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见了面(1 / 1)

第23章真的见了面

娄氏惊呆,她是商户女,娄老爹原本不过是个屠户猪肉佬,但娄家的猪新鲜没腥臊味儿,价格公道,买的人多,赚了些银子,后来有了余钱就赁了铺子,生意做的大了,才有能力给娄氏陪嫁了两个铺子。猪肉佬的女儿,不泼辣些,是立不住的,娄氏的大姐,因为自小跟着亲爹卖猪肉,哪怕当街对骂,也是不楚的,娄氏并非没见过那些老娘子打滚骂街,满口脏话。

可此时,娄氏只能惊愕的看着,完全反击不了。在苏老娘嘴里,他们谢家女儿,祖宗十八代,都要成了做暗门子的出身了。“你,你,你……快住嘴,我们谢家怎么惹你了,你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娄氏指着苏老娘,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气的说不出话。作为钱塘王府的准世子妃,老太妃做事那么细致的人,怎么可能不给谢明枝留下人手,四个高大护院虎视眈眈,已经围了过来,只要谢明枝一声令下,就把这老货拿住。

谢明枝摆摆手,示意护院们不要轻举妄动。她听着这些谩骂,冷静非常,完全无动于衷,听到兴致处,甚至点点头,笑了笑,觉得骂的还很有趣。

苏老娘骂的累了,口干舌燥,手边多了一杯水,是谢明枝叫人奉上的。她脸上一晒,嘴仍旧硬着:“就算你讨好我也没用,你们谢家背信弃义,我还是要骂!”

“苏老夫人既对我们谢家如此不满,敢问,我们哪里得罪了您?”苏老娘冷笑:“你自己知道,你已经跟我们苏家许婚,却又应下王府的婚事,一女二嫁,这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王府比我们家富贵,就迫不及待攀上高枝了,我们苏家好歹是正经人家,我儿也有功名,怎能被你们这样欺辱?″

谢重玉今日不在家,谢诚被气的已经晕了过去,他这种读书人,最不擅长跟泼妇对骂。

谢重阳把手指捏的咯吱咯吱响,若不是谢明枝叫人拦着,他直接上去就要打人了。

“苏老夫人,您先消消气,请坐下说话,街坊邻居都看着,我是没法仗势欺人的,对吧,虽然如今我已算是准世子妃,可王府在钱塘名声甚好,我也不能给王府抹黑,人活着在世,总要讲道理,对不对?”苏老夫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也发不出来,只能冷笑:“行,我看你怎么狡辩?”

她做了下来,就坐在院内,一副不跟谢明枝算明白账誓不罢休的模样。绿珠按照谢明枝的吩咐,给苏老娘奉上茶水果盘,给支了个伞,绿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分明是苏家辜负自家姑娘在先,姑娘却这样大度,要是她,别说茶水了,凉水都不给喝一口,直接拿棍子打出去。“老夫人说,我谢明枝攀高枝,一女二许,那我便是与苏家先订婚了?”“这是自然。”

“好,那老夫人请出具我跟苏家公子定下婚约的证据,我与苏公子,可有婚书?″

苏老娘愣住,面色一变,支支吾吾:“这,这,还没到订婚的时候,怎么可能有婚书?”

谢明枝是叫人打开谢家大门的,今日王府提亲,聘礼谢家的院子都放不下了,一直摆出半条街,街坊邻里都伸着脖子望着。苏老娘这话一出口,几个看热闹的大娘顿时乐了。心直口快的王大娘直接嚷出来:“叫的这么大声,原来连婚书都没写,这也算把姑娘许给你们家了?真是有意思。”儿女婚事乃是大事,即便是有婚书,也不能保证婚事一定能成,照样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结不了婚,若有婚书,告到官府,说谢家攀高枝,倒也有厂分道理,有婚书另嫁也不违反大周律法,即便是知县也顶多叫悔婚的,赔偿些银子了事。

