子到祁放饭盒里,又去看红烧小排。
红烧小排她料放得足,光看那金黄的色泽就让人很有食欲,再一加热,糖和酱油勾的料汁就滋滋冒了出来,随着肉香四处飘散。祁放接过去自己拨,反而给她饭盒里夹了两筷子肉。这意思明显是叫她也吃,严雪没和他争,刚低头扒了一口饭,便听男人淡声道:“以后危险的地方少去。”
这是关心她,还是单纯不想让她到处乱跑?严雪抬起眼,男人却并没有看她,始终半垂着眼帘。她觉得应该是前者,也不想随便敷衍对方,认真沉吟了一下,“我尽量。林区这个环境,她也说不好哪里危险哪里安全,更不可能不上山。这让男人抬眸望向了她,空气一时安静,也就在这时,黄凤英洗完衣服回来了,“这边洗个衣裳可真费劲儿。”
严雪立马起身让位置,“我们正吃饭呢,大娘也坐下来吃点儿。”“不用,我在家吃两顿饭。“黄凤英摆摆手,有操不完的心似的,又去把父子俩的床铺整理了一遍
祁放也就看了严雪一眼,没再多说。
回去的时候没有内燃机可蹭,严雪和黄凤英是走回去的,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到。
这时严雪就很庆幸自己当初选了跟梁哥一起上山,虽然梁哥人有点不好说,但总比跑断腿还找不到地方强。
进门刚坐下,郭大娘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灰毛兔子,“刚才刘大牛他爸过来,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你下的套子。”“我下的套子?“严雪着实有点惊喜。
她还以为自己那几个套子全军覆没了,没想到今天老爷子上山,竟然有收获。
郭家小孙子就跟在郭大娘身后,眼睛亮亮的全是好奇,严雪忍不住逗他,″铁蛋儿想不想吃兔子肉?”
“不想。"小家伙竞然认真摇头,“兔子是姐姐的,姐姐吃。“表情特别严肃。他们这个辈分也是够乱的,严雪叫孩子奶奶大娘,孩子爸爸哥,孩子却坚持叫她姐姐。
郭大娘很满意孙子的懂事,摸摸孙子的头,又拿出一封信,“上午送过来的,你没在家,我帮你收着了。”
严雪猜应该是老家那边寄过来的,赶忙和对方道谢,接到手里一看还真是。看信表面倒是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字写得一笔一划,不算好看,但挺工整,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严雪忍不住笑了。
这竞然是严继刚自己写的,里面有好几处都写错了,还有实在不会写的,干脆用她教的拼音代替。说实话看起来有些费劲,但严雪觉得很欣慰,至少继冈没把她教的功课荒废,还知道用来给她写信了。她去抽屉里找了笔,直接把那几处错别字圈出来,在旁边写上正确的。写了拼音的她也添上了相应的字,决定等回信的时候把这封也寄回去,就当给继刚批作业了。
都改完,她才认真又看了一遍。
信上说那一百块钱已经还了队里的欠债,家里挺好,他和奶奶都好,叫她在这边好好过,别担心,也别着急。
也不知道他和奶奶是不是真好,离这么远她着实鞭长莫及。严雪提笔就要写回信,想一想,又去外面拿了块冻上的狍子肉。老家农村吃得还是太差了,尤其继刚和奶奶一个小一个老,鲜肉虽然弄不过去,做成肉干说不定可以。
严雪记得上辈子有一种特别干的牛肉干,里面几乎没什么水分,放在外面也不会坏。
但具体是怎么做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只能都试一下,看是用油煎,用锅烘,还是用火烤。
她把狍子肉挑出来一块大一点的,全都切成小拇指粗的长条,用调料腌上。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就开始一样样尝试。用油炸虽然可以做到很酥脆,但是太油腻,尤其是放凉了之后。用火烤很难掌握火候,可能还没烤干就先糊了。倒是用锅烘,只要控制着火候别太大,就跟烘花生一样,做出来刚刚好。严雪咬了一口,狍子肉已经有些脆了,先开始尝不太出味道,毕竟太干,但是越嚼越香。
她把每样都拿了一条,出去找正在院子里玩的铁蛋儿,“帮姐姐尝尝哪个更好吃。”
听说是帮她尝,铁蛋儿倒是没像上次那样拒绝,几乎是刚咬下第一口眼睛就亮了,“好吃!”
再尝第二个,又是一亮,“好吃!”
尝到第三个,那双大眼睛已经跟灯泡似的亮了几亮,“这个也好吃!”最后犹豫来犹豫去,小手还是指向了第三个,“这个吧,奶奶说油不够吃,不能多放。”
这年代肚子里油水还是太少了,有时候炒个菜,只舍得拿筷子头蘸上一点。“那就第三个,"严雪将三根肉干都给了他,“谢谢你帮忙。”铁蛋儿那嘴眼见就笑开了,拿着肉干有点想往兜里揣,比划了两下又想起什么,跑回屋里,“奶奶,我给你尝个好吃的!”严雪做了大概两斤的狍子肉干,这才把回信投进邮筒,包裹还要等邮递员来了托邮递员带到镇上去寄。
投完正准备往回走,又有两个包着围巾的中年女人来寄信,边走还边在说。“今年咋回事儿,家属队这么早就开始上山了?”“谁知道,今年春脖子长,我还以为得晚点儿,结果他前天就来通知,我家儿媳妇还在娘家没回来呢。”
“那你可得赶紧点,这耽误一天得多少钱
严雪都走过去了,又转了回来,“阿姨您好,请问你们说的是家属队季节工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