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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工作

前天就开始通知了,可直到今天,严雪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她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家,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就回去问了问隔壁郭大娘,这几天有没有人过来找她。

倒不是觉得郭大娘会故意隐瞒,主要是防着个万一,万一郭大娘年纪大了,不小心给忘了呢。

结果并没有万一,这几天就没人来找过她。第二天,依旧没人来找她,林场的通勤车却开始往山上运人了。严雪不动声色,等到晚上通勤车回来,确定车上多是些女人,偶尔有几个男的也是非常年轻的面孔,像是这两年上山来的知青,才寻机往林队长家里去。林场的知青也属于临时工,目前挂在家属队,跟家属队一样分农业队和季节工。

还没走到林队长家门口,严雪就听到了林队长的咳嗽声,这都十多天了,他的咳嗽居然还没好。

严雪敲了敲门,出来应声的是林队长媳妇,大概也是才回来,两手袖子都挽起来了,在准备做饭。

她一出来就对严雪歉意道:“我家老林这病又厉害了,刚吃了药,有啥事儿你就在这说吧。”

门打开的瞬间的确飘出来一股药味儿,林队长媳妇身上也有,严雪顿了顿,“林队长不要紧吧?我能进去看看他吗?”“老毛病了,以前上山采伐受过伤,留下的病根,冬天一冷就开始犯。”林队长媳妇苦笑,“不然他这个岁数,咋能这么瘦?还转到了家属队,他这样也没法儿说话,你还是跟我说吧。”

严雪看看她,又看看里屋,没再坚持,“那也行,我就是看其他家属工都开始上山了,过来问问我怎么没收到通知。”“这个“林队长媳妇犹豫,很是为难的样子。“是通知的时候把我漏了吗?"严雪问,一双眼睛清凌凌的,能清楚看到人的倒影。

林队长媳妇叹了口气,“也不是,主要你报名太晚了,家属队暂时用不上这么些人,就没通知你。”

这回严雪垂下了眸,半响没说话,似乎很是失望。林队长媳妇只好安慰她,“也不是一直都用不上,说不定过两天就有活了呢,到时候一定通知你,你先别着急。”

又柔声道:“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农业队吗?下个月农业队也要开始有活了。”

“真不用人了吗?"严雪还是不死心地确认。林队长媳妇点头,“要是缺人,早就通知你了,你不都在老林那登记了吗?”

“那行吧。“严雪很勉强地笑笑,不太高兴地走了。林队长媳妇目送着她走远,才关上门回屋。没发现严雪一转过身,脸上那点不高兴就变成了平静。

就是太平静了,隔壁郭大娘见她回来,仔细看了半天她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来,“咋样了?”

自从严雪来找她问过,她就上了心,通勤车这事还是她早上看到跟严雪说的。

严雪笑了笑,“林队长媳妇说现在用不了那么多人,所以没通知我,让我继续等消息。”

“那也有可能,你别着急,不行不是还有农业队吗?”郭大娘也安慰了严雪几句,严雪笑听着,一回屋,却带上之前做的肉干去了刘家。

刘家几个小的正在炕边写作业,确切点说只有刘家二女儿刘春妮在写作业。刘春彩正在旁边指导她,“答案是15,肯定是15,你听我的。”刘春妮咬着铅笔皱着眉,小小声,“可我觉得是1.5。”“我都上初中了,小学数学题还能算错?15,你赶紧写上,咱们好出去玩。"刘春彩坚持。

刘家小儿子刘卫斌已经穿上了新做的旱冰鞋,就在屋里来回滑,“对啊二姐你赶紧写,我们都搁这儿等你半天了。”刘春妮还是觉得不对,铅笔顶端包橡皮的马口铁都快让她咬变形了。“妈叫你不许咬铅笔,埋汰!"刘春彩提醒她。刘春妮赶忙放开,但这孩子跟其他兄弟姐妹性子不一样,腼腆、内向,还固执,她觉得不对的,别人说什么都不肯写。最后她只能看向刚进门的严雪,“严雪姐,这道题你会不会算?”“我看看。"严雪接过来,稍微一心算就得出了答案,“1.5。”“怎么能是1.5?“刘春彩不信。

严雪没说话,拿过刘春妮的演算纸把计算过程写了下来,清晰明了,的确是1.5。

这回刘春彩有点挠头了,刘春妮倒是彻底放心,把这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写在了作业本上。

刘卫斌个墙头草,立马又反过来说自己大姐,“姐你不是上初中了吗?咋连小学数学题都不会做?”

