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疑团
东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晨光从小窗中透进来,慢慢照亮整个寝殿。
精致的床帐之内,仍然一片寂静。
但祁云照是早就醒了的,只是不敢睁眼。她闭着眼睛装睡,心情复杂地思考后续要如何处理这段关系。
和秋凝雪说自己会负责?这口吻,听起来很像是浪迹花丛的风流浪子啊一一还是那种到处玩弄美人、因为发生关系而不得的承担责任的浪子。况且,以他的骄傲,听到这种话,想来也是不会开心的。直接坦言自己喜欢他?这样的话,不就直接承认自己早就知道他是男子了?干脆便当作这事没有发生?秋丞相的脸皮薄得很,醒来之后,如果见自己还不曾“醒”,定然会悄悄离去。而她只要宣称自己全无意识,根本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事便能过去了。可这样的话……祁云照正皱眉沉思,旁边却忽然传来吸气的声音。她立马放缓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秋凝雪睁开眼睛,看清周围凌乱的景象后,脸色羞窘到了极点。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如拔剑自刎算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僵硬地转头看旁边的人。天子还没有醒,这是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秋凝雪慢慢起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穿了起来。天子已经知道他不是女子了,他瞒了多年的秘密,终于还是见了光……秋凝雪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假使身份暴露,自己该怎么办,但事到临头,反倒没了什么恐慌。
要杀要剐,怎样都好,但现在,他实在太狼狈了。秋凝雪不想顶着这满身的痕迹,再见天子。他匆匆忙忙地给自己穿好了衣服,顾不上整理,便要落荒而逃。
右手却忽然被抓住。
秋凝雪一惊,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上。他僵硬地转头,看向已经坐起身的天子,艰涩道:“陛下…”
祁云照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里也很不自在。刚刚,她原本是打算让他走的。可听着他的动静,眼见他真要离开,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阻止了他。“寒英。“天子的声音稍稍沙哑了些,不如往日清亮。她坐在床上,仰头看着床边站着的人,或许在姿态上稍显弱势,但语气却极强硬,说:“昨日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天子的耳朵尖红了一点儿。但秋凝雪此刻哪有心思观察这些小细节。他窘迫得无以复加。天子的手热得惊人,就像烙铁一样,牢牢地将他钉在了原地。他无处可逃,狼狈地避开了天子的眼神,在脚踏上屈膝跪下来,嘴唇厂度开合,终于说:"”臣…罪臣,请陛下处置。”祁云照刚刚就猜他会说这样的话,但此时听到,还是有些不快一一在秋凝雪心\中,自己就这么冷血无情吗?
她抿唇道:“寒英舍身救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况且,若非…我也不会知道,我的太傅是个男子。”秋凝雪愣了一下。他为此战战兢兢十几年的秘密,像高山一样沉沉压在他肩上十几年的秘密,在天子口中,竞然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地便被吹走了。
他一时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天子,怔怔地抬头,看向天子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祁云照往外挪了挪,有些爱怜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将他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不要怕,你还是国朝的丞相,朕的太傅。”天子不喜欢称孤道寡,莫说平常时候,就算是在朝会上,也不常使用“朕”这个自称。此时,却少见地用了这个特别的自称。她笑了笑,摸摸男人还泛着薄红的眼尾,温声说:“我还会像从前那样尊敬你,礼重你。没有人会治你的罪,别怕。”压在秋凝雪身上的大山消失了,他不需要再为此小心翼翼、藏头露尾,生怕露出什么不对,便惹来杀身之祸。
但在此时此刻,又有一些别的东西,顺着他满怀震撼的思绪,慢慢爬上他的身体,满满当当地压在他的肩背上。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觉得那比从前不可示人的秘密还要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忘记了该怎么组织言语,只是本能地唤:“陛下…”祁云照点点头,说:“人前,你自然该唤我陛下。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更喜欢你喊我乐宁。”
她仔细地描摹着那双瑞凤眼,认真道:“你是不同的,寒英一一我喜欢你。”秋凝雪瞪大了眼睛,比刚才还要失态。但只是一瞬,便恢复了那张八风不动的冷脸,仰头望着天子,说:“陛下不必如此,我并不在意……昨日是我自愿的。”
他不打算成婚,也就不在意贞洁,更不会以此要挟,要天子为他做什么。实在不必拿这话来哄骗他。
祁云照有点生气,忍不住出言质问:“你不信?"她双手捧住男人的脸,用力揉搓:“端午夜宴那晚,我醉了酒,同你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还记不记得?”
