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第20章第二十章

秦庄襄王二年(公元前248年),三月,章台宫。嬴子楚十分满意地看着站在阶下的长子。比起最初一年多前刚刚归国时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瘦削,如今的长子要壮实许多,声音开始变得低沉,眼见就要长成大人模样。

而且对待学业也十分认真刻苦,废寝忘食、通宵达旦是常事,进度已经追上了公学中的同龄人不说,成绩还远远超过。现在已经没有人建议他换太子了。

虽然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嬴子楚迄今为止还是只有两个儿子。所以即便他的父爱有限,分到嬴政这个长子身上的分量也相当可观。而且文武兼资的长子还大大地给他长了面子,因此尽管嬴子楚并不清楚长子今日为了什么主动求见,但笑容下意识拉满,摆出一副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全部答应的慈父模样。

嬴子楚的判断对了一半。

说对了一半是因为赢子楚精准判断出,向来与他保持距离的长子一反常态地主动求见,定是有求于他。

至于错的那一半则是因为嬴子楚没有料到,长子所求的,已经超越了单纯的物质。

因为是处于求人境地的弱势一方,这次变成了嬴赢政主动开口:“父王,儿听说相邦进兵顺利,大军前锋已逼近洛邑?”虽然相较于其它国家,秦国的王位承继已经称得上有序和平,但君主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权力太多。

于是在继位之初通过赦免罪犯、封赏孝文王时的有功之臣、大力提拔吕不韦这种共过患难的亲信担任朝中要职、把次子推成公族未来领袖,给已经沉寂许久的公族一个盼头等诸多政治手段稳定朝局后,嬴子楚开始谋求对外军事胜利。毕竟他是秦国的王上,在用军功制度驾驭臣民的同时,也被军功制度所形成的庞大利益团体驱策着。

命吕不韦率军征讨东周国只是他犒赏心腹的一点开胃小菜。等到吕不韦攻破东周国,他就会命蒙骜为将伐韩,借机逼迫韩国割让成皋、荥阳等地,使其与东周国的土地连成一片,让大秦的兵锋能够直指魏国的都城大梁。

战无不胜的秦军当然不会在征讨东周这个小国上失利,为了给心腹,更是为了给自己造势,嬴子楚有意将前线传回的胜利消息大肆散布到了咸阳城中,因此嬴政才得以知晓大军行进到了何处。

赢子楚笑:“政你何时同蟜一般,对军阵之事感兴趣了,此番前来可是要为父给你寻一个通晓兵略的夫子?”

嬴政表情严肃地摇头,郑重下拜道:“蟜弟的师傅魏先生兵略极佳,儿子沾蟜弟的光旁听,受益匪浅,尚不需要父王为儿子寻觅通晓兵略的夫子。“儿子今天来,是心中有一些疑难。思前想后觉得只能对父王您说,还望父王您不要嫌弃儿子愚鲁。”

听到长子说出只能对父王您说的话,嬴子楚觉得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恨不得把天底下的一切都捧到长子面前,好弥补心中的愧疚。他站起身,快速下台阶扶起长子,声音和缓地问道:“你我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嬴政脊背笔直如剑,看着嬴子楚朗朗道:“儿子最近跟着夫子读书,听闻三代之前,上古先王并非一姓传承,而是选择贤人禅让,尧传给舜,舜传给了禹,这个说法是真的吗?”

嬴政点到为止,仿佛真的是只是寻常求教。然而嬴子楚思索片刻后却是心神巨震,没一会儿竞是连指尖都控制不住的发颤。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但凡有一分可能,嬴子楚都是愿意把仅存的东周国给保留下来。尽管周天子早已威严扫地,周室也成了谁都能挪动使用的橡皮图章。可这个图章已经存在了八百年,在漫长时间的加持下,成为了具象化的天命。