刘春彩可不是刘春妮那性子,一眼瞪过去,“我不会做咋啦?又不考状元,将来还不都一样上山下乡?”

这就是这年代的普遍思想,学习好与赖,都得上山下乡,还费那个事干嘛?别说高考已经停了好几年,就算没停,林场多是大老粗,也没几个人知道还能上大学,读个高中下来都很不错了。

严雪没法跟他们说太多,只问刘春彩:“不学习,你出去买东西卖东西会算账啊?”

“那不学点简单的就够了?"刘春彩还是嘟囔。“可是想做会计,就要多学点了,做医生、做护士还有镇机修厂那些工程师,哪个不是学出来的?”

见小姑娘不说话了,严雪还玩了个梗,“不读书不多长点见识,小心老了有人卖你保健品。”

“保健品是啥?"刘春彩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严雪眯了眼睛笑,“就是保养身体的东西。”“比如说人参?”

“对,万一有人忽悠你,把党参当成人参卖给你怎么办?”“我又不是不认识人参。"刘春彩撇嘴。

结果旁边一直押着头听的刘卫斌突然来了一句:“党参和人参不都是参吗?”

手机和母鸡还都是i呢,这个现在就可以卖给他保健品了。只有刘春妮一直没插话,却听得最认真,把笔和本子都仔细收拾好装进了书包。

“你们先别走,"严雪把自己带来那包肉干打开,“我给你们带了点好吃的,吃完再出去玩。”

一见有好吃的,几个小的自然兴奋,黄凤英却忍不住说严雪:“你这不会是拿狍子肉做的吧?一共才多少你还往这送?”“我这不是才研究出来,想显摆显摆吗?下次我就不送了,告诉您方法您自己做去。”

严雪眨了眨眼,看得黄凤英说她也不是,不说她也不是。不过东西是真好吃,几个孩子都表示很喜欢,黄凤英也就问了问,准备下次也做个试试。

等几个小的叼着肉干都出去玩了,严雪才正了神色,“大娘我有件事想求您。”

“有啥事儿你尽管说,什么求不求的。”

“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下今年家属队季节工都招了多少人,有没有谁是报了名没招上的?家属队现在人够不够用?”

严雪很怀疑自己之所以没收到通知,根本不是如林队长媳妇所说,家属队招够人了,而是另有原因。

但她没有证据,现在也不好随便下定论,只好托黄凤英帮着打听一下。黄凤英一口应下,“行,明天我就给你回信儿。"见她没有多说,甚至都没多问。

第二天临近中午,黄凤英才来家里找她,进门连口水都没喝,“我问过了,今年家属队没有没招上的,还缺人。主要咱们林场今年超额完成任务,木头伐得多,这清林的活儿自然也多,没见今年家属队上山都提前了,因为提前,还有几个没能赶回来的。”

没能赶回来的严雪就知道俩,一个那天碰到的阿姨的儿媳妇,一个隔壁郭长平媳妇。

只不过不知道是知道郭长平媳妇在医院,暂时回不来,还是沾了她的光,郭家那边也没收到通知。

黄凤英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完,才问严雪:“你那家属工出岔子了?”“嗯。“严雪无奈点头,将自己是怎么没收到通知,林队长媳妇又是怎么说的讲了一遍。

黄凤英一下子站起身,“这不调理人呢吗?我找她说说去!”“您先别急。"严雪拉住她胳膊,又把她拽了回来,“这事儿还不知道林队长知不知道,万一就是林队长的主意,咱们就算去找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小林应该不知道吧?你不说他媳妇儿没让你进去,在外面跟你说的?”那可不一定,当初拿王家村给的赔偿,还有给她介绍对象,哪个不是她大伯娘白秀珍出的面?

可严松山就不知道吗?未必吧,他只是更喜欢躲在妻子后面装好人罢了。严雪安抚住了黄凤英,“这事我再想想办法,找他们理论不是目的,找到工作才是目的。”

黄凤英一想也是,“那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不行让你刘大爷跟上面说说,哪有这么办事的?”