她一直问记不记得,秋凝雪便只能含混道:“臣记得。”祁云照勉强满意,说:“那就是你。”
秋凝雪的脸被她揉得通红,茫然而震惊地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但从前以为你是女子,不敢宣之于囗。”
“陛下,莫要说这样的玩笑话……
“没有玩笑。"祁云照不允许他回避目光,强硬地扳着他的脸,语气却放得很温柔,“寒英,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给我回应,我们慢慢来。”秋凝雪连忙道:“陛下!臣……”
“好了。“她将床上的毯子丢进炭盆,简单清理了一下痕迹,便唤了侍从进来收拾寝殿,自己则抱着人转去了汤池。
秋凝雪早就知道自己体弱拗不过她,但当天子的手碰上自己刚刚穿好的衣物时,还是忍不住反抗。
“我就看看……我昨日,好像有些粗鲁,是不是弄疼你了。“她越说越心虚。刚刚开始时,她的确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梦境怎么可能会这么真实?她没多久,便大致摸清了自己的处境,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她的脑袋也一直昏昏沉沉的。祁云照实在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来面对秋凝雪,便直接将错就错,放任自己沉迷。“臣没事。"秋凝雪更加窘迫。他身上其实没有什么伤,只是很多地方都被咬破了皮,尤其是……胸前。衣料摩擦之下,总会产生很怪异的感觉。天子问完这个问题之后,那种怪异的感觉便越来越明显了。祁云照本来也有点不自在,但在看出他的羞窘后,顿时失笑。她有心想调侃几句,但想起自己刚刚才郑重承诺,这会儿如果表现得太轻浮,实在没有信服力。便点到为止,将御用的玉容膏递给他之后,便避了出去。等秋凝雪打理好自己出来时,祁云照已经召见属下,将昨日的事情仔仔细细地问过了一遍。
太医令说,她的饮食和一应用度都没有问题,但是,熏香中的某味原料与她吃的糕点合在一起,便会慢慢诱发人的情/欲。东西下得很隐蔽。而且,据羽林中郎将禀告:昨日给她布置寝殿的侍从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自裁了。
背后之人很小心。为的,应该就是让她名声受损?背后之人,应该就是在璇玑殿给伴读下毒的罪魁祸首--给她下催/情药,让她不得不召人临幸,然后鼓动朝臣来求见,撞破此事。
如此大费周章,不要她的性命,却只想坏她名声。而且,此人还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潜入宫廷下毒……祁云照心里一沉,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不能再多想了。
她打住自己的念头,派太医及使者依次去安抚那些中毒的伴读,又下了旨,将祁云曦禁足五日。
便看向秋凝雪,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吃些东西,回去好好歇息。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秋凝雪松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吃了些东西,便开口告退。“寒英,过几日,我便来看你。”
秋凝雪脚步一顿,什么也没说,逃也似地离开了。火
祁云曦呆在殿中,呆呆地看着台阶下的花花草草。她倒是不怎么伤心,只是觉得无聊一一青岫还特地来了一趟,告诉她皇姐只是先要安抚朝臣,不是故意冷落她。
但心里还是有点儿郁闷的。
她恹恹地扯着花的叶子,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侍从,一脸和蔼地望着她:“殿下,这时候,正适合放纸鸢呢。”
祁云曦很喜欢他手上那只漂亮的孔雀纸鸢,当下便答应了下来,兴高采烈地跟着她,去了空旷的花园。
纸鸢越飞越高,两人也渐渐将其余侍从都甩在了旁边。一直和颜悦色的侍从忽然蹲下身,问:“小殿下,你知道你的父后是怎么死的吗?”
祁云曦笑意顿收,愣愣地看着他。
“是你亲爱的皇姐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