没有婚书还这么闹,苏老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那,口头上订婚了,你便是我们苏家的媳妇儿,怎能另许别家,这就是出尔反尔。”谢明枝依旧没生气:“好,既然老夫人说有口头约定,那么街坊邻居,谁能作证?有谁听说,我们家要让我跟贵府公子订婚?”苏家不过上门做客了一次,又不是自小定下指腹为婚的婚约,闹得大家都知道,谢家人口风严,也不会再没下聘时,就对外人说儿女婚事。“既没婚书,就说有口头婚约,要是这样也能上别人家闹,我随便寻个姑娘家闹一闹,叫人家白嫁个大姑娘给我呢。”“这还是举人老爷的亲娘呢,跟泼妇似的,也忒不讲道理了。”苏老娘气结:“你,你们谢家许婚,如今却不承认,也忒不要脸了。”谢明月气坏了,护在谢明枝身前:“谁跟你们家许婚了,我爹娘既没答应又没婚书,你空口白牙就说我姐姐是你们苏家的媳妇儿,要是这样能行,谁都上街抢个姑娘去,说人家答应嫁女,岂不人人都能强娶?”谢明枝心下一暖,摸摸妹妹毛茸茸的发顶。“也不怕街坊邻居知晓,我更不怕王府知道,原本谢家的确相看过苏家公子,可相看并不意味着定下婚事。”

“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儿女婚事是大事,谁家不是相看过好几家才能做决定呢,只是相看过,就认定婚约,这不是粘包赖吗?"王大娘喊了一句,给苏老娘臊的老脸一红。

谢明枝道:“苏公子是我长兄好友,我家原本的确起了意图,认为苏公子为人上进,人口简单,有意考察一番,可苏公子未娶妻先纳妾,还逼迫我一个未嫁女接受,老夫人,您以一家人的借口,要我为杨六娘准备嫁妆,此事你为何不叫人知晓?”

“本就是一家人,你跟我儿子私相授受,早已暗中定情,除了我儿子,你还能嫁给谁去,既未成婚,为何连针线活都给我儿子做了。”苏老娘拿出那双护膝,得意洋洋:“这就是证据,你中意我儿子,居然要能嫁给王府世子,世子一定被你骗了。”

谢明枝满脸无语,都不愿出声回应。

谢明月噗嗤一声乐了:“苏家老夫人,您拿着外头买的针线,说是我姐姐做的,还是跟你儿子定情的证据,也太荒谬了吧,老夫人,您不信,翻一翻夹层,那里还有裁云阁的徽记呢,我姐姐要帮娘亲打理铺子,主持中馈,哪有那么多时间做女红。”

苏老娘当场傻了眼。

“之前过年,老夫人来家里做客,跟我索要女红,叫我给您一家子都做针线,我自觉瓜田李下,要避嫌,可苏公子毕竞是长兄好友,我又怕妨了两家来往,不得已,从裁云阁买了针线送去,我本是好意,想着入了冬,苏公子要科考,苏家小妹还没棉衣,正巧我们家要做过冬衣裳,就叫绣娘多做了些,我一片好心,您却拿着来诬陷我…“谢明枝低下头,擦了擦眼角。“姐姐,别跟她废话了,今天是姐姐的好日子,她却这样上门来大闹,污蔑姐姐清誉,谁家好人这边假装要跟人结亲,又纳自家表妹为妾啊,直接告上公堂,看官府怎么判,便是她是举人的亲娘,这样污蔑清白姑娘,也得打她几杖。苏老娘眼睛咕噜噜转了,刚要坐地拍着大腿打滚。“够了,娘,您还嫌不够丢人吗?”

苏清珩跟谢重玉一前一后进来,谢重玉面色肃然,苏清珩脸色苍白难看,甚至不敢跟谢明枝对视。

“您要是再闹,儿子就把您送回老家去,儿子说到做到。”苏老娘耸了耸脖子,顿时不敢说话了。

苏清珩看着院中一片红,王府的聘礼琳琅满目,每一件都系上了红绸缎,红的,如此刺眼,他像是喝到黄连水,苦到了心坎里。“谢家妹妹,我娘混,她生了病脑子不清醒,你莫跟她一般见识,苏家跟谢家,从未提过结亲的事,我娘糊涂,实在不该这么做,倘若谢家妹妹想要报官,我也没有怨言,一切责罚,我这个做儿子的担着便是,是我娘不对,谢妹妃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谢明枝摇头:“既然老夫人病了,就好生照顾看护,若需要大夫,我可以求求世子,让京里的太医给老夫人看看。”苏清珩垂着头,脸变得惨白:“不,不用了,多谢谢家妹妹关心,还要恭贺你订婚,谢家妹妹定会和世子恩爱和美,夫唱妇随。”“承公子吉言。”

