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落英错认舞衣鲜(1 / 1)

梵花坠影 步非烟 10018 字 2013-05-21

解药在发挥作用。相思身上的红斑渐渐消褪。

她依旧裹在厚厚的毛毯里。一动不动。直到天色渐晚。她脱下公主的礼服。缓缓坐起。马车窗外。汉城已越來越远。她的心也渐渐宁静。

这一刻。她想到了沈唯敬。

她无论如何都沒有想到。这个卑微的人。竟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更沒想到的是。公主苏醒后的话:

“沈唯敬让我告诉你。请将囚禁宣祖的地方交给他。”

“他会带着这个消息去见杨盟主。”

相思霍然明白。这是一个局。

一个比荆轲刺秦时。借樊将军之首还要惨烈的局。

相思是平秀吉之外。最有可能知道宣祖囚禁处的人。平秀吉将她留在身边。每日都借点茶的机会。将战局分析给她听。倒不是信任她。而是他太自信。自信这个女子不过是他茶室中的一幅名画。他需要找到这样一个完美的战利品。來见证他的胜利。

何况。她还是卓王孙的人。

每一次看到相思露出或诧异、或惊慌的神色。他就禁不住微笑。。这实在是比攻城略地。灭国擒王还要有趣。

但。或许他沒有想到。眼前这个温婉如莲花的女子。并不仅仅只是一幅画、一个精致的战利品。

这个局在公主出行前。就已设下了。杨逸之遣人将计划告诉了沈唯敬。希望他借见到相思的机会。打探出宣祖囚禁之处。但沈唯敬知道。得到情报易。将之传递出去难。要让平秀吉不觉察。更是难上加难。一旦得知消息泄露。平秀吉必然会改变囚禁地点。这个情报也就毫无用处。

沈唯敬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是一个传说。

西域某国有一种珍贵植物。可以制造出价比黄金的药物。这个国家因此变得富有、强大。而周围的邻国却贫瘠落后。饱受欺凌。邻国希望得到植物的种子。多次派人潜入这个国家盗取。但国王对种子看守极为严格。一旦发现窃贼。便会立即格杀。以至于多年來。为盗取种子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却沒有一次能成功。直到有一次。有一位窃贼被捕获。与其他人不同。刑场上。他慷慨赴死。毫不畏惧。只对国王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将他的头颅送回祖国。

如此。他才能用未曾瞑目的双眼。亲吻故乡的土地。

观刑的民众都被他的忠诚感动。替他向国王求情。国王也只好应允了他的请求。

但。头颅送回邻国的次年。这种植物便在邻国遍地开花。

只因那位英雄。已悄悄将盗取來的种子含在口中。使者将种子送回邻国时。那枚珍贵的种子也被流传出去。

相思听过这个传说。

于是。她将宣祖囚禁之地写在纸上。用蜡丸封好。塞入沈唯敬的咽喉。蚀骨散毒性发作之后。尸身脖子以下完全化去。咽喉末端已被变硬的血块塞住。蜡丸便不会滑落。余毒会在血肉中残存七日。沾之即死。除非有解药在手。一般人连碰都不敢碰这颗头颅一下。更不要说认真检查了。

这样传递消息的方法。天衣无缝。绝沒有人能够察觉。

沈唯敬的死。并不是为了洗刷自己的耻辱。而是为了拯救这个国家。

荆轲刺秦王时。为了取得秦王信任。劝说樊于期将军。献出了自己的头颅。

那个种子的传说里。邻国勇士为了祖国的富强。被敌人斩下首级。牺牲了生命。

他们都是青史留名的英雄豪杰。而沈唯敬。只是一个市井小人。人们眼中最卑微、猥琐的卖国贼。

但相思知道。他做了一生中最伟大的牺牲。他的死。并不会白费。

三天过去了。这颗头颅已经被快马加鞭送到了杨逸之手中。沈唯敬头颅中的秘密。杨逸之一定已经知道。

他一定能在平秀吉察觉前救出宣祖。朝鲜义军将因此全都团结起來。接受他的领导。那时。他就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卓王孙。将倭兵赶回去。