“您什么时候见我跟您客气过?要真有需要,您家那三条狗我都能借出来壮胆。”

严雪一句话,总算把黄凤英逗乐了,“你要真要,后院那两只大鹅也给你带上。”

当然严雪这也就是玩笑,就像她说的,怎么把这事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第二天,她就找机会蹭车又上了趟山。

这回她不是来找祁放的,下车连营地都没进,便准备找个人问问家属队在哪边清林。

谁知刚走出没多远,倒有人先找上了她,“你咋又上来了?找祁放?”严雪一看,竞然是上次带他上山找人的梁哥梁其茂。这人也不知道是故意装傻,还是以为他撺掇小舅子来她婚礼闹事的事儿严雪还不知道,跟严雪打招呼的语气竞然还挺热络。严雪看看他脸上的笑,“梁哥今天没上班吗?”“拖拉机又坏了,搁那儿等人修呢。“梁其茂一摆手,“现在采伐队的位置可深,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这是连他上次带她去找祁放差点就出了事,还把她一个人丢在那的事也忘了。

严雪干脆也没舍近求远,“你知道家属队现在在哪干活吗?”她要讨说法,总得抓个现行不是。

梁其茂有些意外,“家属队?你问这个干嘛?”“有点事。“严雪还是那个万能回答。

梁其茂咂了一下嘴,“行吧,我去帮你找找。也就你吧,别人我可不费这个事儿。”

不多会儿他回来,把家属队如今所在的方位告诉给严雪。严雪道过谢刚要离开,他又跟了上来,“还是我带你过去吧,你别乱走了。”

又一副熟稔的语气问严雪:“咋样?在林场还适应吧?你结婚我都不知道,也没去给你赶个礼。”

这是不是太热情了点儿?

严雪看了对方一眼。

对方还在说:“我家就住你家房后,要是有啥事儿祁放不在,你就找我,我开拖拉机的方便,在家时间多。”

严雪没应,后半程也很少再接对方的话,甚至连脚步都有意加快了。也还好清林工作是从靠近营区这一头开始的,两人很快便到了。严雪抬眼,已经看到有人在边缘处一根倒木上坐着烤火。而且其中一个人她瞅着还有点眼熟,像是林队长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媳妇。“休息呢?“严雪还在打量,梁其茂已经走上前,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对方一抬头,“小梁啊,你怎么来了?“还是见人便带三分笑,显然跟梁其茂也很熟悉。

“小严要来家属队,我帮她带个道。"梁哥也没说两人是路上碰到的,往后一指。

林队长媳妇望过来,脸上似乎有瞬间不自然,又很快笑道:“你咋上这儿来了?有事?”

“我来找林队长的。"严雪冲她笑笑,不等她再说什么,已经扯开嗓子,“林队长!林队长在吧?”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朝一个方向看去,包括林队长媳妇儿。严雪顺势往那边走了几步,喊话却没停,“林队长!我听说咱们家属队今年不缺人,所以才没通知我来上班,真的假的?”她好像很急,不等林队长回话已经又道:“可我还听说今年家属队任务重,人不够,到底哪个是真的?”

林队长似乎想说什么,一开口又忍不住咳,他媳妇赶忙拉了严雪一把,“你先别急,有事慢慢说。”

“这都开工好几天了,我能不急吗?"严雪要的就是当众说这件事,哪能真被拉住。

她嗓门还更大了,“我本来想找郎书记问问,听说林队长你在这边,就先过来找你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话说得很快,把一个又着急又沉不住气的年轻小媳妇演绎得淋漓尽致。连梁其茂都忍不住问林队长媳妇:“咋回事儿?”林队长媳妇哪能想到严雪这么虎,她还以为严雪整天笑盈盈是个没脾气的,又年轻面皮薄,就算没被她那几句话打发回去,也只能憋在心里自己生闷气严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扯出来,不想给她个说法也得给她个说法了,何况她话里还提到了郎书记……

林队长媳妇相信,这事要得不到解决,她真敢闹到郎书记那,林队长也相信。

顾不上还在咳,他快步走了过来,“到底咋回事儿?我不是……咳咳……不是叫人通知你了吗?你……咳……你自己没来。”“哪通知我了?我根本没收到。我还特地找人问了,人说队里不缺人,用不上我,让我回家等着。”

严雪虽然没说问的谁,可一面说,一面瞄了眼林队长媳妇。林队长也看向了自家媳妇,看得对方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但他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转头对严雪道:“那可能是我忘了,你…咳…明天来上班吧。”

竟然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而不是顺势朝媳妇发难,看来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严雪之所以没直接去找郎书记,就是考虑到这一点,准备家属队内部的事就在家属队内部解决。