这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谢重玉说,苏清珩很后悔,但他后不后悔,跟谢明枝也没什么关系。“即便子染是我好友,我也要说,小妹,你这一招太狠了,杀人诛心。”绿珠稀里糊涂的,只觉得今日是澄清了自家姑娘的清白,都没打那苏老娘一顿,很不过瘾,可看公子跟姑娘的表情,又好似报了大仇似的。谢明枝微笑:“今日的事传出去,苏清珩在钱塘,再也攀不上任何一家官宦人家的贵女,甚至家中有财帛的富贵姑娘,也不会考虑他了,苏老夫人自己绝了儿子的好婚事,得偿所愿,一定很开心吧。”绿珠阿了一声,仍旧不懂。

谢重玉道:“你家姑娘是慢刀子割肉呢,真以为你家姑娘,是什么菩萨心肠,半点也不记恨不成,那些权贵知道,苏老娘性情这么混,没成婚就让儿媳他女红立规矩,就拿捏人家要纳妾,要污人家姑娘清名,哪个好人家会嫁女儿给他,他想上娶,怕是只有在元京中进士了,他听说王府下聘的事,精神很不好,这回科考,怕是会影响心境,不过,这也是他活该,子染兄,愚孝害了他。”谢明枝笑而不语。

没过几日,王府就发出邀请,两家一同去元京,因未成婚,自然分了两个车队,但能得王府护卫,谢家不必找镖局,一切自有王府打理,也十分顺心。途径濮城,谢明枝却开始发呆,时常走神。绿珠拿来了一个小包裹:“姑娘,世子又差人送东西来了,奴婢看过了,好些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什么濮城特产云片糕,一方手帕,一匹霞影纱,当地的濮染,珠花耳坠子,也特驳杂了。”绿珠没有笑话的意思,那可是世子,她怎么敢笑话世子,反而因为这些林林杂杂的礼物,她对那位病弱世子好感飙升,世子的举动,有种笨拙的可爱。“姑娘不瞧瞧吗,姑娘?”

谢明枝回神,勉强笑了笑:“恩,先放那吧。”绿珠察觉到了不对,自家姑娘说,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世子,但世子很有诚意,身家也清白,审时度势的权衡下,世子变成了最好的选择。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谢明枝就不会后悔,为了自己为了未来能过的更好,甚至为了谢家,她都开始积极跟世子培养感情。对于男女之事,她看的很分明,即便是自小在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爱侣,也有兰因絮果变成怨侣的,夫妻之间即便有再深厚的感情,也要经营,是经不起作天作地的消磨的。

同样,即便一开始感情不深,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只要肯用心,在男人心里,也总会有一席之地,毕竞人心是肉长的。上辈子,李从这种冷心冷肺的男人,她都能攻下堡垒,不论他宠谁爱谁,自己这个皇后,总归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更别提本就对她有好感的世子了。不论收到什么礼物,谢明枝都会很开心,也会细细品鉴,也会给世子回礼,有时是她打的络子,有时甚至只是路边野花编的花环,或者一张信笺,写着几句诗,但不论世子送的什么,哪怕只是一块糕点,谢明枝都会细细品尝,会在碰面的时候说上几句。

绿珠亲眼看见的,李续看着自家姑娘的表情越来越温柔。绿珠简直叹为观止,自家姑娘这般撩汉手段,对付哪个男人不是手到擒来?不仅是世子,因为谢明枝时常约李续一起散步,挖空心思找古籍,给他寻一些温和的食补方子,李续身体不说如何,气色是越来越好了,红光满面的。老太妃看在眼里,高兴地很,只觉得力排众议,为孙子选了这个世子妃,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越发对谢明枝和颜悦色。每日谢明枝都去给老太妃请安,说几句凑趣的话,老太妃都高兴的把自己随身之物赏赐给谢明枝,如今已经攒了一个匣子了。绿珠就说,自家姑娘是最知情识趣的,可今日,世子送来的东西,她却只是看了一眼,就恹恹转过头去。

