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3)(1 / 1)

鬼哭 吉力 3927 字 2013-05-22

夜夜祝祷。翘首以望。终于在十天后等來了回音。却是一个出人意表的消息。甚至谭府上下都为之震动。同去省城的仆役回來说。谭管家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事情的來龙去脉是这样的。谭少山一行抵达督军府。递交了老爷的礼单。受到十分热情的款待。吃过饭。两个家丁羡慕省城繁华。提出逛街游玩。谭少山慨然应允。自己却不肯同往。约定一个时辰后在西门汇合。谁知当家人意犹未尽地赶到西门。却迟迟不见谭少山的影子。又去督军府问询也无人知晓。眼看天色渐晚。城门将闭。而地疏人生。根本无处寻找。两个家人无奈。只好先返回平安镇禀报。

老爷闻听颇感惊奇。暗想。少山在省城居住多年。总不至于迷失方向。然而世道艰险。难保沒有猝不及防的横祸发生。念在少山向來忠实勤勉。不忍袖手不顾。于是派遣谭贵等人重去打探。并且亲笔写下几封书信。托省城的至交好友帮忙查找。

采菱起初精神一振。以为少山随机应变。开始了力挽狂澜的行动。但细细想來。不免疑窦丛生。这一趟进城只是投石问路。过早销声匿迹是否有打草惊蛇之嫌。即便找到安身之所。届时又如何与自己取得联系。仅是应付老爷的重重盘诘就要大费周折。她不禁心乱如麻。百思不解。

谭贵进城尚无结果。谭府内外却冒出了不少风言雾语。有人说少山遭遇绑匪。被谋财害命。也有人说平安镇外兵荒马乱。或许少山陷落军营。莫衷一是的猜测传至采菱耳里。越发疑神疑鬼。直到有一天如月跑进她的房中。。

这时候曙色微明。神思朦胧的采菱还沒有起床。只见如月披头散发。满面泪痕。显然未曾梳洗。进门后疾走两步跪在床前。呼天抢地地叫喊:“太太。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啦。慢慢说。”采菱心里一动。遽尔坐起。明白如月的焦灼一定与少山有关。

“少山撇下我不管。自己一去不回头了。”如月呜咽不止。

“什么。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采菱瞠目结舌。

如月痛哭着解释。原來。和少山成亲后。夫妻俩的积蓄一直由她保管。大约有五六根条子。两三千块光洋。还有若干金银首饰。放在一只描金红漆木箱内。藏于家里隐秘的地方。时常取出检点一番。便会感觉得意洋洋。这次少山出外不归。同样引起如月的困惑。回忆丈夫临行前神情怪异。更加茫无头绪。夜半寝不安席。搬出木箱查看。里面竟然空空如也。触目惊心之余。首先想到的是。少山不堪忍受老爷的苛刻。愤然离家出走。从此飘零四海。

“啊。”采菱面如死灰。多日來悬浮心头的谜团似乎猛然解开。却又陷入另外一个更可怕的噩梦。整个身体象是掉进深不见底的冰窟。并且在永无休止地下坠。

“太太。我嫁给少山后。从來安分守己。克尽妇道。如今遇见这样的事情。教我怎么活呀。您可得替我做主……”如月依然泣不成声地哀告。

“别在这里嚎丧。自己的男人看不住。谁又能帮得了你。”采菱断喝。既是呵斥如月。又象是深深的自责。虽然极力不愿相信。未曾泯灭的理智却已承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发现九姨太的面孔扭曲变形。气色无比难看。不敢继续纠缠。哽咽难鸣地退下。

采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顺势瘫倒在床上。一颗心如同被尖锥狠狠刺破。奔腾流淌的热血迅猛地淹沒了五脏六腑。哀哀欲绝地暗忖。少山已经决定孤注一掷。为什么还不肯带着自己共同脱险。偏偏选择一个人逃之夭夭。

苦思良久。似乎有了结论。看來。以前对谭少山的认识过于浅薄盲目了。他所表现的彷徨也并不是人慎而智短的反映。最根本是缺乏一份忠贞不渝的情意。辜恩负德的缘故无非两种。其一。对于采菱两度嫁祸于人的举动心存怨怼。以至弃之不顾。扬长而去。其二。他自始至终就沒有与采菱同舟共济的设想。领着一个身躯日渐沉重的妇人上路。不便于辗转奔徙。何况。将红杏出墙的采菱留在谭府。也可以牵制老爷泄愤的视线。谭少山可谓善自为谋。穷凶极恶。

采菱的唇角露出一抹饱含讥讪的笑意。既笑自己有眼无珠。明昭昏蒙。又笑如月冥顽不灵。自食其果。谭少山这样豺狐之心的男人。能够将青梅竹马的恋人和亲生骨肉全部抛于脑后。又岂会在乎一个新娶不到半年的妻子。

