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二十五章
函谷关的告急文书如同暴雪,一刻也不停息地朝咸阳飞来。伪装成国家的秦国也因此迅速动员集结,展露出了名为军队的底色。春江水暖鸭先知,嬴政与嬴成蟜作为王室公子,属于最先感知到庞大战争压力的那一小撮人。
其中又以赢政感受更为深刻,因为他如今已经搬到章台宫侧殿居住,战事一起便见到了何为烛火不熄,由夜及昼, 往来喧嚣,无有宁时。无论多晚接到前线军报,他的父王都会立刻起身阅读,然后竭尽全力调配人手,满足前线诸如粮草、医药、兵员、箭矢、酒肉等种种需求。本就不算健硕的赢子楚因此迅速消瘦。给旁人一种假使往宽大的袖袍中灌满风再扎紧,说不定就能双脚离开地面飞起来的感觉。也证明了苏秦合纵之策的正确性。
从前诸侯联军之所以在与秦国的对战中屡战屡败,损兵折将,是因为没有找到如信陵君一般的主帅,带领他们力往一处使。否则六打一绝对能够把秦国封死在函谷关以西的荒僻之地。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于黄河之南对战中尝到甜头的六国联军在信陵君的统帅下,效法昔年曾攻破函谷关的齐将匡章,直接驻扎在了函谷关外,断绝关内外交通。再通过一点点占领关前开阔地的方式,让秦军无法集结部队与六国联军进行野「战,致使驻扎在函谷关的大量秦军就只能依关而战,容错率大大降低。最为重要的是,信陵君不比匡章,是真想把秦国灭了作为天命在秦传言的回应。
秦军过往所用据关固守,然后等待诸侯联军内部产生分歧,自行退兵的方法,在信陵君这有些行不通。
而论后勤补给,背靠中原的六国联军难度远比秦国低。所以一旦进入长期消耗战,函谷关失守就会变成大概率事件。倘若函谷关失守,前往关中的路上就再无天险阻拦,大军可一路平推到咸阳城下…
米
嬴成蟜手指不停在腰间佩戴的玉玦缺口上打转,眼睛盯着魏缭给他制作出的简易沙盘,许久才放开咬着的下唇,对一直在关切地望着他的赢政歉然一笑:“兄长,是我判断失误了。”
说到底还是他心存侥幸。
以为自己做出的那些小动作不算什么,历史仍旧会向着他所熟知的方向发展,固执地忽视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联系性。在这个认知世界尚处于初级阶段的时代,天命二字的杀伤力实在太大。陈胜一身无长物的黔首百姓,在借助鬼神之口说出大楚兴陈胜王六字后都能迅速招聚数万人马。
何况当今天下最强,最令其余诸国恐惧的秦国呢。而恐惧被放大到极致后所能催发出的力量,绝对是大到人难以想像的。嬴政看着眉毛拧成一团,难掩沮丧的弟弟,走上前安抚性地拍了拍肩膀,开解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何况漫说是你,朝中上下又有何人预料到彼等鼠胆竟然也有包天一日。“而且蟜弟你料对的也不少啊,齐国的确是六国中最无战心战意的,否则蒙老将军也不可能突出重围。
“好了一一"嬴政拉长声音,把一脸倔强自责的弟弟重新推回到沙盘前,强行转移他的注意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知蟜弟你军略极好,快说说有何退敌良策,我也好去回禀父王,尽一尽你我为人子的孝道。”