“姑娘,可是觉得世子今日的礼物不合心意?"绿珠想要劝几句。谢明枝摇头:“怎会不合心意,世子送的,我都喜欢。”这个回答很敷衍,绿珠算是看出来了,可男人就很吃这套,毕竟谁不希望自己送的礼物,会得到珍视,心意得到回应呢。“我今日做的栗子粉酥,刚做好还热乎,送去给太妃和世子尝尝,对了县主和几个大丫鬟那里,也别忘了。”

绿珠颔首,说知道,早就分好了份儿,叫人送去了,从前她都不知道,自家姑娘竞还精通厨艺,做的点心特别好吃,市面上根本就没的卖。“姑娘怎么心神不宁的,连世子送的礼物都不看了?”谢明枝叹气,她的确有一桩心事,招呼绿珠附耳过来,绿珠听完,满脸不敢置信:“姑娘,那个卫公子你之前认识?见过面?”她全然摇头。

“那为何姑娘要这么做,姑娘已经跟世子定亲了,还跟别的男子有牵扯难免不妥,姑娘可不是那么优柔寡断的性格。”“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会跟他见面,只是叫人化名,助他一些银子,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我朝不重武举,武将总比不过文官,他有韩信之谋,老夭折于此,不为国家效力,实在可惜。”

绿珠匪夷所思:“为朝廷效力,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一百两银子,那可是咱们家半年的收成,姑娘也忒大方了,这个卫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好啰嗦啊小珠珠,快去把这件事办了,左右我又不跟他见面,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他曾经确实帮过我,这个恩情要报的。”谢明枝轻叹:“把这件事办了,我也就没了顾虑,以后心中就只有世子了。”

她跟卫凌,相遇太晚,丰城守城之战时,李从被困河谷,郑氏作为李从正妻,居然想连夜逃跑,对羌人献城保命,她当机立断,叫人软禁郑妃,自己冒充李从正妻,身穿铠甲,抱着长子领着长女,亲自督战。正因为她这位′王妃′没有临战而逃,丰城百姓被激起血性,不论老幼全民皆兵守城,那将近一年的时间中,她不知李从生死,没有书信,全凭一腔信念坚持,给她最多支撑的,是卫凌,那时他不过是丰城一个守城副将,他对她立誓,哪怕城破哪怕自己身死,他也会护着她的孩子逃出去。在那封闭的一年中,她无可救药的对他动心,多么可笑啊,她已为人妾,都生育子女,才遇见志同道合,心动的对象。城,她守下来了,李从活着回来,城中却起了流言,说她跟卫凌过从甚密,可能有私情。

流言止于,卫凌带回自己的未婚妻,并请李从赐婚。后来听说他那未婚妻病死,他终身未娶,谢明枝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她是成王的女人,是他顶头上司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觊觎她,难道她自诩生的貌美,就觉得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该爱她?

现在,在她面前的,是活生生的卫凌。

他很穷,却生了一张稚气的脸,谢明枝看的微微出神,分明是棱角分明的脸型,高挺的鼻梁,略深的有些像羌人的眉眼,可他给人感觉,却永远是那个少年将军的模样。

上辈子,她听说过,卫凌年少家贫,郁郁不得志,还曾被欺辱,可她见到的卫凌,永远都那么可靠,那么神采飞扬,是不过二十六岁,就打下河漠,封狼居胥,声望一度比肩冠军侯的少年将领。

可这么一位应该载入大周史册,应该名垂青史,应该一声顺遂,意气风发的将军,却因为跟她交从甚密,违背君令,介入储位之争,而下场凄惨。那时她的长子李熔,出生就被抱走,一直养在林氏太后膝下,跟她这个亲娘并不亲近,直到成年后也是如此,她深受李从信任,更是被李从推出来,跟太后打擂台的棋子,作为摄政皇贵妃,屡次对付林氏这个摄政太后。李从的布局,是阳谋,由不得她当缩头乌龟,林氏乃是先帝继后,没有亲生子,扶持李从,是有代价的,她跟林贵妃在后宫蚕食她跟孩子们的地位,从前她名分不过侍妾,争不过,她的女儿被林氏推出去和亲,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怎能认输,只能咬着牙,跟林氏斗,可最后,她的长子却跟她的次子成了水火不容的仇人。

