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巨大的脸就在眼前,白翌辰感到略带腥臭的湿腐气息喷在脸上,就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它和自己的距离同样近,只是那时,对方利齿交错的大嘴紧贴着自己的右手皮肤,咬住了一只小吱鬼,沒有伤到自己分毫,然而此刻,它嘴里竟然咬着自己的手臂,他看到本來就纤瘦的胳膊奇异的随着穷奇牙齿交叉的形状而接连扭曲成奇怪的样子,有点像小孩子涂鸦的起伏波浪,
这场面发生在自己身上看起來着实有些奇怪,他愣愣看着,竟然忘记了疼,大概此刻肌肉受到的刺激太大,反而已经麻木了,丧失了一切知觉,
直到,鲜红的血从那利齿与皮肉交合的地方渗出,顺着骨骼清晰的手臂流了下來,
“啊……”
他吓傻了,一时间忘记了言语,然而他随之再次感到了痛,痛苦仿佛随着对方的呼吸起伏而一点点加重在肉体上,他眼看着对方上下颚在缓慢闭合,将整条手臂挤压成更加扭曲的形状,同时 传來骨骼被积压的声音,咯咯响着,
“啊啊啊,”
白翌辰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终于尖叫着挣扎起來,
他觉得自己拼了全力的挣扎,想将手臂抽回來,然而却动不了分毫,像被一只钳子死死夹住,并不断地合拢,这个过程只有短短一瞬,却被痛苦和恐惧无限拉长了,
他的左手紧抱着墨叔,却如同被遗忘了般,竟是下意识收紧,将怀中的人紧紧护住,生怕下一秒自己被吃掉后,墨叔也就跟着一起完蛋了,
这回护的动作就像强迫症一样,逼迫着他自觉保护起自己能抱在怀中的任何人,
白蛟此刻尽了最大力量缠绕住穷奇的身体,但却撼动不了半分,在穷奇布满鬣毛的身体上,它的利齿攻势如同隔靴搔痒,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腾根已在被咬住手臂的瞬间,沒了灵气支援,在业火中一个回转,竟然迅速如风化的沙粒般,化作血色的尘埃散尽,
“辰子,”
他朦胧中听到老然凄厉的喊他,他感到脑子嗡嗡响着,双眼糊满血色,竟然是一点也觉察不到周围的情况,
眼中,只有那穷奇那血红的瞳孔直视着自己,从双眼一直看到心底,
突然间,穷奇巨大的身体忽然一抖,白翌辰感到紧紧咬住手臂的利齿松开了些许,恍惚看到一只染满血的手握着一柄小剑一样的东西,刺入穷奇的口中,
他惶然无措,只见黑色的血顺着小剑缓缓涌出,勾勒出剑上圈形的图案,原來那竟是一柄精致的铜钱剑,紧握住剑柄的手,尽管被血所染,仍旧能看出其修长温润的手型,纤长的指头,修剪整齐的指甲尖尖翘翘,如同一片染血的梨花瓣,
这美丽的手,在幻境当中见过,古爷若干年前的手就是如此,可却已经毁在了那疯狂的年代,
那么……这只手的主人是……
墨重九,
不知道他何时清醒的,或者根本就沒有深度昏迷过去,而是一直在等待机会,就在这一刻,他竟将入阵前沒收未拆的铜钱剑趁机刺入了穷奇口中,
那剑本來是钝而短小的,然而却将穷奇刺得满口鲜血淋漓,
白翌辰见墨叔持剑的手指曲起,保养很好的手背上逐渐暴露出青筋与骨壑,整只手剧烈的颤抖着,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墨……墨叔……”
他不知如何是好,只看看怀中的墨重九侧着头,双眼不错神的盯着穷奇,随着他的动作,脖子上的伤口再度涌出鲜血,
“墨叔您不要再……”
他想劝,右手钝涩的痛却不断传來,让他整个身子都发疟子般颤抖起來,
墨叔竟然将剑横向一划,顿时碰在白翌辰那将抽未抽的右臂上,这一下用力很大,白翌辰感到他的身体在自己身上一撞,伤口处又涌出一汪鲜血,
“……灵,”
