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的太阳，不像夏天那样的炎热，透过百叶窗照进了办公室里面，以至于仿佛能够闻到一股属于太阳的气息。

张文飞虽然担任着副院长这样的行政岗位，不过他相对来说也还算是比较纯粹的学者，对于行政的事项不是太感兴趣。

因此周淮能够看到在他的办公桌上，关于行政事务方面的文件仅仅只占了不到五分之一的样子，剩下的地方就完全被各种论文、数学书之类的东西所堆积。

此时正有一本书放在上面，似乎是张文飞离开办公室之前正在看的。

周淮瞅了一眼，好像是Lars H3rmander的《The Analysis of L inear Partial DifferentialOperators》。

这本书周淮是知道的，他之前研究PDE的时候也学习过这本书，它称得上是偏微分方程领域最权威的数学书，在PDE这个领域，其地位甚至就等同于格罗滕迪克的EGA在代数几何领域的地位。见到周淮注意到这本书，旁边的张文飞便笑着说道：“《线性偏微分算子分析》，以前的时候只看过两册，最近又捡起来开始看另外两册了。”

周淮点点头，说道：“嗯，这本书从难度上来说确实挺高的，一般专业研究者可能也就只会看个两册吧。”

张文飞点点头，随后便笑道：“我之所以现在才开始看，其实还和你有关系呢。”

周淮顿时一愣：“和我有关系？”

张文飞点点头，然后从旁边的一堆文档中找出了一份大概是学院里面下发下来的文件，递到了周淮的面前。

周淮疑惑地拿起来一看，随后顿时就尴尬到脚趾扣地了。

只见这份文件的最上面的标题写着：【关于周淮同志证明孪生素数猜想工作报告会的经验总结】，然后下面就是什么，“现下发于你单位”、“向周淮同志学习”等等。

至于主要内容就是周淮当时在那场华国数学会的会议上讲的那些东西。

张文飞笑呵呵地说道：“这里面就附上了你在那个会议上说的一些你以前看过的数学书，其中就包括了这本书。”

“然后我一看，你居然都把这本书看了三册，我一个主要研究PDE的却都只看过两册，这怎么行？所以我就也开始看起来了。”

周淮扶额：“我当时也就随便讲讲，毕竟那种会，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好。”

张文飞摆摆手：“至少你分享的这些书单还是挺不错的，也让我现在能够回想起来要继续好好学习一下这些书了嘛。”

他笑着拍了拍周淮的肩膀：“更何况，从你在PDE上表现出来的见识来看，我现在开始看书也完全没毛病周淮耸耸肩。

行吧，说的倒也是，如果能够凭借他的那一番话让更多学者们意识到继续学习的重要性的话，那当然也是一件好事。

随后没有再多说，周淮继续看起了张文飞的那些手稿，张文飞坐在旁边，随时等待着和周淮的讨论。一旦开始看了起来，周淮就变得极其专注了起来，随着一页页翻过，他脑海中的灵感火花与手稿上张文飞的各种构思与想法，以及上面的各种数学公式开始激烈地碰撞。

他之前那个宏观的、方向性的“变分构造”蓝图，在这些具体的细节填充下，迅速变得丰满而立体。不知过了多久，周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通透的光芒。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草稿纸上写下了一个积分表达式。

“张老师，”他开口道，“您看这里，您在构造能量范数的时候，主要考虑的是扰动动能。但“涡旋拉伸’的本质，是涡量矢量的变化，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思路，直接在涡量动力学方程上进行操作？”张文飞立刻凑了过来，看着周淮指出来的地方示意他继续说明。

周淮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我们不以速度场u作为基本变量，而是以涡量场o为基本变量，然后，我们构造一个基于涡量场的瑞利商，分母是涡量场在某个加权L2范数下的能量，而分子，则直接就是“涡旋拉伸项’（w·V)u与涡量场自身的内积！”

“以涡量为核心！”听到周淮给出的思路，张文飞的呼吸便是一滞。

这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

流体力学方程有两种等价的表述：基于速度的Navier-Stokes方程和基于涡量的涡量方程。他们之前的思路一直陷在前者，而周淮此时却十分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物理本质一一涡旋拉伸，从而选择了后者作为切入点！