她扳倒林太后,将其软禁于宫中,收回林国舅的权柄,李熔居然发动宫变,想要救养自己长大的皇祖母,杀了她这个亲娘,若不是卫凌率兵来救,她跟孩子们,就真的要死了。

此次宫变,长子李熔被囚禁,李煜成了新太子,她被册封了皇后,李从清除了前朝林氏势力,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卫凌,因为无诏回京,被申饬,降职,没过多久就被查出贪污军饷,下了大狱,谢明枝决计不信,他会做这种事,卫凌的虎豹骑,都是用她私库补贴,怎么可能贪污军饷,一定是有人诬陷,她一边力保卫凌,一边调查真相,在真相大白,让人快马加鞭去营救时,得到的,却是他畏罪自杀的消息。谢明枝痛彻心扉,其后的那几年,她一直睡不好,每晚噩梦,都是卫凌。他是被她连累死的,因为残酷的前朝斗争,因为他站队后党,李从绝不可能作视后党做大,卫凌仕第一个被开刀的。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壮年惨死,就算李从不重用,至少他也能功成身退,告老还乡,还可以,子孙满堂。

如果不是她……

这辈子,她不会嫁给李从,不会卷入斗争旋涡,他依旧会扬名,会成为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却能顺遂的活到老。

卫凌家的院子,是个低矮的黄泥墙,家徒四壁,就连这黄泥墙都塌了一半,前些日子濮城下了大雨,被冲塌的。

卫凌穿着粗布衣裳,却依旧抵挡不住一身腱子肉和脸上的朝气蓬勃,他苦着脸看着塌掉的黄泥墙,闹着后脑勺,随即哈哈笑了。他撸起袖子,准备去河边挖泥,混着杂草做泥坯,遇上拾柴的婆婆,还帮她背着篓子,帮村头大爷抓到逃跑的猪,从树上救下一个下不来的熊孩子。绿珠瞪着眼睛看过去:“哇,这个卫公子力气好大,能举起石磨?这是什么再世项羽,姑娘,我们的人去了!”

谢明枝嗯了一声,定定的望着,心不在焉。她们安排的人已经到了卫凌身前,卫凌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满脸不可置信,却并不接受银子。

他摆着手,连拒绝带比划,她们的人说了点什么,卫凌忽然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他忽的转头,视线看过来。

谢明枝急忙放下马车帘子。

“姑娘……“绿珠匪夷所思,她头一回看到自家姑娘这么慌张。“我没事,不过送个银子罢了。“谢明枝抿了一口茶,依旧心神不宁。他收下了银子,谢明枝想了及其充分的理由,出面送银子的人,只说是昔日得了义士相助,义士不仅要报答恩德,还瞧中他一身本事。谢明枝垂下眼睫:“走吧。”

“诶,不看了吗?“绿珠疑惑,她可是千阻万拦的,也没拦住自家姑娘来看看。

绿珠都已经心一横,打定主意,若是事情传了出去,有人故意使坏,她就承认,是自己爱慕那个卫公子,央求姑娘带她来看的。她都已经有了觉悟,给自家姑娘跟这个卫公子打掩护,谁知姑娘竟连面都不跟他见吗?

“已经,足够了。“谢明枝更像是释然,这辈子,她若挣上去,自然会庇护他,但也是暗中的,这辈子不必相识,就不会连累他,就像跟李从一样,彼此不认识,是最好的结果。

“我已是准世子妃,还能想别人不成,别胡思乱想了。"给她绿珠一个脑瓜崩,谢明枝掩住眼下的落寞。

建章宫一角,太子掩饰不住的兴奋,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七弟,那女人死了,可真是死得好,死的妙啊!仗着那女人,大皇兄屡次越过孤这个储君,不把孤放在眼里,如今那女人死了,看他还找谁做倚仗。”太子的面容,兴奋的都有些扭曲了。

李从面色不动,微笑的模样,像是寺庙里的佛像:“殿下,还是要悲切,莫要让人看见,传到父皇耳朵里,就麻烦了。”太子冷笑:“是了,孤倒是忘了,她可是父皇的真爱呢,此女野心甚大,若她老老实实的,不挟持着父皇的宠爱,掺和进储位之争,孤上位后,让她做个贵太妃,倒也不是不能容她安享晚年,她自己生不出皇子,却跟大皇子狼狈为奸,哼!”