想要砸碎它,必定招致许多反对。

嬴子楚并不认为自己的承压力比大父(秦昭襄王)更强。而且即便心智坚韧如同大父,也在得知周赧王听闻西周国被灭郁郁而终后,也没再继续进兵拿下东周国。

何况嬴子楚是真见过赵国百姓为了不成为秦民,行为有多么决绝。然而不拿下东周国,占领的土地就无法连接成块,将来攻魏时有后路被抄的风险。

是以面对东周这个反手可得的最尔小国,赢子楚的慎重程度还要胜于韩、赵这样的大国。

不仅同意了吕不韦施行仁义,禁止军卒滥杀平民充作军功,以安天下黔首之心的建议,还在阳人聚(今河南临汝县西)划出了一块封邑,用来安置东周国的姬姓宗室,让周祀不绝。

一切都是为了让周室所承载的天命,更好地转移到大秦。而现在他的儿子提出了更好的建议一一效仿上古先王进行禅让。周室自己都说天命断绝,秦室当兴,愿意效仿上古先王进行禅让。你不同意,那你算老几啊?你的国祚也传承了八百年吗?嬴子楚将手指收回,握紧成拳,把内心的激动隐于宽大袍袖中,声音沉稳地说道:“为父书读得没你好,约摸记得是有的,这就让守藏室的史官们去查一查。”

其实嬴子楚记得关于三代之前的王位的传承有着禅让和舜囚禁了尧篡位两种说法,但是不要紧,他会让大秦的兵锋令禅让制成为世人共识。嬴子楚的举动全然落入嬴政眼中,使赢政也非常高兴。在情感上他也许已经不需要父亲的抚慰,但在政治上他急需君王的认可。继而在心中感叹,还得是弟弟有招啊。

削弱对方不如增强己身,只要他能参与朝政,让父王认可他的发声,还怕长公子的身份压不住吕不韦这个相邦吗。

在秦国,商鞅的下场可是人所共知。

嬴子楚搓了好一阵手释放了内心的激动,但低头一看,咦,儿子怎么还在?而且还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经过方才之事,嬴子楚已经不再将儿子视做寻常孩童,内心在隐隐期盼着更大惊喜的他声音愈发和煦:“政,可是还有未尽之言?”嬴政点头,继续说道:“儿子看《诗经·商颂·玄鸟》里写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又听人言,周室将兴前,文王梦日月著其身,又篇撼鸣于岐山。孟春六旬,五纬聚房。后有凤凰衔书,游文王之都。“这两件事也是真的吗?”

嬴子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嬴政的问题,因为在听完之后,他只会吡着个大牙乐了。

这更大的惊喜,果然来了!

天命,天命,没有比神鬼事迹更能彰显天命所归的东西了!在赢成蟜所知晓的历史线中,作为第一个大一统封建王朝的秦并没有构建出完整的统治体系,缺失部分尤为明显的就是统治力量,或言之统治合理性来源说得再直观一些就是没有对统治者进行神话。尽管华夏百姓们有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反抗精神,但这种反抗精神同时与鼓吹神话交织在一处。

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有“大楚兴,陈胜王"的鱼书狐嗥,刘邦自言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但戏剧《白蛇记》中传唱的是他拔剑斩白蛇显龙相的故事,能逃过鸿门宴也是因为有着龙运在身。这是受限于生产力,对物质世界认知不充分所导致的必然结果。仅凭嬴成蟜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扭转,所以他选择用借嬴政的嘴,把这一块拼图给补上。

未来太远他管不了,只求不要出现汉初时连天子都找不到四匹同颜色的马拉车的事。

但嬴成蟜所考虑的一切,与嬴子楚和赢政无关。受限于认知,他们目前只能想到操弄神鬼之说对秦国的好处。嬴政先后两次发言都说到了嬴子楚心心坎上,对儿子信任度空前提升的他干脆挥退了一众侍从说道:"“能有让预言成真的本事,那自然就是真的。“所谓神鬼,既不可知,也不可见,理应由君王代掌其意,告于四民。”而今的嬴政正处在青少年发育期,身体日趋强壮,没有求长生的迫切需求,所以对这套君王代掌神鬼之意的说法接受良好,甚至还思考起了如何让神鬼彻底匍匐于王权之下。

毕竟神鬼不可知不可见,君王能借神鬼宣扬天命,百姓也可借神鬼挑事造反。

民间的各类神鬼,包括解读神鬼之意的神婆、巫女数量还是太多了。这事还得找时间和弟弟商量,希望弟弟能给他想出一个好主意。赢子楚出言打断了他的思考:“这神鬼之说既是政你提出来的,可有具体施行之法?”