“是的！”周淮的语速加快，灵感如泉涌，“这样做的好处是，速度场u可以通过Biot-Savart定律由涡量场u完全决定。这样，整个瑞利商就完全是涡量场的泛函！”

“这样一来，我们就等于把一个多变量的耦合问题，变成了一个单变量的问题！接下来，再对这个泛函进行变分，得到的Euler-Lagrange方程，其解就应该是那个“最不稳定涡量结构’！”听着周淮的思路，一旁的张文飞越听眼前就是越亮，直到最后，他一拍大腿，“啪”的一下，立马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开始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通过Biot-Savart定律把速度场消掉，从而实现变量的统一！你这个想法……你这个想法……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这个方法直接就绕开了他们之前所有方法里最头疼的耦合项问题！

张文飞越发感觉找周淮来帮忙是自己这么久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兴奋了一会儿后，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自己的脑海中好好对周淮提出的这个思路进行了好一阵的推导，随后他便又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掏出了草稿纸，开始在纸面上进行推导，循着他刚才在脑海里面的那些思路。

同时，他也时不时地和周淮议论一番，相互开阔思维。

就这样，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办公室变成了他们思想碰撞的场所。

两人完全沉浸在了这种不断获得突破的过程。

张文飞凭借其深厚的PDE功底，能够迅速将周淮提出的框架转化为严谨的数学表达式；而周淮则靠着他的灵感，以及对问题的另一个角度思考，从而不断地提出新的想法，或者是技巧等等。

总而言之，两个小时下来，他们称得上是成果斐然。

直到最终，他们成功定义了加权范数的具体形式，推导出了变分后的Euler-Lagrange方程。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非线性积分-微分方程，但它的结构，却惊人地对称与和谐。

他们甚至通过一些形式上的简化，找到了这个方程在一维情况下的一个特解，其性质与已知的物理现象完全吻合！

收获是巨大的，办公室里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两人都感到，他们正站在一项重大突破的门槛上。

“真是爽快啊！”张文飞感慨了一声：“老实说，我研究数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能够像是今天这样畅快，就感觉好像没有任何问题能够难住自己一样。”

回想起以前的时候他的研究历程，真可谓是一周一小坎，一月一大坎，一个课题有时候甚至要好几年才能够完成下来。

像是他之前给四大投稿的时候，最长的一篇论文从投稿给期刊，到最终被接收，中间甚至经历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而旁边的周淮看着张文飞感慨的样子，则是稍微有些不能理解。

倒是也不至于从来都不能像是今天这样畅快吧？

他感觉自己大多研究的时候，都能够像是今天这种情况，也就是少数时候会被那种瓶颈级别的问题给难住，然后卡上一段时间。

不过这种话他就没有说出来了，只是说道：“张教授，咱们继续接下来的步骤吧，接下来也该将这个方法扩展到完整的三维上了。”

张文飞点点头，尴尬一笑：“哈哈，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兴奋了，那咱们继续吧。”

“继续，继续。”

而后，他们便再次低下头，向着这重要的一步迈了过去。

然而，接下来，或许因为他们这一步是真正向着问题更深处迈进，而后，水面下隐藏的冰山，便彻底地开始在他们的面前展现出来了。

“不行………”张文飞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指着草稿纸上一长串复杂的表达式，刚刚还显得高兴轻松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凝重了起来，“你看这里，Biot-Savart定律本身是一个非局部算子，但是当我们对整个泛函进行变分时，这一项的变分会产生一个非常怪异的奇异积分核。这个积分核的性质……我们完全不清周淮也陷入了沉默。

他顺着张文飞的指尖看去，那个奇异积分核刚好就位于方程的核心位置，便让所有的分析都寸步难行。他们之前的所有技巧，无论是傅里叶变换、函数空间估计，还是微局部分析，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个非局部性，是Biot-Savart定律的固有属性，是流体力学深层次的结构，无法被绕开。最终，周淮敲了敲桌面，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点。

他们虽然通过巧妙的方式将将耦合问题转化为单变量问题，但代价是，这个单变量方程的非局部性变得空前复杂和棘手。

张文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苦笑一声，说道：“所以，凡事都是有代价。”