他大力拍李从的肩膀:“七弟,你出的主意真是有用,你就是孤的福星,你那表妹也是孤的侧妃,以后咱们要多走动才是,孤将来登基,得了大统,绝不会亏待你!”

李从叹道:“臣弟有什么本事,都是靠殿下提拔,您是储君,诸皇子即便是亲兄弟,也是臣,自该为您效犬马之劳,况且臣弟也是偶然,听见这桩风流事,没想到,贵妃无子,竞真的如此胆大包天,敢私通外男,混淆皇室血脉,父皇这回,被伤透了心。”

太子冷笑:“父皇这般,实在活该,那女人号称是我母后的替身,踩着孤母后尸骨上位,却扶持孤的对手,孤怎能容忍,七弟你这次居功至伟,可有什么想要的?你赐婚的人选,可定下来了?”

他忽然想到,李从最开始的订婚对象,已经被自己抢走,纳为侧妃了,不免有些尴尬。

“对了,钱塘老太妃已经入宫,带着他们家世子,祖母让孤多亲近亲近,这讨祖母欢心的事,就交给七弟来做,把钱塘老太妃一家子安排好了,孤再记你一功。”

李从神色恭谨:“谨遵殿下旨意,这钱塘世子毕竞是吾等堂兄弟,血缘亲近,殿下还是多亲近亲近,既皇祖母有话……太子不耐烦:“钱塘一个偏僻地方的世子,还要孤亲自迎接不成,你协同尚宫局去办此事,这次要建钱塘王府邸,可是个大油水的活计,孤交给你了,你也能大赚一笔,放心,孤会替你兜着,好好为孤办事便是。”太子离开了,李从面色淡了下来,此事一办,他就正式加入太子党,这种选择很好,大皇兄很难对付,太子却高傲非常,从不把诸亲兄弟当一回事,没仁么心眼,这位蠢货太子做对手,总比大皇兄做对手来的强。有太子做靠山,很多事,办的都能顺理成章,太子这个蠢货,自以为恩威并施,拿捏住了他,丢点小苍蝇腿肉,就以为能满足他,当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亲王?

但有一条太子说对了,他确实缺钱,养军队太花钱,而且他要打造个富庶的王府,总不能让谢明枝跟着他受穷,空有王妃的名头。太子瞧不起钱塘,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钱塘有个金矿,此时还没挖掘出来,要饶过朝廷,偷偷挖这金矿,他需要在钱塘当地,找个明面上的代理人,钱塘王一家,很合适,老太妃有弱点,有弱点的人就容易拿捏。听说钱塘世子已订婚,不是元京的名门望族,更不是当地豪强,只是个小官宦的女儿,皇祖母已经召太妃世子,和那女子入宫,他需要先看看形势,才能决定这个忙要怎么帮,才能让钱塘王府承自己的情。枯坐一会儿,他便往太后的慈和宫去,转角出现一个抱着花的姑娘,他差点跟那姑娘撞上,待那姑娘行礼请罪,李从还觉声音有些耳熟,说了句没关系,把人叫起来,待那女子抬头,顿时愕然。

这姑娘长了一张谢明枝的脸,不,她分明就是谢明枝,年轻的谢明枝。谢明枝也是满脸愕然,她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就这么手足无措的跟李从见面了。

办完卫凌的事,她已没有遗憾,哪怕此生无法再见面,她知晓他活着,就已经心满意足。一路波澜不惊到了元京,唯一的变化是,谢明枝给未来的准祖婆婆,未来夫君还有小姑子,哄得见牙不见眼,若不是还没办婚礼,钱塘老太妃恨不得,整日都要谢明枝在身边陪着。

更许诺将来回了钱塘,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好叫所有钱塘人都知道,她这个世子妃的份量。