墨叔微弱的说着,顺势握住了白翌辰的右手,鲜血将他们的手,和剑融合在了一起,
奇怪的是,穷奇此刻的动作分外迟缓,甚至动弹不得,
莫非正是这专镇邪祟的铜钱剑起的作用,
“什么……”
“元灵……快……”
白翌辰许久也沒明白这个“元灵”到底是什么,他一直叫那个黑蛇形状的东西为腾根,还真不晓得专业该如何称呼,但是出于以往的经验和本能,他还是强忍着剧痛,将所有灵能集中在右手上,
阳气刚猛的铜钱剑,加之墨叔和白翌辰两位通灵之士的鲜血精气,再加上斩妖剑之灵,几股力量集合而成,产生威力是难以估量的,
白翌辰感到那如同被剥筋抽骨般煎熬的右臂逐渐开始变热,他眼睁睁看着从手臂伤口处流淌的鲜血竟然像活了般扭动着,一起集中向指尖,墨叔已经施展不出灵力,但是他的血也正向手指尖汇聚着,将两人的手包裹在一起,
斩妖剑气凝聚起來,从白翌辰的双指间传递到铜钱剑之上,如同积蓄太久的洪峰冲垮了堤坝,只见黑色的腾根元灵在他们的手掌间骤然出现,力量和形体大的惊人,如同一个特大的安全气囊弹出來,穷奇的嘴巴再大也无法抵抗一个体积与自己相同的敌人,顿时被震退了数步,
白翌辰的手臂从它口中滑出,手背摔在地上,震得整个臂骨都在痛,
他感到墨叔的身体在怀中颤抖,却坚持握着铜钱剑和他的手,紧紧的,沒有半点松脱的意思,甚至还试图支撑起他的手,以更为有力的姿势來进行最后的攻击,
他吸了吸鼻子,竭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咬着牙随墨叔的力量调整姿势,一边支起身,让墨叔的行动更加方便,
墨叔喘得很厉害,血不断从他嘴角和伤口处涌出,手抖得几乎控制不住,白翌辰不得不蜷起一条腿最为支点,
黑色的腾根元灵顶着穷奇的脑袋,刚才看起來好似还是穷奇咬着它,但是随着体积的扩张,现在的腾根越來越显得漆黑而粗壮,身体上血色花纹也更加鲜艳清晰,
它倏然张开嘴,竟然一口直接吞到了穷奇肩头,被巨大的双翼卡住,看起來穷奇就像掉进一团黑色的激流当中,隐约见到半个身子在暗流中若隐若现,
它们彼此较力,一个试图从里面将元灵冲破,另一个则努力将它吞噬,仿佛此时任何一点分神,便会立刻功亏一篑,
“你们倒是帮忙啊,”
白翌辰头眼昏花间,朦胧听到老然在骂,但此时间事关生死,他已经沒有精力再去管周围的情况,
一道火光闪过,又是几个替身灵骤然出现在他们周围,白翌辰还未來得及高兴,却看到他们在周身徘徊,似乎是在摆一个什么阵法,
他真想说赶快帮忙啊,我们已经支撑不住了,
城隍大叔……你太沒有效率……
“都给老子滚开,”
忽然,老然竟然穿越层层蛊鬼和替身灵的包围扑了过來,只见他右手拈着一个咒符,上面染着鲜血,
有替身灵碰到,立刻如同被火烧着的纸片,哗啦一下散开了大半,
这血……是他自己的,
“辰子,快……”
老然來到他身边,将手里的符向后一丢,身后即刻炸开了一团小小的火光,将鬼灵们震开一片,
随即他又抽出两道,在右腕上一裹,顿时,黄色的符咒被鲜血阴湿了,
白翌辰心中一动,眼前不禁浮现出赵一凯用镯撞地割破双腕的模样,
老然不会用灵气驱动咒符和阵法,此时是迫于无奈而用血开启了么,
他不敢轻率将手探入腾根元灵当中,而是小心的将染血的符贴在手心内侧,慢慢扶住了白翌辰的胳膊,
“痛……”
白翌辰疼得身体一颤,不禁出声,
“坚持下,我來帮你了……这符是增强灵气的,还能借灵……”
老然咬住嘴唇,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血和白翌辰手臂上的血融合起來,慢慢的,那黑色的灵气如同嗅到美味的蛇,将他的手缠绕起來,融入腾根元灵当中,
仿佛是一个补充能源的过程,穷奇紧紧扒着地面的脚爪已经开始向后移动,
短短几秒过去,骤然间,腾根的力量强势起來,它曲起脖颈,像一个收起的拳头,接着猛然打出,穷奇支撑不过,顿时被它推出去老远,直接摔在业火结境的边沿,