而沈唯敬。也必将以他惨烈的牺牲。洗刷掉叛国求荣的污名。

相思望着窗外渐渐深沉的夜色。禁不住露出微笑。

那是多么美好的未來。她也终于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了。

更美好的。却是她自己的未來。

公主的第二番话。让她决定放弃刺杀平秀吉。回到平壤。

“卓王孙已准备好了一切。等着你回去。迎娶你。”

这句话让相思错愕良久。还來不及相信。就已热泪盈眶。

公主告诉她。平壤城里正张灯结彩。虚生白月宫已装饰一新。漫天喜气。喜障、流苏、车驾。甚至新娘的吉服珠翠。都快马加鞭从中原运來。而平壤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准备了隆重的贺仪。只待这场难得一遇的盛大婚典。

这些确凿的证据。让相思不得不相信。卓王孙正在准备一场婚事。

他自己的婚事。

卓王孙的确是这样准备的。只不过。新娘不是她。

相思并不知道这一点。于是。她满心欢喜地走向这场婚礼。

交换服饰的时候。公主看向相思的眼神。有了一些闪烁。

她不禁想起了数年前。天授村的枯井中。初次遇见相思的时候。

那一次。这个温婉如莲的女子。也是穿起了她的华服。代她走向了一场奇遇。于是在纷落的桃花中。她邂逅了那个白衣的男子。两人一起经历了七闯连营。荒城之劫。庚戌之变。三连城的兴建与毁灭。

那本是属于她的传奇。却只因这一念之差。错过终生。

公主轻轻咬住嘴唇。千般懊悔。万种感慨。

相思沒有想起这一切。沒有想起当初她穿起公主的华服。邂逅了一个不该邂逅的男子。之后的一幕幕。历经劫难。满身伤痕。只剩下无尽亏欠。无尽感怀。还有那一杯忘情之毒。她都沒有想起。

她只知道。这一次。她穿起公主的华服。是要走向自己一生仰望的人。多年的守候。多年的梦想。就要在这一刻成真。

不知为什么。她的欢喜中。却泛起淡淡的苦涩。

天又开始阴了起來。浓密的云层纠结在一起。连绵成漆黑的一片。雨丝细密地纠缠在空中。准备着跳起一场堕落之舞。

车驾停了下來。停在云望坡。这是相思跟杨逸之约好会面的地方。

在相思出城之前。沈唯敬的头颅早就已被送出去了。杨逸之应该早就知道了宣祖囚禁的地点。说不定已将宣祖救了出來。

而相思有另外一些情报。想告知杨逸之。所以她在封起蜡丸前。在纸条上加了一行字。希望杨逸之在救出宣祖后。与她在这里会面。

然后。她将回到平壤。做那个人的新娘。

这一刻。她有了小小的私心。她希望卓王孙与她成婚后。能带她回到中原。哪怕一年。哪怕一个月。哪怕仅仅几日。能暂时放下天下。只厮守彼此的幸福。

这场战争。就交给杨逸之吧。有了这些情报。有了朝鲜义军。他一定能取得胜利。

而还有另一个理由。让她执意要在这里等他。有一些话。她一定要在披上嫁衣前。亲自告诉他。

说一声。对不起。

也许他会失望。也许他会难过。但。这就是命运。沒有未來的命运。必须在这里终结。

她下定了决心。不能逃避。不能迟疑。必须亲自讲给他听。

想到此处。相思的心竟有些怅然。

突然。车队前方传來一阵急促的喧哗。巨大的爆响炸开。几辆随行车驾就如纸折的一样。哐啷啷翻倒在地上。

相思一惊。急忙掀起轿门。只听一个阴冷刺耳的声音道:“相思姑娘。主上让我们请你回去。”

一团黑。一团火。一团水。一团风。鬼忍四人众。冷冷地将相思围在核心。仅仅是他们身上散发出來的杀气。就让相思无法动弹。

说话的是地藏。

相思摇了摇头:“不可能。平秀吉若是要我回去。必然不用这种方式。你究竟是奉谁之命。”

她的话让地藏吃了一惊。隐在黑暗中的脸色变了变。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笑中有着地狱的森冷:“不错。相思姑娘。要捉你的人。是我。”

他宛如地狱般的阴冷语气中忽然充满了寂寥。他昂起头來。似乎想要看清楚苍天:

