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1)

第42章第四十二章

嬴成蟜相当讨厌此时的贵族交际。

因为娱乐手段十分匮乏的缘故,导致即使是贵族,交际方式也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是宴饮,这一类比较静,人数也不定,三月三上巳节凑出大几百号人完全不是问题。

但基本不能敞开了肚皮吃,因为其更多地是作为相互认识,交流信息,输送利益的平台。

肚子很难填饱不说,脑细胞还容易死一大片。另一类则是狩猎,这一类与宴饮相比要直接得多,参与者多为男性,主要目的是为了彰显武力,获得勇武的名声。

但依嬴成蟜的意思,还不如宴饮呢。

因为此世的他并不以武力见长。而以他的身份,又很难做到划水摸鱼,所以常常被当作反面典型批评教育。

幸好脑子灵光,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跳脸输出。嬴成蟜常常嗟叹,就不能每人发根鱼竿比赛钓鱼嘛。完全可以比谁钓上来的鱼最多、单体最大、种类最丰富、市场价更高。既安静安全,又能满足狩猎欲望。

钓上一条巨物,带来的成就感完全不会比猎虎杀熊差。即便空军,那也是喂了鱼,权当做善事了。多么完美的一种聚会方式!

可惜时人不知其中好处,根本不予采用。他曾经倒是想试一试,但尚在构思阶段就收到了赢子楚的严肃警告。

祖宗成法中的确有许多不合时宜,需要改变的东西,但还轮不到你来改。嬴成蟜便只能作罢。

而嬴成蟜如今接到的这份请柬正是邀请他去参加冬狩的。嬴成蟜真的很想把这份署名魏治的请柬从窗里扔出去。就他现在的水平,哪怕是没日没夜地现磨刀,估计到时候也没人家一半强,上场属于纯丢脸。

但是他没有。

因为他看出这份请柬背后大概率站着的是信陵君。无论年纪,还是名望,这位都是大前辈,他还没有拒绝的资格。

他能看得出的事,其它人也必定看得出。而以信陵君在天下间的威望,精心组织的狩猎活动必定宾客云集,对扩大社交范围很有帮助。所以赢成蟜一咬牙,一跺脚,这邀请他应了!综合各方面已知消息,信陵君明面上还算个厚道人,应该不会让他丢大脸。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就借口吹了寒风装个病,想来也没人敢来验证他是不是真病了。

结果就是失算得相当彻底。

因为这场冬狩只邀请了他一个外人,余者都是信陵君的儿子。大大小小二十来人,在魏治的带领下轮番问候他的“病情”,导致他装咳都快变成真咳了。信陵君这一溜儿子,加上因年岁太幼居于家中未至者,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个!

这是高手,真的高手。

得亏这年月的主流是将有限资源集中使用,以获得最大收益,继承信陵君遗产大头的是魏治这个长子。

否则即便家底再厚,三十个儿子一分也不算什么了。所以赢成蟜能明显感受到信陵君其他儿子对他的殷勤态度。不殷勤不行啊,这位可是能点土成金的财神爷,大哥也就跟着鼓捣了半个月白瓷,就敢对父亲说修筑别院的费用全包了。要是卖上一年,能赚到多少钱他们根本就不敢想。虽然按规矩家产基本都是大哥的,人也是大哥先认识的,但混个眼熟,说不定哪天就有漏捡呢。

魏治就在旁边抱着手臂笑眯眯地欣赏嬴成蟜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当大哥的不能太小气,他既然凭家世吃到了肉,也得给弟弟们凭家世喝到汤的机会。

至于能不能喝到,喝到多少,就要凭缘法和个人本事了。总之今天过后,大家就算是已经相熟了。

等到嬴成蟜露出难以招架的疲态,他才笑嘻嘻上前阻拦:“好了好了,染芝兰之香不在一时。长安君还要随我去拜见父亲,就都散了吧。”魏治这个大哥说话还是很有用的,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道路来,嬴成蟜拱手致意,背过身去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

感觉比应付公族中那些人还要累。

魏治只是笑。人与人的悲喜很难相通,大抵便是如此了。魏治并没有说信陵君身在何处,一味引路。但一路行来,嬴成蟜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和他一样,是个按兵法定住处的,那找最容易统领沟通全局的位置就好了。于是在即将接近目的地时,嬴成蟜开始整肃衣冠。不郑重不行啊,这位不仅是太史公盛赞的战国唯一真公子,能力也是超版本的强。

他前世听过一种说法,即信陵君集合门客们一起编纂的《魏公子兵法》是《太公兵法》的前身。

其信息作战能力更是划时代。

史记中就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天魏王正在和信陵君下棋,北部边境忽然传来紧急军情报告,言赵国纠集了大队人马,像是要入侵。魏王大惊失色,立刻准备召集大臣商议对策,但信陵君却不慌不忙地阻止了他,说不用惊慌,这只是赵王在打猎罢了,请魏王继续下棋。过了一会儿,边境又传来军情,证实了信陵君的说法,魏王大为惊异,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信陵君淡定地回答道,我的门客中有人能深入探知赵王的秘密行动,赵王做什么,门客就会立即报告给我,所以我才能知道。安插探子都安插到别国国君那去了,而且日程精准到打猎……得亏没有坏心思,否则赵王能走马灯似的换。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没有防备心的利于源源不断地获取消息。