虽然之前得到了飞快的成功，但是现在却也给他们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周淮倒是相对来说比较乐观一些，不就是一个问题嘛，也就是比之前他们遇到其他的问题要稍微大一些，于是就成为了一个麻烦，或者说是瓶颈。

“至少如果按照原来的方法来走的话，天知道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够将问题研究到这里。”张文飞对此表示认可，“这倒也是。”

毕竞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将问题解决在三维的大门口处了。

看了看时间，张文飞说道：“哟，这都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了。”

他们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交流了这么久。

“那，咱们先回去各自思考个几天，如果有想法了，再来继续讨论吧。”而后张文飞便提议道。“正好，我还得看一下我学生的论文，另外还得处理一下学院里面的一些事情。”

张文飞感慨一声：“所以有时候我还是挺想去当一个纯粹的研究员，不用操心教学任务，也不用操心行政事务。”

听到张文飞这么说，周淮不由好奇地问道：“您如果想当一个研究员，应该也很容易吧？”张文飞耸耸肩膀，说道：“工资少啊。”

“所以现在也就只能先当着这个副院长了。”

周淮顿时一阵汗颜。

张文飞笑了笑，然后拍拍周淮的肩膀，说道：“当然，以你的能力，以后肯定是不用愁这些东西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还是尽量就当一个纯粹的研究员好了，然后好好用你的智慧给我们数学界创造更多的奇迹出来。”

周淮点点头，摊手表示：“我尽量吧。”

而后，他们便不再多说，向张文飞告别，表示等之后有了思路再继续讨论，接着周淮便离开了办公室。想着张文飞刚才的话，周淮不由在心中感慨：“赚钱啊！”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他还想着给自己家在高端小区买一套房子呢，这样就不用担心像是当初那样被记者堵门的事情发生了。前段时间因为孪生素数猜想证明的事情，他家里人就发来消息说家门口又被记者给堵了呢。至于赚钱的方法……

他忽然就回过神来，自己手上似乎正好就有一个能够赚钱的好东西。

而想到这里，他又是一拍脑袋。

哎！

怎么就给整忘记了。

他今天去华清听讨论班，本来还想着正好回华清那边的宿舍，组装一下买回来的电脑呢。

结果跟张文飞教授讨论得一时兴起，就跟着回燕大这边来了。

他前几天买好的电脑配件，收件地址写的是华清大学，主要是考虑燕大宿舍那边有舍友，平常操作的时候可能有些不方便。

毕竟小芙，完全称得上是从科幻作品里面蹦出来的了。

哪怕有万分之一被发现的可能，也都得尽量避开掉。

“所以现在还得回一趟华清啊。”

周淮叹了口气。

虽然两校之间的距离挺短，但是步行过去的话，要的时间还是蛮久的。

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买辆小电驴了，看周围的学生们几乎称得上是人手一辆小电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自己老姐打过来的。

他顿时回过神，好家伙，差点忘记了，今天周柔也打电话说要过来，主要是拿一下他从欧洲那边带回来的礼物。

接通了电话，就听那边的周柔说道：“你在做啥呢，给你发了好几个消息都没回我。”

周淮说道：“我刚才在和老师讨论课题，没看手机。”

周柔：“………行吧，我快到燕大了，正在给你买多肉葡萄呢，你之前不是说今天上午要去华清听报告，现在难不成还在华清？”

听到喜茶，周淮眼前就是一亮，去欧洲待了那么久，还真有点怀念了，当即便说道：“我已经回燕大了，就是还在数院这边，不过我还得回宿舍取一下给你买的东西。”

周柔：“行吧，那我给江梦溪打电话，你在你学院门口等一会儿，待会儿就坐她的电动车好了，速度快一点。”

周淮一愣：“她还有电动车？等等，她也来吗？”

周柔说道：“是啊，你不是也给她买了礼物，就顺便一起给她了呗。”

周淮：“……行吧。”