嬴成蟜揉着眉心苦思,偶一抬头便看到三双充满期盼的亮晶晶眼眸。除了他哥之外,另外两双来自蒙恬、蒙毅两兄弟。在河外被信陵君率军伏击之前,蒙骜本是率军进发魏国,意图攻取魏国高都(今山西晋城)、汲城(今河南卫辉)等地,迫近魏国首都大梁(今河南开封结果遭遇信陵君率领的魏军伏击,数万军队损失过半,好不容易突出包围圈,回撤路上也不断有其余国家的军队骚扰阻截。得亏齐国文恬武嬉久矣,兵卒的腿实在是软,否则蒙骜多半得变光杆司令。似蒙骜这等大败,严格按秦国军法来执行够死上三回的。但蒙骜已是三朝老臣,从前立下许多功劳。而且自白起自杀后,秦国将领就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地,蒙骜是当前秦国将领中的旗帜人物,杀他无异于自断臂膀。
所以嬴子楚非但没有惩罚蒙骜,反而将他的两个孙子蒙恬与蒙毅拨给了赢政作为伴读,使在前线领兵御敌的蒙骜与蒙武父子安心。于是蒙恬与蒙毅就丝滑的取代了李斯,见天的陪着赢政到处溜达,向外界传递大王仍然信任前线蒙老将军的讯号。
而且因为年龄相仿之故,嬴政对这两位新伴读也更纵容。是以如今就含笑看着弟弟,会怎么把这兄弟两给应付过去。这两兄弟可是在他面前提过弟弟好几次了,他能感觉到话里话外隐藏的好奇与不服气。
嬴成蟜感觉自己的头愈发痛了。
他那行事不羁的师傅……
从来只听说过徒弟给师傅惹麻烦,还没听说过师傅给徒弟找事情的。同为兵家中人,师傅您与蒙骜老将军相互交流、辩驳、切磋都无可厚非。可你这炫耀徒弟还带拉踩的是怎么回事?蒙恬与蒙毅不要面子的吗?您嘴瘾倒是过痛快了,可事情还得我来平啊。蒙毅也就算了,蒙恬将来可是名将,威震匈奴,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的。想要镇住这么一个名将坯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人都眨巴着眼睛看过来了,嬴成蟜也就只能压下心中一大堆有的没的,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以我之见,为今只有两策。”
“哦,是哪两策?”
嬴成蟜竖起食指:“第一,兵法有云,守城必守野。只固守城池,而无兵卒在外驻扎以成特角之势,久之城必失也。“昔年匡章攻函谷关时,就是用的这招,使我大军困守函谷关而已。“所以必须选取勇猛之将与精锐之卒,出城野战,抢出一块立足之地来。“最好是能把联军赶下弘农河,那样就能松快许多了。”函谷关面前有一条河流唤作弘农河,是函谷关天然的水文藩屏。可以说只要秦军把六国联军赶回弘农河的东岸,那么战场主动权就重新回到了秦军的手中。
毕竞被半渡而击的滋味,谁都不会想主动品尝。听了嬴成蟜的话后,蒙恬与蒙毅两兄弟对视一眼,面上皆是露出苦笑。他两家学渊源,能听出嬴成蟜说的是个好办法。就是他俩抱着脑袋想一天,水平也不会比赢成蟜说出的高。
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的大父如今手中应该没有能够完成这一战略目标的军队。
无论平常训练多么刻苦,训练的环境多么逼真,在瞬息万变的真实战场上仍旧会发生许许多多的意外。
而且由于对死亡的恐惧,刚上战场的新手经常会做出一些愚蠢的送死行为,这个时候就需要老兵发挥领导示范作用。只要新兵能够跟着老兵动作,听从老兵的指令,那么伤亡就会减少许多。等到真刀真枪打上几次仗,活下来的新兵就会变成老兵,开启下一个循环。所以将领带兵作战中最忌讳的事情就是率领的军队被成建制消灭。一旦缺少老兵作为骨干,战斗力就会发生雪崩式下降不说,想要将一批纯新兵培养成老兵,更是要付出高数倍的伤亡。很不幸,他们的大父蒙骜如今就面临着这一窘境。原本准备去攻打魏国的精锐在信陵君的伏击下十损七八,减员严重。而函谷关数十年未被外敌入侵,如今驻扎在函谷关的守军战力固守有余,与士气正旺的六国联军精锐野战厮杀不足。若是等着王上从其它地方调遣精锐过去,就要丧失战机了。嬴成蟜一瞅蒙氏兄弟的脸色,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办法不大可行。但世上从未有尽如人意之事,他也没有超能力,能立刻给蒙骜传送一批拥有丰富战争经验的精锐老卒。