“王图霸业。都因你而成空……”

“我最恨的人。其实是你。”

他厉声道:“动手。”黑马发出一声长嘶。地藏化身狂风。向相思怒飙而來。同时。水藏、火藏、风藏身子同时动了。化成三条弧线。射向随从们。

凌厉的杀气将相思笼罩住。在地藏这几乎全力一击下。她根本沒有还手的余地。

她不明白。地藏为什么要恨她。但此情此景。根本容不得她思考。她猝然抬手。身上暗藏的几枚玲珑针飞了出去。

借着玲珑针的力道。她的身子急速后退。想要全力躲过这雷霆一击。

玲珑针还未沾到对方。就已化为尘埃。而后一股狂悍之极的力道。如山岳崩催。向她怒压而下。相思嘤咛一声。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鲜血。像断线的珠子。洒得遍空都是。

地藏发出一声冷笑。缓缓向相思走去。他还不想杀她。而是要将她捉住。当做自己的筹码。只是。他实在太恨这个女人。忍不住先将她打成重伤。

突然。一声清越的龙吟。从数里外遥遥传了过來。地藏猛窜的身形骤然停住。

唰的一声轻响。一道青光凌空划过他眼前。

地藏大惊之下。本能地挥手接住。却不由得一怔。他凝视着手中的物体。竟似已忘了擒住相思。就连相思重重跌落在他身侧的泥泞里。他仍然一动不动。

其他三忍见他反常。都是极为诧异。纷纷呼喝。赶了过來。

他们的身子同时震了一震。

一股狂龙般的杀气。凌空而降。盘旋成巨大的龙卷。将他们困在中间。

青衣。仿佛从云端飘落。落在三忍的面前。他看也不看三忍。袍袖贴地飞出。将相思的身体带起。另一只手反掌挥出。

首当其冲的是风藏。她的反应也最快。嘶的一声响。流云飞袖化成两道利刃。向來人怒飙而來。她的武器是速度。这速度只能用快如闪电來形容。风藏相信。普天之下。绝沒有人能够在她施展出三招之内还出一招。甚至关白大人本人都不能。

但不知怎地。她的袖子已被那人握在手中。那人手腕微微一沉。风藏竟被他凌空挥了起來。向火藏砸了过去。

火藏并不是躲不开。但他背后是山石。只要他一躲。风藏必死无疑。所以。他只能运足全身的力气。想要接住风藏。他的手才一触到风藏。一股大力立即传來。宛如电殛雷噬。火藏一口鲜血喷出來。身子萎顿在地。

只剩下水藏。他彷徨地看了地藏一眼。

鬼忍四人众中。武功最高的就是地藏。只要地藏能驱动黑马。施展雷霆一击。两人联手。未必不能一战。

但。地藏呆呆地望着手中的东西。灵魂仿佛已被抽干。

那只不过是只玉盒而已。为何地藏如此关心。

水藏咬了咬牙。他只能自己作战。

幸好。雨终于下了下來。天地之间。都是他的武器。。水。

他张开了双手。只要有水。他就什么都不怕。

但。在一刹那。雨水却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漫天雾气。

方圆十丈内的水。竟全被那人的杀气逼成雾气。连一滴都沒有剩下。水藏惊骇地睁大了双眼。却只能看见一件东西:

青色。如苍天无尽广袤的影子。缓缓逼近。将一切覆盖。

相思的双目慢慢睁开。眼前是一片青色的云。遮蔽了远处阴郁寒冷的天。

温暖而安宁。

刹那间。满身的疼痛抵不过重逢的愉悦。她禁不住脱口而出:“先生……”

卓王孙静静地看着她。沒有说话。

相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剩下的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喉头。她低下头:“对……对不起。”

不辞而别。擅入敌营。又一次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他一定会很生气吧。

相思咬了咬嘴唇。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他。喜悦的泪水还未干涸。却又被愁云笼罩。该喜还是该忧。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主宰自己的情绪。

卓王孙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手上却稍稍用力。抱得更紧了些。

相思灿然一笑。他似乎是原谅她了。如此。她就应该听他的话。不再说话。只是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然而。她似乎无法止住心中的期待。又似乎害怕错过见到他的每一眼。又似乎是想听到他亲口将这个答案再说一遍。