老然的眼神当中,暗光浮动,
腾根趁机扑了上去将它露出的后半身整个卷了起來,头部一点点蠕动,正缓慢而不容抵抗的吞噬掉这已经无力反抗的猎物,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穷奇,此时成了被蛇吞掉的老鼠,再沒了逞强的力量,
“阵主……”
这时,墨叔忽然又说,眼睛望向了老然,
“墨叔,您……”
白翌辰以为他想赶快出去,忙对老然说,“你不是说能出去吗,咱们快走……墨叔伤的很重,”
然而,老然一脸平静的望着白翌辰,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写满暗红符文的黄纸,轻轻塞到墨叔那因脱力而无法动弹的手心中,随即帮他蜷起手臂,将符放在心口,
“记着,我对你说过的话……”
墨叔声音微弱,白翌辰几乎听不到,他焦急的望着墨叔,又看向老然:“怎……怎么还不走,”
他发现,墨叔轻轻念着什么,他听不懂,
那握在手中的符正逐渐发出光芒,愈发刺眼,忽然,咒符凭空燃着火焰,在墨叔那形状优美的手中,绽开一团火焰铸成的莲花形状,
“阴阳殊途,虚境为交……以吾之魂,永封此境……”
“您在说什么……墨叔,您……”
白翌辰楞楞看着墨叔念着这令他匪夷所思的话,隐约觉得不安,他只觉得那团火焰花朵愈加明亮而灼人,在业火当中显得如此耀眼,随之墨叔的身体热了起來,如同怀中所抱得是一块燃着的炭火,
“不好,白少爷,阻止他,”
背后城隍的声音忽然焦急传來,周围的护灵竟然在此刻一拥而上,
老然护在白翌辰身边,几道咒符丢出,竟然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结境,让他们一时无法近身,
“白少爷,他封了结境,咱们就都出不去了,”
“啊,”
白翌辰一惊,但是仍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墨重九,不知是害怕还是焦急,泪水竟然涌了上來,
“墨叔,咱们要出去啊……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的……你要治伤的啊,”
他感到墨叔绵软而滚烫的手,轻轻碰触了他的脸,泪水滴淌上去,竟然呲的一下化作青烟,
这只手,曾经毫不留情的打过自己,欺辱过自己,但是此刻,竟然会露出另一面情感,如此温柔,
“白翌辰,杜然……以吾之命,永离此界,此生,不得……再……”
一口鲜血从墨叔口中喷出,溅到了火莲花上,
火莲缓缓转动,迸射出鲜艳的火花,与灼灼业火交相辉映,渐渐满目都是血色,
白翌辰感到一股吸力,如同一只怪手般,猛然抓住了他后颈的伤口,痛得他一声尖嚎,随即那股力量拽着他,迅速脱离开了业火之境,他眼睁睁的看着墨叔与火莲在他的视线当中迅速远去,变小,直到消失在黑暗当中,
周围静悄悄的,沒有一点声响,眼前所见都是黑暗,仿佛所有的希望都随着墨叔的远去而一同离开了,
不知怎么,初次相见的场面再度浮现在眼前,那文质彬彬的白净大叔,穿着复古的马褂长衫,边吸着水烟,边带着人畜无害的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
哦,原來是白家二少爷,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仿若已经相识良久,此刻相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热,
原來,你早知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