最重要的是快,不然征讨东周国的大军都要凯旋了。对此嬴政早有腹稿,不疾不徐说道:“《易·系辞上》有言,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今我咸阳据渭河,相邦抵近洛邑后可见洛……“好好好,政你这个主意好,甚妙!"听了嬴政的建议,赢子楚欢喜得连声称赞。

当大老板最喜欢的就是这类下属,不仅能洞察问题,还能给出稳妥高效的解决办法。

相传龙马负图,神龟负书,龙马形象众说纷纭,但渭水是大秦疆域,他有无数种方式生造出一只“龙马”。至于出书的洛水,乌龟可是相当好找的。嬴子楚兴冲冲地回到座位上,提起笔给领兵在外的吕不韦写密令,要他务必把事情办得圆满轰动些。这样即便在东周国中仍找不到九鼎,大秦也能继承厝室的天命。

只是这写着写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的确称不上知子莫若父,可出于君王的基本素养,他对两个儿子的性情是有着基本认知的。

长子性格刚强直接,行事大刀阔斧,几乎不遮掩,很容易得罪人。而次子圆滑通达,喜欢层层铺垫推进,即便事情办不成也能混个交情。兄弟两个完全是处在两个极端,却又正好能相互补充。今天长子的这个行事风格,就很像次子。次子必定深度参与其中,甚至很可能就是主谋。

但赢子楚没有挑破此事。

甭管这个主意背后的分工如何,只要是从长子的嘴里讲出来,那就是长子的功劳。

这和君王驾驭臣下,臣子的功绩都是君王功绩组成部分的道理是一样的。而今有关王位承继的异声消失,两个儿子也分工明确,遇事会一起商量,可以说是局势大好。他又没得疯病,才不会选择挑破,激起长子的争胜之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不过既然想到了次子,赢子楚也就顺便问上一嘴:“为父听说成蟜府上很是热闹,你又常去,可否告知为父他又在鼓捣些什么?他通过考试选出来的那批门客表现如何?其中可有无真才实学者?”连着三个问题听下来,让人非常容易认为赢子楚是一个关心孩子的好父亲,生怕儿子吃亏上当走弯路。

然而嬴子楚自己知道,前后两个问题都是掩盖的幌子,只有中间那个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如果次子轰轰烈烈地搞出的门客考试效果很好,那么他能不能把这种选拔方式扩大到国家层面呢?

在成为大权在握的秦王后,嬴子楚飞速且深刻地感受到了商君法的弊端。其中最令他头疼的就是人才匮乏。

这个人才匮乏并不是指咸阳城这个朝堂中枢,而是各地方郡县,尤其是那些通过战争,在新获取土地上建立起的郡县。在诸国之中,秦国人口数量本就不占优势。又因为地处偏远,远离文化中心,基础教育水平也是相对落后的。

而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取得优势地位,采取奖励耕战,让百姓只有军功这一条晋升之阶的办法,导致文化短板进一步被凸显,出身秦国本土的官吏一直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尽管昭襄王在执政中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增设学室(官办文吏学校)数量,放宽入学室者身份限制,但和军队攻城略地的速度相比,仍旧是杯水车薪。而且学室所培养的是精通法律与文书的吏员,适宜充做具体运作的骨架肌肉,而非拥有前瞻性,能够当机立断的大脑,强行匹配只会两败俱伤。于是尴尬的局面就出现了。

秦军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但因为秦国本土官吏的培养速度跟不上,所以在新设立郡县中只能占据一些诸如郡守、县令等中高层关键职位。基层执行吏员则多是本地豪强大姓与他们的门客,以及乡间的一些游侠健J儿。

须知上头政策再好,也是需要基层去执行的。而因为本地吏员占多数,导致秦律在一些地区的推进十分不顺利。

予嬴子楚的观感就像是只换了城头树立的旗帜,其实内里什么都没变。偏偏为了大局,最关键的是为了赋税与兵源,他还只能隐忍不发。嬴子楚其实已经做好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对抗解决新占之土上的话语权归属问题。