所以只当是没看见,竖起第二根手指,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说:“至于这第二,还是老办法,离间六国,使其自退。“可派使者持重金去游说各国显贵,一面力陈兵戈粮秣耗用,一面威胁假使不退兵自去,翌日必派大军伐灭之。
“其中重点又有二,一为齐国。齐国素与我大秦交善,又因乐毅率军灭齐一事与周边诸国嫌隙颇深,此番在联军中出工不出力就是明证。“因此可遣一巧言善辩的使者,向齐王重申两国间守望互助之旧约。“再言明若我大秦亡,则与我大秦接壤的韩赵魏三国坐收渔利。“这样齐国不仅半分好处都拿不到,枉自为他人作嫁衣裳,还会平添几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昔日田文组织诸侯联军进攻我大秦不就正是如此嘛。“只要齐国撤军,那么以其昔年独吞宋国之旧事,联军必定担心自己粮道被抄,可泄联军锐气。
“二为魏国,我闻魏王圉素性多疑,常常忧惧贤名在外的信陵君会篡权夺位。
“因此可派间者走小路入魏国都城大梁,散布信陵君挟军自重,意图自立为王的言语。魏王担忧之下,说不得会将他召回国内。”蒙恬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原来还有这种玩法,听起来可行性很高啊,而且惠而不费。
难怪那位魏先生当初不愿意收他和弟弟为徒,纯粹考虑战阵的他们思维还是狭隘了些,不及二公子远矣。
尽管蒙恬在心中一万个赞成嬴成蟜的意见,但他打小就在规矩里泡着,第一反应是看向嬴政寻求同意。
就见长公子嬴政满面笑容,先是拍了拍二公子的肩膀,又双手捧着二公子的脸好一顿揉搓,直到二公子忍耐不住开始推拒,这才哈哈大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弟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赢成蟜被摇得头晕眼花,他本来就憋着气呢,炸毛了干脆开始给自己充气。赢政尚未见过充气河豚是什么模样,但他清楚地知道炸毛的弟弟不好惹。反正便宜已经占够了,人还是赶快开溜吧。所以嬴政脸是冲着嬴成蟜的,步伐却朝着门口坚定后撤,口中说道:“既然咱俩主意一样,那我就去回禀告父王早做准备了。”临到门口又停了停,严肃地告诫道:“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境地,蟜弟你不要置气。千万千万记得吃饭,我下次来会问的,莫想糊弄过去。”嬴成蟜紧盯着沙盘,冲着声音来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赶紧走,自己就不送了。
历史线偏离的角度远超他的预计,令他心中似有一把火在烧,需要静一静。今日也许真的有点说法,甚少外露情绪的嬴成蟜,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我很烦的信号。
而一贯情绪直接,报仇从不隔夜的嬴政,则是在听到《渭水访贤》这出特意制造、用来宣扬天命在秦的戏剧时,叫住了意图前去阻止的蒙恬,平静道:“让他们唱,不仅要让他们唱,还要唱得越来越多,令天下皆闻!”虽然这次操弄天命的事情办得有些操切,但既然已经起了头,那就得办到底。
武王举鼎却折股而亡,令天下非议秦室不能承天下之重的旧事不能再来一次了。
大秦,就是天命所归!