有鉴于此,嬴成蟜毫不怀疑自己吸纳的魏人中也有信陵君的耳目,所以说话做事一贯谨慎。

可无论准备有多充分,真正要考试的时候还是慌啊。魏国和赵国大利益一致,信陵君能做到只打听消息不动手,秦国和魏国可是有大仇的敌国。

名声是别人的,性命可是他自己的。

魏治看他这副如临大宾的模样,不由打趣道:“我还从未见到长安君你这幅模样啊。”

嬴成蟜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现在你就见到了。”等到了地方,魏治冲着帐前侍立的垂髫小童招了招手:“桐,去向你大父禀报,就说长安君到了。”

等着垂髫小童进帐才对赢成蟜解释道:“桐是我的长子。”嬴成蟜顿时想拔腿就跑,三代相迎,他面子这么大的吗?!但华夏有句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等着垂髫小童出帐,嬴成蟜便主动解下腰间玉环递了过去:“来得匆忙,未及备礼,还请小君子莫要嫌弃。”

魏桐认出这是块好玉,登时眼睛一亮,不过下意识地望向魏治,见他点头才双手接下玉环:“谢长安君相赠,大父正在帐中等候。”与嬴成蟜想象中不同,如今的信陵君与寻常颓废老人并无区别。须发斑白,大眼袋,身上有股浓郁到散不开的酒气,完全看不出有过执掌万军,纵横捭阖的气魄。

但嬴成蟜不敢有丝毫怠慢,睡虎也是虎,醒了真吃人。小命只有一条,以貌取人的坏习惯必须戒掉。他老老实实执晚辈礼拜见:“后学末进嬴成蟜,见过信陵君。”嬴成蟜躬身时感觉到有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沉甸甸的,极有分量,但转瞬即离,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你和你舅舅长得很像,但气势比他足。”听到这句笑语,嬴成蟜一呆。好家伙,这就转到拉家常去了?嬴成蟜的舅舅,即是两年前继位的韩王安,他当时还送了一份贺礼来着。不过此时七国间彼此联姻通婚的多了去了,也许这才是年长贵族的起手式。秉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赢成蟜自若回道:“可惜我还未见过舅舅,不知有几分相似。”

“人也比他机灵得多。"信陵君继续下着定语。这话对赢成蟜而言就不太好接了。

好在信陵君也没准备让他接,自顾自说道:“都言是汝发明了这象棋,初时我还有些不信,如今见你制出白瓷,方才明悟天下间有生而知之者。“不知长安君可否陪我这老朽杀上一盘呢?”彼此都是兵家之人,棋盘即是战场,既然相遇,便无退却之理,尤其还是同高手较量。

然而在慨然应承后嬴成蟜发现,信陵君所谓的杀上一盘并非是从头开始,而是一个残局。

俗话说得好,当利润高达百分之三百时,资本家会积极出售能够绞死他们的绳子。

所以在利益的驱动下,棋路更为简单的象棋发展出残棋解局一事属于必然事项。

通常而言,庄家在这方面会具有极大优势,毕竞灵机一动很难超越深思熟虑。

但信陵君却一反常态,自己方向摆的是客棋。甭问赢成蟜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被骗过二百块钱。等到后头ai上线,他充了个年会,三五不时地送残局上去调试,才发现老板的要求根本达不到。

这局棋的客棋,根本就不存在生还可能性。因为嬴成蟜看残局看得过于专注,以至于信陵君不得不拿起一枚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出言提醒道:“怎么,长安君是不愿与我较量一番吗?”这句式加语气实在是过于熟悉,嬴成蟜自己就经常这么说,不由有些恍惚。聪明人之间互相明白心意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不知为何,嬴成蟜笃定自己此时抓到了信陵君的思绪。浅浅一笑,抓起信陵君一方的红帅直接按在了黑棋一方。

棋如人生,并非戏言。这毫无胜率的红棋分明是信陵君在自比,那赢成蟜也不介意释放出投诚就有生路的讯号。

但信陵君却把红帅给拿了回来,仔仔细细地重新放回它应该在的位置上。“都已经是残局了,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尽管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但嬴成蟜还是忍不住惋惜。如果信陵君肯倒戈易帜,魏国说不定能兵不血刃地被拿下。可惜他已经做了大半辈子魏国的忠臣,积攒下极高的名望,守护魏国成了刻进血脉的执念,是绝不肯此时功亏一篑的。一番试探后,棋局终于开始。

因为这个残局赢成蟜曾经解过许多次,外加未能说服信陵君的郁闷,他下得十分漫不经心。

然而信陵君这块老姜仅用了一句话就把他给辣蹦起来了。“我听说长安君想杀我?

看这模样,应该是真的了。别担心,一切都只是我这个老朽的猜测而已。嬴成蟜内心纷乱无比,完全不知道信陵君究竞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情报渠道的搭建十分不易,他当真要因为信陵君一句话就全部废弃,另起炉灶吗?

嬴成蟜一时间做不出决断。

他两辈子加一块都没遇到过这么难的选择题,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出反击:“信陵君此言大谬。我想杀您不假,但更是这天下大势要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