时间是能够磨平一切的大杀器。

就像曾经的巴蜀之地、西戎、义渠国,如今不都自称秦国之民吗?可嬴子楚在次子这里发现了加快进度的灵感。因为功名利禄愿意弯下腰接受考试的士子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或者说选择来到秦国寻找机会的他国士子,本就是士子群体中最具有上进心与冒险力的。现在的咸阳城已经趋于饱和,空缺的职位并不多,即便是空出来了,后头也肯定有人虎视眈眈,

他根本无法满足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嘴,担心这些欲望既没有被满足,也未经受秦法铁拳教育,还时常聚在一块儿的人弄出事情。如果能把他们打发到缺少官吏的新占之地,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地方上得了官吏补充,他少了担心,奔着功名官位而来的个人愿望也能够实现。

至于派遣出的他国士子与新设郡县所在地百姓勾连,一同谋反的风险,在上述三个好处面前也变得可以容忍。

毕竞这天下根本没有十全十美,万无一失的好事。再说了相对于原属于韩国的黔首而言,秦人是外人,楚人、齐人燕人等也是外人啊。

以赢子楚已经获得的粗浅经验,这种掺沙子的做法只会让派遣出去的人愈发向己方靠拢。

假使能在占领区推广开,那么对当地的掌控力一定会大增,这样无论是律法推行,还是移风易俗,都会有更高的效率。军事占领,从来只是第一步。

一想到美妙的前景,赢子楚心中就像百爪挠心似的。若不是次子太滑头,一向是有了八分真却只说三分话,他早就把人拎过来仔仔细细问可行性了。

嬴子楚所料一点不差,长子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接性格的确很方便套话,就是说出来的话他不一定兜得住。

譬如此时,嬴政脱口而出的回答是:“父王问及此事,可是想效仿蟜弟考试选拔之举,在国内施行?

“可父皇,蟜弟说了,此法虽好,但目前只能作补充之法,不宜大肆推行。”

“咳咳,咳!"嬴子楚被长子的直言不讳呛得有点气虚,连着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什么叫效仿蟜弟之法,说得他这个当老子的要偷儿子的主意似的。还有怎么就不宜大肆推行了,他觉得挺好的啊。嬴子楚目视赢政,眼中充满问询。

嬴政一如既往地诚实,想了想后说道:“蟜弟言,他这考核之法是脱胎于学室。可既然要考核评等,那自然要有评等的依据。“学室考核是以我大秦的律法和熟练文书书写,蟜弟考核只是为招揽门客,全凭他一人好恶,纵然有瑕,也无伤大雅。“但父王若是欲施于全国,不知依凭为何?”嬴政特地隐去了两句话没说,但他相信他的父亲能明白。若是想用秦国一贯施行的商君法,他国学习者的数量本就不多。即便使劲捞,也捞不着多少,纯属事倍功半,不如自己培养。可若是兼收并蓄,天下学说多矣,以秦国的现状,主次好分,可谁为第一次,谁为第二次就不好分了。

行为稍有失当,这考核就会直奔稷下学宫的学术争论而去,很容易吃不上羊肉还沾染一身骚。

嬴子楚犹豫了。

他的确在成为秦王后体会到了许多商君法的弊端,可商君法于如今的秦国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

而且船大难掉头,现在的秦国可不是孝公时那个对外战争连连失败,中原诸侯皆鄙薄的秦国。

那时的秦国国力弱小,不变则亡,所以只需孝公一人鼎力支持,商鞅就能把改革推行下去。

现在的秦国大势已成,有识之士纷纷认为最终一统天下的会是秦国,各种利益盘根错节,不分彼此。

凭他一个新继位之君,如何能改变国家长久以来的指导思想,少说也得筹划个十年八年,等到自己在朝堂上拥有压倒性声量与威望才能去尝试。嬴子楚十分烦躁地搓动着手中的笔杆。

世上没有比近在咫尺却拿不到手中的财富更让人心烦的了。少顷,嬴子楚把笔甩了出去,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你弟弟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寡人可是听说他成日与招揽到的门客混在一处,快有一个月没有出府门了。”

一说到这个,嬴政的嘴角也横成了条直线,气闷地说道:“蟜弟在造字。”简简单单一句话惊得嬴子楚差点从王位上蹦起来。不是,这说的还是秦语吗?怎么字音他都熟,连起来却糊涂了呢?还造字,才多大点的孩子,就敢攀扯仓颉这位人族先贤了?传出去不得被人笑话到死啊!

