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1 / 1)

第25章手足

“你胡说!"祁云曦当下便伸手去推那个人。“傻孩子,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病逝?你的生父,就是死在了皇帝手中。虽然皇帝做的隐蔽,但却不可能杀尽所有的知情人。”“小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到掖庭里打探打探,那里有很多曾经服侍过你父亲的老宫人。”

穿着宫装的男人一直笑着,脸色却显得很狰狞。他用力地抓住祁云曦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一一你去问问他们,先君后的身体是不是一向康健?从来没生过大病的人,怎么会突然卧床?短短一个冬天,病情便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撒手人寰?“你胡说,你胡说…“祁云曦被吓得直接哭了出来。她挣不脱一个成年男子的手,只能大喊:“来人!来人!把他带下去!”“我为什么要胡说?帝姬殿下,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只是从前受过先君后的恩德,不想再看着你被蒙在鼓里,与杀父仇人亲亲热热罢了。”男人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祁云曦耳边响起:“小殿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先君后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这副样子,该有多么伤心?况且,皇帝连一个深宫之人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你?”

他说完,便一跃而下,跳进了旁边的荷花潭中。等侍卫听到声音赶过来时,便只剩下一个眼眶通红的小帝姬,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祁云曦指着郁郁葱葱的荷花潭,一边哭一边说:“快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人给我找出来!”

众侍卫依令而行,几乎将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小殿下口中的人,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找。

祁云曦早就被宫人带回了璇玑殿。医者、侍从、郎官,各种各样的人围着她嘘寒问暖、关切有加。她却半点儿也开心不起来,精神高度紧张,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整个人好像丢了魂。

周围的侍从吓得冷汗直流,轻声细语地将人哄了一遍又一遍,总算将人暂时哄睡。但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寝殿内便传来一阵哭声。小小的孩子不知遇到了何等可怕的梦魇,直接在梦中哭出了声。

如此,便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夜。直到太医开了安神汤,给人灌下去,祁云曦才勉强睡了过去。

众人不敢隐瞒这样的事情,连夜便将消息报给了皇帝。祁云照一时想不明白,是怎样的事情,才会把一向乐观开朗的妹妹吓成这个样子。但她明日要率臣僚祭祀地祇,根本抽不开身,便只能传令,让青岚青岫过去哄人。

她一忙完祭祀的事情,便火速回了宫。刚刚换下礼服,走到祁云曦的璇玑殿,她派到祁云曦身边的掌事郎官,便面有难色地走了出来。祁云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召人上前,附耳过去,听见他说:“陛下,昨夜,帝姬殿下带着两名贴身侍从,去了掖庭……打探先君后的事情。”天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吟道:“……我知道了。”一一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陛下……您还去探望小殿下吗?"跟在后面的侍从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啊。“天子浅浅微笑,温声道:“都已经到这儿了,怎么能不去看看云曦呢。”

祁云照没让人通传,直接进了祁云曦的寝殿,坐在床沿,安静地看着皱眉沉睡的孩子。

祁云曦这几天都睡不好觉,稍有动静,便要惊醒。这会儿听到动静,也慢慢醒了过来。看到床边上的人之后,她愣了愣,身体本能地便扑进了姐姐的怀中“阿姐!”

祁云照像往常一样抱住她,将她放在自己膝头,轻轻一叹,问:“我们云曦受什么委屈了?和阿姐说说?″

祁云曦几乎下意识就要说出那日的事,但话到口中,又咽了回去,有些害怕地说:“没什么,只是……有些吓着了。”天子笑而不语。

姐姐明明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但祁云曦却觉得忐忑了起来。恐惧在沉默中不断蔓延。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挖了出来,赤裸裸地放在阳光下暴时终于,天子重新开口:“没事便好。但既然惊着了,便在寝殿多休养几天。病中不要往外跑。”

“好…阿姐。”

祁云照若无其事地问:“昨日你还去了掖庭?那里不太安全,要带足了人手,才能去。”