他确实在那边买了不少的礼物，不仅是周柔，也给其他的熟人们都买了。

除了江梦溪，还有叶子慕、汤伟、江之承他们，不过现在才回来几天，事情比较多，所以还没有把礼物送给他们。

送礼物，当然还是亲手送更有诚意一些嘛。

而后，周淮便在他们学院的楼下等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后，便见到一辆外观是哆啦A梦的小电驴开了过来，开车的人，正是江梦溪。

江梦溪也注意到了他，停在了路边，滴了滴喇叭，然后朝他招了招手：“弟弟！上车！”

周淮扯了扯嘴角，这位江学姐还真是在这件事情上不死心啊，有这么缺弟弟的吗？

随后他走上前，“你居然也有小电驴，以前怎么没见你开过。”

江梦溪笑眯眯地说道：“以前想多陪弟弟走走路，所以当然就没必要开了啊。”

周淮对这种话语完全免疫，随后便说道：“好了好了，我就多余问你。”

“先到我宿舍吧，我拿下东西。”

看着那后面剩的有点小的座位，他说道：“你往前面点。”

“哦哦。”江梦溪屁股往前挪了挪。

虽然也没让开多少座位，但也还算是勉强够坐，随后周淮便坐了上去。

江梦溪哼哼一声道：“我的后座可是还没有让男生坐过呢。”

周淮：“那我荣幸之至。”

江梦溪又是展颜一笑，“不过，看在你是弟弟的份上，再加上还从欧洲给咱带了礼物，我就授予你坐的权利了。”

而后，小电驴便立即发动了。

而做过小电驴的人都知道，如果一开始没有抓紧的话，这个小电驴一加速，坐后排的人很容易就会因为惯性而向后面倒去。

周淮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坐别人电动车的后排，于是立马就中招了。

上半身向后面倒去，而后他双手在危急之中，最终抓住了江梦溪的肩膀，一个不算是那么敏感的区域。“嘶“”上身总算是坐正了过来，然后周淮倒吸一口冷气，“这加速这么猛？”

“嗯？怎么呢？”江梦溪倒是没注意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不过感党到自己的肩膀被周淮抓住后，她又是笑盈盈地说道：“抓肩膀不稳哦，姐姐不介意你抱着哦！”

周淮：“………那还是算了。”

这女人，可真是搞不懂。

然后他松开了手，扒住了车的两边，现在应该就不用担心被甩下去了。

江梦溪笑了起来：“弟弟还真是害羞呢。”

周淮淡然地说道：“看来你以后再遇到不会写的数学问题时，不想找我帮忙了啊。”

江梦溪一愣，然后在前面晃了晃身体：“好了好了，我不说啦。”

然后她翻了翻白眼，虽然周淮也看不见，接着就老老实实地开起了车。

到了宿舍楼下时，江梦溪又笑眯眯地问：“不考虑邀请我上去看一眼吗？”

“我有舍友在，是个死宅，你确定？”周淮瞥了她一眼。

“哦，那还是算了。”听到还有舍友，江梦溪选择了放弃，她也就是在认识的人面前装一装了，对于不熟的人，她大概一句话都说不上。

只不过周淮不知道这一点，还以为这女人是被“死宅”给吓到了。

耸耸肩，在心中向吴凯华表示了一下歉意，接着他便上了楼，回到了宿舍。

虽然不出意外的是，吴凯华的门依然紧闭着。

看样子这货是打算在明年华国天眼彻底建成之前好好放纵下去了。

而阳台上，那台天文望远镜也没有收起来，说是方便周淮自己想看的时候看。

这让周淮对这家伙的经济实力越发好奇了，那么多的手办就不说了，这三万多块钱的天文望远镜说买就买，太有实力了吧？

心中这样想着，他也回到了自己房间，将该带的东西拿走，而后下楼，重新坐上了江梦溪的小电驴，而后向着校门开去。

最后，他们也成功和抵达校门口的周柔汇合，周柔也给周淮和江梦溪各自带了一杯多肉葡萄和烤黑糖波波牛乳。

只是，周淮看着手中的热的多肉葡萄，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

“这怎么是热的？”

周柔：“这都快12月底了，天冷了当然就要喝热的。”

周淮顿时扶额，“这简直就是在玷污这杯多肉葡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