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过后,街道上的空气清新湿润,钟秀文踏着夜幕來到裕田花园,按下楚家的门铃,许久不见动静,正想掏出电话打给楚歌,却听见一声低沉沙哑的询问,“外面是谁呀,”
“是我,”
“哦,秀秀,进來吧,门沒有锁,”
钟秀文推门而入,轻笑道:“为什么不锁门,犯罪率逐年上升,你的防范意识也太淡薄了吧,”
“我家的门早已是形同虚设,锁來锁去反而麻烦,”楚歌懒懒地回答,
钟秀文自知失言,不再搭腔,屋里光线很暗,地板上一片狼藉,书报、影碟、以及吃剩下的方便面碗筷扔得到处都是,电视中播放着色彩纷呈的画面,音量却开至最低,几乎听不到什么内容,楚歌蜷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一手持酒,一手拿着一包打开的虾条,颇有一种“忍把浮名,换作浅斟低唱”的闲豫,
走近细看,钟秀文吃了一惊,数日不见,楚歌竟象是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平时极修整的短发凌乱不堪,明显凹陷的两腮胡茬密布,倘若请他在电影里客串一个穷途末路的角色,化妆师根本不必费一点手脚,
“不要客气,随便坐,”楚歌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双眼赤红,好像已有几分醉意,
钟秀文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说:“小楚,心情不好就不要喝太多酒,”
“沒有勇气喝毒药,还不许我借酒浇愁吗,”楚歌自嘲般的咧着嘴说:“嗬,父母替我取的名字倒也贴切,眼下我真的是四面楚歌了,”
钟秀文怜惜而忧郁地看着他,从一副绝望的表情中可以感受到精神崩溃时的伤痛,
“可是,我的境遇又不能和楚霸王相比,”楚歌心灰意冷地说:“当年项羽如果不是太倔强,汉高祖也许会放他一条生路,而我呢,面对重重危机,除了闭目等死,却不知道该向谁屈服忏悔,更不知道变本加厉的摧残将延续到什么时候,”
“无论如何,”钟秀文平心静气地说:“意志消沉总不是解决问題的办法,”
“事到如今,我还有振作起來的理由吗,”
“走投无路之际,任何人都会感到心慌意乱,”钟秀文徐徐地说:“但只要能够置身事外冷静思考,或许原來茫无头绪的现象会变得简单明了,”
“你指的是……”楚歌喃喃道,未曾领会话里的深意,
“在你的客户里面,”钟秀文反问,“陶永南是不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当然,”
“我有个主意,”钟秀文的眸子里闪烁着亮丽的光彩,说:“可以迫使他取消毁约的决定,不知道你肯不肯采纳,”
“噢,快说來听听,”楚歌翘首以望,暗忖,倘若如此,便不愁沒有峰回路转的余地,同时又一次体会到,只有和钟秀文在一起,梦幻和希冀才不致彻底破灭,
“福达集团是本市企业界的泰山北斗,所以陶咏南才有傲慢不逊的表现,”钟秀文说:“但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致命的性格弱点,”
楚歌懵懂地摇了摇头,
钟秀文哂笑说:“此君惧内成癖,并有不少广为流传的轶闻趣事,”
虽然和陶咏南相识多日,楚歌却素來不喜牵扯是非,也从不热衷于打探别人的隐私,迟疑着说:“我只知道他的作息安排十分规律,不同于一般‘重利轻别离’的商人,”
“那么,你更不会了解其中的原因了,”
“不了解……”
“其实,”钟秀文说:“陶咏南出身寒微,能够跻于富豪之列完全依靠裙带关系,当初他大学毕业,一个人來到本市工作,由于仪表出众,才思机敏,受到建材大王独养千金的青睐,不久后两人结成连理,陶咏南得以执掌岳家的产业,从此发迹变泰,但直至今日,他也只是福达集团的第二号首脑,实际的权力和董事长的职位仍有陶太太保留,据说陶太太貌丑而尖刻,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雌老虎,生孩子以后,原想退居家中相夫教女,然而有一次外出游玩,从卜卦者口里得知,陶咏南四十五岁时将命犯桃花,于是翻然变计,准备等丈夫度过此劫再作打算,陶咏南为求富贵不惜摧眉折腰,处处承颜候色,装扮得就象一个安常守分的住家男人,”
“果然是消息灵通人士,竟掌握这么多内幕,”楚歌淡淡一笑,说:“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钟秀文露出了狡黠的笑意,从挎包里取出一只小巧的录影机,说:“还记得上一次跟踪仇美云的事吗,我曾拍下她和陶咏南私会的情形,其中不乏亲昵的镜头……”
楚歌豁然大悟,她是想让自己以次要挟陶某人,从而达到重敛资金的企图,
“如果他不肯就范,就把影像公诸于众,陶咏南一定难逃身败名裂的下场,”
楚歌的反应迟钝,目光散乱,说不出是怅惘还是惊异,最初的兴奋却已经逐渐消褪,沉吟了良久,说:“算了吧,秀秀,我自己流年不利,何苦拉上旁人蒙羞受辱呢,陶咏南熬到今天的地位,想必也耗费了不少心血,仇美云还是待嫁之身,更不应该因此受到牵连,”