祁云曦脸色一变,心中更加不安,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父亲。我想问问那些老人,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云曦想父亲了呀。"祁云照摸摸她的脑袋,说:“我也很思念我的阿父呢。祁云曦微怔,问:“姐姐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呢?”天子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是一个可怜人。”“凭借着美貌和弹琴的手艺被选入后宫,倒是有过一时盛宠。可惜他太笨了,一个不小心便被人诬陷,打入了冷宫。”祁云曦正恼恨自己提起了姐姐的伤心心事,不知该怎么找补,又听见她道:“以他的性子来说,其实进了冷宫也是好事,起码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可惜有人害怕他复宠,见不得他活着,然后,他便被杀死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祁云照沉思一瞬,笑了笑,说:“应该就是我力岁生辰那天吧。那日早上,我高高兴兴地采了茉莉花,想让他给我做鲜花饼。结果,我一推开门,便见到了满地鲜血一-他就这么死了,一卷烂草席裹了身体,不知被抬到了哪处的乱葬岗。”

“宫人都说他是自杀,我不信,后来一路追查,终于查到了凶手。”她说得这样风轻云淡。祁云曦却听得心头巨颤,连忙安慰道:“阿姐不要伤心……

祁云照点头,应道:“确实不伤心。虽然几经周折,但我已经给他报了了。”

她的父亲身份低微,根本没能给她留下什么助力。她自己也是从冷宫里出来的帝姬,在朝在野都没有根基,只能像傀儡一样,任凭摆布。起初,太后对她尚且不错。毕竞祁云照生父已死,不管怎样,对方都是她名义上的父亲,能享受无上尊荣。

但当那个男人顺利生下自己的小女儿之后,祁云照的处境便急转直下。毒药、刺杀…她幸运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暗害,但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下一次。

便只能抓住时机,自己服了毒药,跑到秋凝雪面前。秋凝雪在惊怒之下,彻查了整个宫廷,顺藤摸瓜扯出很多烂事,便直接派兵逼太后避居小佛堂,不可再过问俗事。

至此,太后才算真正退出大齐的政治舞台。她因此病了月余,但也终于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她一点一点地除去太后布在她身边的眼线,逐渐将整个宫廷攥在手里。

然后报了仇。

祁云曦……这个孩子,她当初也是不打算留的。无色无味的毒药已经藏在了袖子里。她冷下心肠,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抱在怀里。

可是,那个小小的孩子,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孩子,一见到她,便张牙舞爪地举起两只小手,咯咯地冲着祁云照笑。

也不知是谁教她的,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一句磕磕绊绊的阿姐。

…祁云照下不了手,越留越下不了手。她看着那个孩子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一点点地长高、长大,不知什么时候,便将她当成了真正的亲人。天子从旧事中回神,抬手摸了摸小妹妹的头发,深深望她一眼,最终将她放回了床上,盖上一层薄毯:“我还有事要忙,云曦好好养病。”祁云照给她掖了掖被子,便转身要走。

身后突然传来喊声:“阿姐!”

祁云照脚步一顿,本来不想再回头。可心里还是因这句称呼生出点希冀,她慢慢转身回望,微笑道:“云曦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祁云曦张了张嘴,犹豫一会儿,小声说:………没有,就是,想让皇姐不要太忙碌,伤了身体。”

“好。"祁云照说了句我会的,便走出璇玑殿,乘辇回了宫。“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忽然出声,叫住整理完书案,便要躬身退下的郎官。

今夜值班的是青岚,他不如他的弟弟处事灵活,素来沉默寡言。闻言,茫然地看过来,疑惑道:“陛下?”