嬴政一看父亲的模样就知道父王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父王莫急,此造字非彼造字。”

嬴子楚按了按眉心,看向自己话都说不明白的长子,没好气的问道:“那是什么啊?”

嬴政回答得不情不愿:“嗯……蟜弟说是将字简化,让识认、书写、辨别都变得更加容易。”

按赢政的意思,既然发现了如今国家施行的商君法有弊端,那就该群策群力,尽快改正过来。

结果现状是,弟弟把问题给提出来了,他也成功压着弟弟选了门客,但弟弟转头就拉着好不容易建成的班底热火朝天地投入了新的研究课题。如果赢政也拥有后世记忆,那么他会知道赢成蟜这一行为有专属名词指代:“虚报课题,骗取科研经费。”

可惜嬴政并没有后世记忆,所以也就只能被弟弟用事以密成、欲速则不达之类的话哄住,在僻静处发一通零人在意的脾气。而且对课题研究挂羊头卖狗肉也就算了,新课题的研究成果还不符合他这个幕后大金主的意愿!

那李斯明明写得一手圆润古拙的美字,却偏偏要他去整合卑贱小吏们为求快学出的隶书,真是把李斯的才华都给浪费了!嬴子楚轻轻拍散了嬴政身上所萦绕的郁闷,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他的长子只是说话直接,但情绪并不直接。如此明显的怏怏不乐,肯定是遇到事了。

待听嬴政说完原委,嬴子楚竞然生出一种莫大的荒谬感。成蟜真是他儿子吗?可他说破大天去也不过是中人之姿,顶多是自制力好点。

也许他该忘记韩姬昔年的疾言厉色,看看能不能再为成蟜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但凡有成蟜三分聪明,大秦就要再多一块柱石了。因为想改进考核门客的方法与流程,所以去学室中转了一圈。继而发现学室中所教授的秦文与实际运用中存在差异,经过吏员们改变后的秦文更加简单,易于学习,书写和辨认,于是干脆让门客们集思广益,结合现有的隶书,对通用秦文进行简化。

甚至让相当多的公族子弟都参与其中。当然,只是充当最简单的审核员。每一个进过简化的字,都需要这些还未形成既定认知的孺子来学习辨识,从而选出其中最易学易懂的。

典型的外取不成,即向内求。

嬴子楚都不敢想当常用字全部被简化后,学室培养一名合格秦吏的效率会提高多少。

这孩子,这孩子……

嬴子楚欢喜得想要吼几声来抒发一下满溢的情绪,但最终先选择了安抚长子。

“你弟弟说得对,文字之要,在于从俗从简。仓颉造字乃是为了不用再用繁琐的绳结记事,三代以来,各国文字莫不朝着简与俗发展。“因为唯有简与俗,才能让更多人习得,少谬误。但你若是真喜欢那圆润古拙的字形,大可也整合一份,以祭神鬼。”嬴子楚在神鬼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还拍了拍嬴政的肩膀,暗示意味十足。小孩子才做选择,大秦的王上选择全都要!既然神鬼将要降下命令了,那准备一份回礼也说得过去。这事还得找个时间好好同次子商量一下,毕竞此事的具体经办还得交给次子。

长子的性格太燥不说,为王者也不能冲锋陷阵,否则一旦出现意外,连个转圜之地都没有。

不过,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那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睡六个时辰,剩下六个时辰还多是用来玩要的次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勤快了?

嬴子楚目视长子,语气笃定:“你许给蟜什么了?”嬴政搓着手,脸上浮现被看穿的窘迫,最终冲着赢子楚露出一个艰难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