米
函谷关。
当金乌半没入地下,光线转为昏黄时,不少在城墙上警戒的秦军士卒反身靠在了墙垛上,竭尽全力动员肺吞吐空气。哪怕此时城墙上满是死尸,每一股空气中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但好歹又活过了一天。
“你,你,还有你,带着自己的部下去清理城墙。记住,速度要快。如今天气炎热,莫要引起瘟疫。”
等几个百将领命而去,蒙武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朝着正在巡视城墙的父亲蒙骜走去。
于途见到不少正在大喘气放空自己,甚至直接歪在一旁发出阵阵鼾声的兵不。
蒙武按捺住了把人一脚踹醒,然后命军正前来依军法惩处的冲动。法理之外,还有人情。这些大多都是跟着他与父亲从魏国一路撤回来的旧部,连日血战,生理和心理早已到了极限。处置他们,自己容易背后中箭不说,更有甚者会造成哗变。反正太阳快要落山了,敌军做不到趁夜攻城,睡会就睡会吧。蒙武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蒙骜身边,恭敬说道:“父亲,今日伤亡虽较前两日有所减少,但还是有近千人。
“咱们虽用计烧掉了他们的楼车与巢车,函谷关附近的林木也早已砍伐完毕,使他们无法就地取材制造攻城器械。
“可我今日看到有魏军在掘土,应该是想制造土台。”制造土台也是攻城方法中的一种,属于墨子所言的高临法。因为防守方有高大坚固的城墙作为依靠,居高临下弓弩能够发挥更大作用。所以进攻方为了抵消防守方的高度优势,就会挖掘土壤垒成高台,让己方兵卒站在高台之上与防守方进行互射。
甚至于让己方土台高度超过防守方的城墙高度,反向形成箭矢压制。蒙骜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叹道:“本以为只是个虚有其名的富贵公子,没想到竞真有些本事,王龁当年败得不冤。”又摆摆手道:“土台之事且不去管它,函谷关墙高数十丈,且得造些日子呢。
“眼下最重要的是回来得匆忙,让那竖子占了关外兵营,无有策应之军,只能困守。
“武,汝可有能教我之法?”
蒙武心咯噔一下,然后飞快往下沉。
他年未及冠就从军征战,跟着父亲也有好些年。要是还听不出父亲话里的意思,不如找根柱子直接撞死得了。
父亲是想要他出城交战,把失去的关外军营夺回来。可函谷关外是二十万士气正盛的六国联军,而关内只有缺兵少将的他们。毫不夸张的说,这个任务十死无生。
蒙武用眼角余光看到父亲的手似乎抖了两下,旋即更有力地拍到了他的身上,把他身上的甲叶拍得哗哗作响:“你的父亲我是齐人,如今却是秦国的上卿。前后侍奉过三位秦王,皆是信任不疑,委以重任。“此番失察,遇伏大败,王上非但不罚,你的两个儿子还成了长公子的玩伴,日夜侍从左右。
“武,秦王待我蒙家,有天高海深之恩呐。函谷关若失,你我也只有一死以报王上大恩。
“而今六国虽新胜但立足未稳,战机稍纵即逝,只能弄险。”蒙武咬着后槽牙,没有做声。
同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样,世界上也没用无缘无故的好。秦王对他蒙家的好,是需要在关键时刻用命去偿还的。现在就是那个关键时刻。
父亲作为三军之帅不能轻动,就只有他的位置最合适了。想通了的蒙武很快出言道:“父亲您的意思是?”“今日我在城楼观战,发现齐军阵脚最散,扎营最乱。“所以我遴选了五百精锐老卒,今日夜间由你率领他们从昏暗难以察觉处缒城而下,去齐军营地中闹上一通,最好闹得齐军营啸退却。”火
因为占据了秦军的关外营地,白天攻势又非常凶猛,打得秦军不敢露头,各军难免兴奋,于是少不得犒劳士卒,激励士气。尤以齐国为最。
齐国的军纪一向不好,赵边骑、齐技击、魏武卒、秦锐士是各自国家的精锐部队,而荀子却在《议兵》篇中明确写道:“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究其根本,就是齐国的技击之士多倚仗个人武勇,而非团队协作,纪律相对散漫。
这样的军队在面对实力不如自己的弱小军队时能够如同下山猛虎。可一旦遇到和自己实力相当,甚至超过自己的,就容易退怯畏战。精锐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普通部队。
在齐军眼中,打了胜仗,尤其打败的还是不可一世的秦军,那自然是要庆祝的。
就连负责防御警戒的哨兵,都被灌了几盏酒,歪歪斜斜地拄着戟站在营门囗。
忽地,哨兵们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努力睁开有些迷蒙的醉眼,看到了十来个人,为首之人穿着魏军服饰,虬髯虎目,望之令人生畏,一看就知道官小不了。几个哨兵心中暗道苦也,那魏国的信陵君在军纪执行上是个不讲情面的冷脸,不许士卒偷偷喝酒庆祝。
可他们今日闹的动静也不大啊,魏军营地和他们中间可隔着楚、韩、赵三国呢,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但已经没有给他们想明白的时间,有胆大的妄图拖延,上前一步喝道:“囗令!”