她轻轻抬起头。小声道:“你是來接我的么。”

卓王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静静地等待着。小心翼翼地期待。宛如一朵憔悴的花。在她通透的眸子中战栗着绽放。

仅仅几日的离别。却让她憔悴了那么多。她如画的眉目间。还残留着日夜忧思留下的愁容。冰雪般的肌肤上。还沾染着泥土与鲜血的污迹。甚至她纤瘦的手背上。还隐约现出沒有退净的红痕。

他迟疑着。轻轻点头。

嫣红的笑意在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就如一株枯萎的莲。重新得到春雨的滋润。再度绽放。

那一刻。她的喜悦是那么纯粹。纯粹到卓王孙甚至來不及去计较。她当时是在等另一个人。那些郁结、怀疑、怒意。竟然都在这一笑中化为流尘。

他的心一痛。紧紧抱住了她。

相思却已经感觉不到了。这一笑。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多日的辗转反侧。终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杨逸之赶到了云望坡的时候。只看到几辆破碎的车驾躺在路边。满地血污与打斗的痕迹。

相思并不在那里。

路边的青草有被烧焦的痕迹。杨逸之的手轻轻地触摸着焦痕。那绝不是普通的火。他的眼前闪过那个像火一样的人的影子。

火藏。

他抬头。地上凌乱地布着马蹄。硕大的马蹄。那不是普通的马所有的。只有來自地狱的妖马。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蹄印。

地藏。

杨逸之的心猛地抽紧。显然。在他赶到之前。鬼忍四人众來过这里。

相思。是不是已被他们抓回了汉城。

杨逸之站了起來。目光望向南方。那里。浓密云层遮住的地方。有一座囚笼。号称永不陷落。

天守阁。

相思一定被重新困在了那里。平秀吉出动鬼忍四人众将她抓回去。显然是因为相思知道了他太多的秘密。

他会不会杀了相思。

杨逸之身形掠起。向南方奔去。

低迷的夜色笼罩着整座汉城。当杨逸之潜入时。并沒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清风明月。向來不引人注意。

他悄悄逼近天守阁。

今晚的天守阁异样的寂静。这出乎他的意料。。这是否意味着。天守阁中已沒有什么值得守护的了呢。这个猜测让他骤然紧张了起來。身化惊鸿。向天守阁中掠去。

就算是铜墙铁壁、刀山火海。他也要闯进去。

令他震惊的是。天守阁中沒有人。

一个人都沒有。

所有的机关。都被关掉。这个汉城中的禁忌之地。竟然变成了坦途。

杨逸之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一步步走到了最高层。

第七层。

淡绿色的流苏垂在袅袅的茶烟上。美人如画。正坐在流苏之后。擎着茶碗。

杨逸之猛然窒住。

虽然他只能看到个背影。却认得那袭衣衫的确是相思所着。

刹那间。他紧绷着的心弦松了下來。无论如何。她平安就好。

“你好。”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杨逸之猛然回头。

平秀吉坐在茶案前。微笑看着他。极宽的袍袖拖在地上。仿佛是铺开一地新雪。袖底斜斜绣着一丛红梅。梅蕊在雪白的绢纱上飘零。透出來自远古的寂寞。

风月之剑的光芒。刹那间隐现。但平秀吉并沒有任何敌意。从容地坐着。饮着杯中的茶。

“佳客远來。能进一杯茶否。”

他微笑着招呼杨逸之坐下。杨逸之静立不动。他摸不透平秀吉是何用意。

平秀吉叹了口气:“既然无心饮茶。就请回吧。不送。”

杨逸之仍然不动。突然地。他抬手指着相思:“我要带她走。”

平秀吉的笑容仍然那么寂静:“请便。”

杨逸之眉间闪过一阵疑惑。有这么容易吗。

他向相思走过去。忽然感到一丝不妥。

那是种极奇妙的感觉。仿佛他并沒有接近她。他的心仍然空着。沒有丝毫抵达彼岸的欣喜。

他皱起了眉。此时。相思转过了身來。

杨逸之刹那间僵住。

那。并不是相思。而是公主。穿着相思的衣衫的公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主欣喜地看着他。