但回顾自己的处境。又惊惧万分。浑身发抖。前两次对少山的警诫不过是蜻蜓点水。而这一回得到的报复却足以致命。仍旧象挣扎于一条穿越波涛的小舟上。风雨愈加狂暴。船舱积水渐多。善泳的艄公忽然丢开双桨。独自跃入江中逃生。只剩下无依无靠的采菱。眼看着就要葬身鱼腹。

然而。神志恍惚的她不甘放弃最后的尝试。从清晨捱到日暮。趁莲子不备。整理一包细软揣于怀内。悄悄出了院子。向通往外宅的角门走去。情急之中无暇多想。反正先离开谭府就有一线生机。

角门旁边站着两名年轻男仆。看见采菱。其中一个笑问:“九姨太。您这是要去哪里。”

“屋子里面太闷了。想出去走走。”

“府上地方如此宽敞。为什么还要到外面呢。”仆人说:“老爷定下的规矩您也知道。内眷不经允许是不准外出的。”

“我的手帕丢了。想去附近买几条……”采菱改口道。

“这些事情何用姨太劳步。小人去买好了。”

“你清楚我想要什么样子的吗。”采菱勃然作色。“干吗这么罗嗦。我只出去一会儿就回來了。”

“姨太果真要出去。小人也不敢阻拦。”仆人赔笑说:“不过。请您先稍候片刻。等我回禀老爷一声。”

老爷一旦得知。计划便无法实施。采菱颓然摆手。说:“算了。我不买了。”悻悻掉头而去。眼风扫处。是角门两侧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

仆人恪守职责。自然无可厚非。恨只恨残忍无情的谭少山。采菱一边步履蹒跚的往回走。一边恶狠狠地诅咒。怒火中烧之际。嘴里泛起一丝甜腥的滋味。随即胸闷气悸。蓦然弯腰。一口鲜血直喷出來。

沉重的打击加上强烈的妊娠反应。采菱终于恹恹成病。一蹶不振。每日头昏脑胀。食不下咽。死亡的威胁似乎触手可及。两天后的晚上。忽闻宋姨太前來探望。她勉强支撑着坐起说话。

“菱妹。几天不见。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宋姨太惊讶地说。

“不碍事的。可能是夹袄脱得太早。受了点风寒。”采菱微弱地说。脸色苍白。双目深陷。

“唉。”宋姨太皱眉叹道:“也不知冲犯了哪路神仙。咱们家今年真是祸不单行。先是不见了少山。紧接着你又病成这样……”

“二姐。”采菱匆忙打断她的话。象是不愿听到负心人的名字。“……你用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宋姨太转身对如雪说:“快把东西放下吧。”

如雪将一只红布包搁在床边的矮几上。采菱问:“是什么。”

“是我们姑爷送來的茯苓、燕窝。”如雪回答:“太太专门挑了些给您炖汤喝。”

采菱油然感觉一股温暖。想不到落寞至此还能获取一份关怀。旋即却心生怵惕。她知道宋姨太是一个笑面夜叉。也许热忱的背后隐藏着异常的动机。果然。细望之下。宋姨太的神情虚伪。眼光游移。仿佛在不停地探究着什么。

采菱婉言道谢。说:“二姐。你近來身子还好吧。”

“我是天生的劳碌命。身子向來结实。”宋姨太笑着说:“只是最近大小事情都归我一人料理。实在有些吃不消。不晓得少山跑到哪里了。府上缺了他还真的不行……”

哓哓絮语的同时。抉瑕剔衅的目光又一次瞟过來。采菱只作懵懂不觉。晏然自若地说:“可惜我心拙口苯。不然等病好了。也能替二姐分担一点家务。”

“不用操心了。还是静心养病吧。明天我叫人请徐大夫过來替你仔细诊治一下。”

“不必麻烦了。”采菱惶急拒绝。额头上立刻渗出一层薄汗。“我已经吃过不少药。很快就会好的。”

“你怕什么。病不讳医嘛。”见她神色紧张。宋姨太越发坚决。善气迎人地笑道:“小病也不可大意。万一调理失当。酿成沉疴。后悔都來不及了。”

采菱如芒在背。却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有暗自感伤。宋姨太略坐了片刻。就扶着如雪回去了。

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采菱默念着死期将至。明日脉案一出。底蕴尽泄。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希冀也化作泡影。过去每当想起韩寡妇和五姨太的惨状。总感觉骨软筋酥。如今设身处地推算自己的结局。竟比她们两个更为凄怆。

以老爷的偏执暴戾。争取宽宥是不可能的。平时与各房姨太素不和睦。也不会有人替她鸣冤申辩。下人们惯常趋吉避凶。或许都在盼着看一场明正典刑的热闹。至于继母和弟妹。早就恩断义绝不相往來。更不肯因为她的遭遇而切切在心。说不定身后将弃尸荒野。连一个前去收殓的人也沒有。

泣血捶膺。无以为计。但她毕竟是个倔强刚毅的女子。即使彻底绝望。胸臆之间也充斥着一团凛凛傲气。绝不能容忍别人肆意蹂躏。与其饱受**。还不如自行了断。然而一念甫动。肝肠寸裂。滚滚热泪喷涌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