为了防止敌军夜袭,夜间通行都需要口令,答不上来的一律视为奸细,可以当场格杀。
可虬髯将军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出声的哨兵一眼,旋即扬起巴掌,重重地扇在了要口令哨兵的脸上。
直把人给打得原地转了一圈,这才对跟着的亲卫道:“把人都给我绑了!如此重的酒气,竟也敢来站岗御敌?待我见了你们将军再来谈如何惩治你们!”这虬髯将军一开口就是浓浓的魏地口音,这下哨兵们更是没了疑惑。再也顾不得口令,乖乖地被“魏军"绑缚。还有那等机灵人,主动搬开拒马,抽出木板铺在壕沟上,希望通过殷勤的服务逃过一劫。
结果就是失算得很彻底,那个“魏国将军"领着亲卫们过了壕沟,就把他们也给一起绑了,只留下了个识路的去找统领他们的将领。有人带路,找人自然就方便许多。
“魏国将军"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一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齐国校尉。在齐国军队中,校尉已经属于中层,一般统带千人。“魏国将军"以手掩鼻,似乎在嫌弃帐内充斥的酒气。见那校尉有些喊不醒,很快越俎代庖,直接对着齐国校尉的亲卫们下令道:“去召集你部所有军卒集合。”
然后点了自己的亲卫:“你们几个,把他架起来,一起去。”还有意无意地嫌弃了一句:“喝成这般模样,合该成为诸军之戒!”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理所当然的态度也能转化为信服。至少这些军纪不咋强,但脑子很灵活的齐军真的把易服而来的蒙武当成了奉命前来整肃军纪的魏军。
除了哀叹自己倒霉运气不好,就是咒骂隔壁楚军。定是旁边那帮披发文身的蛮夷见不得他们过好日子,捅到信陵君那去了。这下好,事情传出去了,他们齐国的上将军还得收拾他们一顿。为了能够稍减身上的罪责,这些齐国校尉的亲卫们愣是连打带吓,在一刻钟内把己方部众给召集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这么快的集合速度,肯定是来不及着甲的。而且因为喝了酒,许多人手上拿着的兵器也是歪歪斜斜。
蒙武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知道齐军菜,但没想到能菜成这样。
不过敌人越菜,对他来说就越好。
说不定今天真的能活着回去。
蒙武满意地打量着眼前这支醉鬼军队,抽出来塞在齐国校尉嘴中的软布。那齐国校尉虽然已经喝得醉醺醺,但一路上被人连拖带拽,酒已经醒了三分,因此一获得发声权就对蒙武怒吼道:“虽为联军,但你魏国的军正可管不到我。你恣意行事,我要去上将军那告你!”蒙武微微一笑,但他长得粗豪,微笑起来反而透出些许狰狞之色。“魏国的军正当然管不了你。可我……也不是魏国的军正啊。”后一句话与拔刀出鞘的声音混在一处,锋利的刀刃只轻轻地吻过颈部,便带出大片血色。
愤怒的齐国校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疯狂涌出的血液堵住了气管,只能发出徒劳的赫赫气音。
一直架着他的两名秦军此时更是压上浑身之力制住了他的挣扎,让他宛如一只被割断了喉咙的鸡,胸膛徒劳地起伏了两下,就彻底失去气息。眼见顶头上司在眼前被杀,齐军顿时出现巨大的骚乱,有酒喝得少些的清醒过来,试图反抗。
但蒙武早就做好了预案,见状只把手往下一压。先前散入四周,装作维持秩序的十余个秦卒就开始掏出短弩,对着围在中间的齐军射击,制造出一蓬又蓬的血花。
等着一轮弩箭射完,便拔刀冲入其中。
这些齐军是仓促集结的,无人着甲不说,甚至不少人连酒都没醒。身穿重甲的秦军面对他们就如同猛虎扑羊群,每次挥刀都能收割走不少性命,惨嚎声不绝于耳。
就算偶有几个军官想要组织反抗,也迅速被仓皇失措的多数人给裹挟带走。蒙武阻止了意图继续追杀这股齐军的秦卒。现在他身边只带了这十余个人人,就是杀脱力了也杀不了多少,反而有可能陷入重围。