一切都很好,很顺利,有老太妃的支持,她不至于在王府举步维艰,跟王妃打擂台也更有筹码。

老太妃甚至说,要带着谢家人,一起去住朝廷给准备的府邸,这下子就连娄氏都诚惶诚恐的拒绝了,哪有未成婚,住女婿家的,这不成了舔着脸打秋风?最终谢家从朱衣巷,赁了个两进的小院,算是安置下来。又回元京,谢明枝倒是很淡定,她已经许了人家,早晚要跟着李续回钱塘,她已经避过选秀,又是准世子妃,避开所有跟李从相识的契机,反而丝毫不怕。

所以老太妃带她一起进宫,拜见太后,她也完全不惧。太后虽然很有手腕,却也是个仁慈的老太太,上辈子这位老太太就很喜欢她,而上辈子的对手,如今的林皇后,她都没嫁李从,不过是个藩王世子的未婚妻,就更谈不上针锋相对了。

入慈和宫请安的时候,皇后和贤、德、淑三妃都在,谢明枝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的跟在老太妃身后,做个乖顺的傀儡。“这就是你给长生选的媳妇儿?果然出众,快让哀家瞧瞧。”谢明枝行礼问安,半坐到太后旁边的脚蹬上去。太后拉着谢明枝的手拍了拍,赞道:“看着就很不错,你选的人,品性也定是一等一的,去把我那套红宝头面拿来,赏给谢姑娘。”这便是走个过场了,皇后和三妃不咸不淡的夸了几句,都各有赏赐,皇后便告退,太后神色露出一点微微的疲惫。

三妃之中,唯有德妃留了下来,给太后按着头部,乖巧沉默。“数年不见,你怎的成了这个样子,老了这么多?”老太妃的话,若是旁人说,定要被治个不敬之罪,但太后只是晒然一笑:“你也不年轻啊,瞧瞧你脸上那皱巴巴的纹。”太后挑挑眉毛,忽然露出个不太正经的表情:“咱们到底不如柔太妃会保养,她把羊脂乳涂脚上不说,还涂那儿呢。”两人相视过后,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狐媚子,都老太婆了,打扮给谁看呢,改天,我要去郡王府,问问她,笑话笑话她去。”

“你何必去她那里,我把她一道旨意召进宫来,她还能抗命不成。”“正经些吧,孩子们还在这。“太妃嗔怪,随即正色,瞧着太后满脸怜惜:“你怎的这么疲倦,建章宫这风水也太不养人了,我早就说,你跟我去钱塘,那边四季如春,适合你养身子。”

太后叹气:“没安生日子过啊,原本以为当了太后,儿子坐上那个位置,就再没有烦心事了,谁知如今依旧是满头官司,儿女都是债啊,若你不来,我怕是要憋死在这宫里了。”

太妃忽然拍了拍谢明枝的手:“让芳寻带你去宫里的花房,梅姐姐不瞒你说,我这未来的孙媳妇儿,插花插得可好了,让她露一手给你瞧瞧。”又安抚谢明枝:“不必怕,有芳寻在,没人会欺负你,长生给他皇伯父请安过后,就去找你。”

太后也道:“好孩子,去吧,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吩咐芳寻便是,在宫里不必客气,我记得,谢宝林是你姐姐,找个时间让你们姐妹,也见见面。这是要支开她,谢明枝顺从的跟着女官出去,在花房甚至选了蝴蝶兰和瑶台玉凤菊,准备给太后做个插瓶,这一出来,却冷不防,就遇上了李从。怎么这么巧合,会遇上他?

谢明枝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强行镇定心神,这辈子她重生了,但李从并未重生,他不知过往,他们是陌生人,想到这,谢明枝反而淡定了。她想了些措辞,一会怎样问安,怎样表现得像是初次见面。但谢明枝有些没想到,李从居然大步走过来,满脸喜色,就连那像寺庙菩萨一样微笑淡定的脸,都浮上几分真心。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此时进宫?你进宫可有人为难你,是不是你那个宝林姐姐要见你,你别担心,我在这,会护着你。”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谢明枝的脸颊,谢明枝后退一步,躲过他的手,一脸疑惑:“敢问您是宫里的哪位贵人?我们,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