他匹马单枪來救她。外面强敌十万。他孤身一人。只为救她。

这正如她曾经想象过千万遍的那一幕。他在敌营中七进七出。浴血满身。只为救她。这段传奇的往事。她曾想象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带着神往。描绘着他的落落英姿。却禁不住有些失落。

这本就该是属于她的。却只因机缘巧合。给与了另一个女子。

好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命运亏欠她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不知不觉中。她已热泪盈眶。

她沒有觉察到他脸上僵住的表情。也忘记了自己身上披着相思的衣衫。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忘了世界。

她猛然扑到杨逸之怀中:“你來救我。”

柔软的双臂紧紧缠住了杨逸之。仿佛一旦拥有。就再也不会放开。

杨逸之不忍推开她。他从不会伤害任何人。他能够伤害的。只有自己。

他只能在心底深处叹了口气。轻轻向后退了一步:“公主殿下。”

“你怎会在这里。”

公主笑了。那是她的得意之作。她有些炫耀地将前因后果都讲给了杨逸之听。

平秀吉也在静静地听着。

听到公主说她跟相思掉包。相思出城。与杨逸之约见时。平秀吉忽然道:“据我的手下说。相思姑娘并沒有见到杨盟主。她跟卓王孙进了平壤城。”

“因为她相信。卓王孙娶的是她。”

“有趣的是。卓王孙并沒有否认这一点。”

杨逸之一震。这句话让他感到一丝不安。悄悄将公主推开了一些。

他望着遥远的天。阴郁的天气让人感到压抑。

卓王孙要娶相思。

这曾是他多么盼望的事情。他曾单纯地相信。只要相思幸福。他就会幸福。如果相思选择的是卓王孙。那他会尽其所能。帮助相思得到他的爱。

但。当这一天真的來临时。他竟然感到心痛得那么厉害。

这一刻他是那么自私。竟想舍弃整个世界。舍弃尊严。舍弃道德。舍弃所谓的纯洁与神圣。只为拥有她。

他竟不容许任何人夺走她。

他缓缓抬头。月光透过窗棂。流水般照在他脸上。照出了他深深的震惊。

一方面。他震惊于自己心底的自私与污浊。另一方面。他也绝不相信。这场婚礼真的会是相思的幸福。

这一切來的太容易了。容易到无法相信。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命运发出讥诮的笑声。

他缓缓将公主推了开:“公主。我不能带你走。”

公主脸上满是震惊:“为什么。”

“只有这里是安全的。我并不能庇护你。”

他沒有信心能从平秀吉与十万倭兵的围困下将公主救走。而且。他必须要去一个地方。他沒有时间与能力安置公主。平秀吉显然并沒有加害公主的意思。那他就放心了。

公主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惶。反手抓住他:“不。别扔下我。”

杨逸之缓缓摇了摇头:“等事情结束。我一定会來接你。”

他的目光里有一丝坚毅。这让公主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

杨逸之向平秀吉躬身行礼。消失在了楼梯处。

她心中一片茫然。仿佛失去了什么。他离去的脚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带來空空的回响。

平秀吉并不阻拦。而是端起一碗清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你知道他要去哪里吗。”

公主摇了摇头。

“平壤。”

公主的身子一震。平秀吉淡淡道:“你该知道。他到平壤去找谁。”

公主霍然转头。看着他。

平秀吉的眸子深邃得就像是夜晚的幽潭。看不清其中蕴含的意义。但他的话。让她感到一阵不安。

“他已经有了选择……”

他悠然叹息。长长的叹息之声在雨夜中有微凉的触感。就像风中凋零的一朵残菊。

公主紧紧咬住了嘴唇。齿间淡淡的腥咸传來。她忽然明白了他选择的是什么。

她霍然站了起來。凛然直视着平秀吉。

平秀吉悠然道:“我说过。你若是想离开。我绝不会阻拦。”

看着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平秀吉缓缓笑了。

相思不在。他便自己点茶。

流乱的烛光透过绿纱。映出他身后一道一道的影子。随着他轻缓的动作。长袖如云舒卷。影子与影子彼此交织。就像是一幕静寂的能剧。

无声无息。却演出了惊心动魄。万种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