把人召集到一处后蒙武下令道:“你们两个去营门,放响箭传讯,然后把咱们的人放进来。其余的人不要在意首级,专心点火,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八月天气干燥,营帐沾火即燃,很快把黑沉沉的天空都烧红了一块。齐军散漫的军纪更是成了蒙武等人绝佳的保护色。不少不明所以的齐军奉命起来救火,结果却被混在溃军里的秦军当头一刀。在这个十人里有九人是夜盲的时代,分辨不清敌我的齐军很快陷入了大逃杀。
只要敢近身的,那都是敌人!先砍上一刀再说!喊杀声通过夜风传到了魏无忌的中军大帐中。本就是在浅眠的他立刻披衣起身,对着帐外吼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喊杀声!”
下属也是刚刚打探消息归来,闻言便将有秦军改扮易容混入齐军营垒,制造混乱一事和盘托出。
魏无忌乍闻此讯,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早知齐国这般不中用,他就不该让齐国掺和前线战事!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魏无忌深知帅为三军之魂的道理,沉稳道:“替我着甲。”
他身边都是他以恩义交结的心腹门客,立刻猜出他想要干什么,纷纷单膝跪地请命道:“公子您为联军统帅,岂可亲身犯险。但有所令,说与我等便可。若事不成,甘领军法!”
在这些广蓄门客的贵胄中,信陵君是唯一一个对门客以恩义结,提供精神价值多于物质价值的,因此他也很信赖自己这些门客的能力与品德。于是他也就放弃了亲自去平乱的想法,下令道:“你等去分传我令,今夜无论遇到何事都不许出营。也不得接收外来溃兵,谨守本方营寨,准备灭火器具便可。违令者皆斩!”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样做虽然把齐军弃置不顾,但可以避免落入秦军的圈套中,更何况他本就没看上只能放屁添风的齐军。元气大伤的齐军正好扔去后方看管运输辎重,做些搬搬扛扛的活。门客们领命而去,还未出帐就又被魏无忌叫住:“再去通知一下左近的赵军,让他们分出一部人马去弘农河畔看着,若发现有私自凫水过岸者,亦皆斩。黑夜能够制造的变数太多,人又是具有从众心理的生物。今夜遭遇秦军夜袭,营垒必定要后撤,但只要不被溃兵裹挟退到弘农河东岸,那么就还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接受命令的门客各自奔赴自己的目的地去完成任务,魏无忌则是步出大帐,目送他们离去。
炎热的天气加上冲天的火光,令他感觉到沉闷异常。也不知今夜大乱过后,齐军还能剩下多少人。但愿能多一些,否则他也不好向齐王交代。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愿,豆大的雨滴很快砸了下来。“将军,下雨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秦卒举起刀,终结了犹自在泥水中挣扎的齐军伤兵,一瘸一拐地前来请示蒙武。
蒙武抹了一把脸,早已分不清是泥水、血水、还是汗水的浑浊水流顺着手指滴落,他沉声问道:“咱们还有多少人?”“天太黑,许多弟兄一转眼就寻不到了,应该还有二百来人吧。”“那就随我再杀一阵。"蒙武仰面望天,豆大的雨珠砸到脸上带来轻微的疼痛感,浸入铁甲之中更是令他压力骤增。
“垮嚓嚓一一"银白色的闪电狂乱地划破天际,雷声接踵而至,使得蒙武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雨灭了咱们的火不假,可这雷却也妨碍了他们传讯的金鼓之音。老天并无偏帮,全看我等本事了。“杀敌建功,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