万一林队长不知情,事情到他这里也就为止了,严雪不闹大,也算帮他保全了面子,事后怎么处理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万一林队长也知道,严雪当众来这么一场,还把郎书记抬出来,他怎么也得给严雪一个说法。

而不管他知不知道,事情放到了明面上,严雪这个家属队的名额都可以解决了。

毕竞对方要是不给她解决,她是真敢闹到郎书记那的。果然林队长立马让她明天来上班,严雪也就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还好我跑过来问了,不然这事岂不是搞差了。”该闹的时候闹,该就坡下驴的时候立马就坡下驴,完全不像一般年轻人会气不过紧抓着不放。

看来她刚那一出还是演的成分居多,林队长多看了严雪一眼。严雪任由他看,还状似开玩笑地道:“不跑这一趟,我都要以为我是哪里得罪你们家了呢。”

林队长神色一顿,显然是听懂了。

严雪也就笑着告辞,“那我不打扰你们干活了,明天6点20集合是吧?”连这个都一清二楚,明显是有备而来。

林队长掩唇咳嗽了下,点点头,“晚上我把安全帽和工具给你送去。”林场的安全帽其实就是个藤编的帽子,林场人俗称“藤斗子”,严雪之前已经见很多人戴了,清林的工具则主要是斧头和手锯。所谓清林,指的是在采伐过后,对采伐剩余物的处理。毕竟树砍下来,造材结束,还剩下树头和树枝在山上,不清理干净,没法进行后续的造林工作。

有些林场有专门的清林工,金川林场因为年年争当先进,采伐任务一直较重,干脆把这个活包给了家属队,按天计算工钱。第二天严雪提前五分钟到达集合地,稍微等了一会儿,通勤车就来了。上山后,众人沿着昨天清过的方向继续清理,林队长叫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指指严雪,“小郎,你带一下她。”严雪看过去,发现这人她还见过,是当初帮着把郭大娘扶回家的月娥。原来她姓郎,就是不知道和郎书记什么关系了,毕竟这是个不多见的姓,源自于满族大姓钮祜禄。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点点头,“好。"直接把她带去一边,从怎么用斧头和手锯开始教起。

郎月娥不是个爱说话的,一句都没和严雪打听昨天的事,但别人就不一定了,不多会儿就有人干着干着靠过来,小声问严雪:“你昨天说有人跟你说家属队招够人了,谁说的?是不是林队长媳妇儿?”严雪只是低了头笑,像是有些认生,完全看不出昨天是怎么当众喊出那些话的。

那人也只当她不好说出口,“行行,知道你为难,你不说就是了。”又忍不住低声,“你咋得罪程玉贞的?她这个人可不好斗,还特别会哄爷们儿,没见你昨天闹了那么一通,她今天啥事儿没有?以后你可得小心点儿了,小\心她给你穿小鞋。”

今天上班,林队长两口子的确一切如常,但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梁其茂夫妻,吵架吵得好几条街都能知道。

严雪继续低头干活,还问:“是这样弄的吗?”“对,把这些粗的留出来,细枝垛那边。“那人一指,又压低声,“我看她针对你,还是因为你家祁放。”

这回严雪看向了她,眼神似有不解。

“你家祁放不跟于勇志有过节吗?她跟于勇志他姐于翠云好得一个人似的,肯定是于翠云让她这么调理你。”

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山上采伐队,刘卫国也是这个看法,“你说你到底怎么于勇志了,他、他姐夫还有他姐,全盯着你家找茬。”祁放乍听也蹙了下眉,但还是把要伐的树木树根周围的雪清出来,方便锯工进去采伐,行话称"搓树根”,“不一定。”“啥不一定?“刘卫国完全没弄明白,再追着问,祁放又不吭声了。他干脆扯回之前的话题,“你这也快干完了吧,一会儿要不要去家属队看看?好歹给你媳妇撑个腰,免得她被人欺负。”祁放头都没抬,“你不说她比我还不好惹?”“我是这么说过没错,可她再不好惹,那也是个女人吧,你就这么放心?”刘卫国说完,又压低声音,嘿嘿笑了声,“再说你俩这又多少天没见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没事你不用不好意思,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去,就说咱俩今天下工早,从那儿路过的。”

这回祁放终于看他了,深邃的,带着点探究和不解的,“到底我想去还是你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