钟秀文深感惊愕,神情有几分尴尬,又掩饰不住无比的失望,却也沒有执意怂恿,苦笑着说:“但愿你的仁慈可以换來应得的回报,”
“沒有回报也不要紧,”楚歌说:“只要心安理得就行了,我和陶咏南本无友情可言,相互之间的合作也是基于利益攸关的前提下,既然害得人家赔了钱财,就应当承担责任,何况如今对我來说,损失的又岂止一些账户上的数目,”
他大口的喝着酒,神态极度颓废,钟秀文自然懂得他胸中的苦涩,接踵而至的灾难不仅剥夺了原本丰厚的财产,也断送了赫赫扬扬的声誉以及对待生活的美妙企盼,甚至还包括一段众口称颂的爱情,
“小楚,”钟秀文柔声劝慰,“千万不可怨恨小娟,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了痛苦的选择,”
“我怎么会怨恨她呢,”楚歌凄然道:“即使沒有飞來横祸,我和小娟也很难白头偕老,唉,感情的事情好比钻井取水,遇到干涸贫瘠的环境,纵然掘地百尺也无济于事,但若在水源充足的地方,就算填土掩埋,也挡不住一股股清泉喷涌而出,”
钟秀文心弦拨动,却佯作浑然不解,讪笑着说:“你的譬喻太玄妙了,”
楚歌思绪如潮,仿佛有千百句话压在舌底,却沒有畅所欲言的胆量,一张脸憋得通红,只觉得喉咙奇痒,非常难过地说:“带烟了吗……请给我一枝,”
钟秀文掏出香烟,楚歌急不可待地取过一枝点燃,刚吸一口便呛了嗓子,忍不住一连串剧烈的咳嗽,脸色也由红变紫,
“不会抽就不要勉强了,”钟秀文的声音犹如和煦的春风,从楚歌手中拿下香烟,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揿灭,
她的动作舒缓而优雅,包含着一份令人感动的体贴,楚歌的心头蓦然生出一股暖意,借着幽黄的灯光,见她双瞳似水,神色恬静,有一种无法比拟的美丽,
近乎痴狂的凝视使钟秀文不免惊讶,问:“你……你怎么啦,”
楚歌体内激情鼓荡,趁势坐在她的身旁,不顾一切地说:“秀秀,你怎么会不明白我话里的含义呢,多年以來,我梦寐所求的人生伴侣只有一个,就是你,,”
钟秀文的脸上立刻浮现两团红晕,说:“你醉了,这个时候似乎不宜谈论儿女私情吧,”
“我沒醉,”楚歌高声反驳,正心诚意地说:“并且觉得沒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小娟的离去使我不再受道义的束缚,可以毫无顾忌地坦白襟怀,秀秀,难道你是铁石心肠吗,为什么对我如此苛刻,我不在乎任何威胁和恐吓,但若沒有了你,就真的万念俱灰了,”
“小楚,请你不要……”钟秀文仓皇无措,想要耐心的引导解劝,楚歌却已经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也许仗着酒力,也许终于按捺不住沸腾的热血,楚歌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低头迅猛而准确地吻了下去,钟秀文莫名震骇,又羞又恼,扭动着身躯极力反抗,却难以摆脱一双坚强的臂膀,情急之下,伸出右手拼命地向楚歌脸上打去,
“啪”的一声,这一掌相当沉重,楚歌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抚摸着火辣辣的面颊,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你……你怎么能强迫我,”钟秀文怒容可掬,目中泪光隐隐,继而疾首蹙额,似乎头疼症又发作了,
楚歌诚惶诚恐地站起身说:“我去找清凉油,”
“不必了,”钟秀文漠然制止,取出纸巾擦拭眼睛,又轻捏了几下太阳穴,
“对不起,我……我太莽撞了,”楚歌愧悔无地,所有膨胀的欲念烟消云散,
钟秀文置若罔闻,只顾垂头整理着被揉皱的衣服,
“我实在是糊涂透顶,”楚歌自怨自艾地叹道:“到了这般潦倒失意的地步,岂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不要惺惺作态了,”钟秀文睥睨着说:“你很清楚我不是随风转舵之人,却也不至于平白无故接受你的示爱,你和女友分手不足半月,谁能保证不是想用我來填补心灵的空虚,”
“秀秀,”楚歌象是蒙受莫大的冤曲,剖胆倾心地申辩,“我对你的留恋由來已久,莫非你沒有一点感觉吗,你向來明察秋毫,怎么会看不出我一直在克制自己……”
“够了,不必再说了,”钟秀文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拾起沙发上的挎包,“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楚歌虽有不甘,却不敢强留,提出开车相送,被钟秀文拒绝了,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忽然若有隐忧地说:“天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怎么放心呢,”
“我独來独往惯了,难道你只有今天才不放心吗,”钟秀文冷冰冰地回答,掉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