祁云照没有再多说,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了。可那个问题依然如鲠在喉,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进祁云照的心中。…她或许真的做错了。

心慈手软,只会让自己伤心,只会给自己留下无穷的后患。火

夜色已经很深了。

丞相府的门房前,却忽然出现了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门房连忙打起精神,戒备地发问:“不知来者何人?到此有何贵干?”一人便从队伍中央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扔下来一块令牌,“我姓云,特地来拜会丞相。你将这块令牌交给你们家主,他自然会来见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上下的样子。门房刚想开口调侃自己口气太大,当心闪了腰,转念却回过味儿来一一这些人骑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这个年轻人的来头可能还真不小。

门房当下便恭敬了几分,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道:“贵客稍待,我这便去通传家主。”

祁云照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夜景。听到府内传来的动静之后,方才滚鞍下马,轻轻摸了摸马儿的脑袋,看向来人。秋凝雪这会儿已经沐浴更衣,虽然还没就寝,但也快了。怎料玉絮突然告诉他,说府外有客求见。

谁家客人在这个时辰上门拜会?

秋凝雪满肚疑团地接过玉絮带进来的令牌,看了一眼,便手一抖,险些将令牌摔在地上。

他并没把天子“会来看你"当真,毕竞一国之君,哪能随随便便就出宫一一怎料祁云照真的来了。

他匆匆忙忙地披上外衣,带着人去迎接。

刚刚记挂着不能怠慢,直接便过来了。但走到门口,秋凝雪反而迟疑起来。他捏着手里那块令牌,又记起天子那日的告白。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过去。既然天子自称姓云,想必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秋凝雪便没有行礼,只是小小一揖,颔首道:“云小姐。祁云照:“突然登门,是否叨扰了?”

“不敢。“秋凝雪低着头,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云小姐,请随我入内,容我奉茶。”

秋凝雪将人引到了自己院中待客的地方,请她上座之后,行礼道:“陛下。”

祁云照皱眉:“今日没有皇帝,只是云小姐。”秋凝雪低头:“不论如何,陛下都是陛下。”祁云照有些挫败,没有再和他纠结称呼的问题,问道:“身体,还疼吗?”秋凝雪立时就想起了当日的混乱,面红过耳,窘迫道:“臣无事。”祁云照站起来,踱步过去,慢慢张开手,看样子是想抱他。秋凝雪闭上眼,心情复杂地思考,该怎么断了天子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可预想中的那个拥抱,却迟迟没有落下。

秋凝雪满头雾水地睁开眼,正对上天子的眼神。年轻的君王穿着一身玄色直裰,身形在烛火的照耀中显得挺拔而修长。但不知为何,眼中似乎有几分落赛她问:“寒英,我能不能抱抱你?”

…这个问题简直比天子强硬的举动还要让人难以招架。他宁愿对方强势点。

“陛下,您是天子,是四海的主人,也是臣的主人。您想做什么,自然都是可以的。”

祁云照碰了个软钉子,意兴阑珊地收了手,在最近的位子上坐下来,半响无话。

秋凝雪垂着眉眼,也没有开囗。

直到玉絮进来奉茶,这片沉默才被打破。秋凝雪将东西接了过来,对玉絮说:“我来吧,你去休息。”

玉絮在看到客人的脸后大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往外走。竞然是天子。

对了,对了……那天,秋凝雪就是接了陛下的召见,然后,第二天便带着一身乱七八糟的痕迹回了府。

玉絮既喜且忧。陛下已经知道秋凝雪的身份,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是好事。可是,做天子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员,对秋凝雪来说,真的是合适的选择吗他百感交集地离开了屋子。

秋凝雪给天子倒了茶,推到她面前,正要开口一一他已经二十有六,行将就木,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而天子正处于最好的年纪,年轻英美,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有数不胜数的男子,费尽心思地想讨得她的欢心。她实在没有必要,与自己这等人搅和在一起。尽早结束,对谁都好。“陛下……

“寒英,皇帝这种东西,是不是永远都只能是孤家寡人?”刚刚瞥见的那几分落寞,竞然不是错觉。

秋凝雪的话哽在喉中良久,最终还是暂时咽了下去。他落下左膝,半跪在地,仰头看着年轻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陛下因何事而烦扰?臣虚长陛下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