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 颓废的早晨(1 / 1)

活见鬼 半依筝 4059 字 2013-05-22

白翌辰感到自己可以动了。可以伸出双手。碰触到这个分明和自己年岁相当。然而却承载太多痛苦的年轻人。他撑起身子。双手握住那瑟瑟发抖的肩头。想将他扶起來。

墨重九一直趴在地上。掩着脸。然而随着手中力道起身那刻。却见他眼中流淌的。竟然都是血泪。半透明的泪水裹挟着暗红色的杂物。流过消瘦而惨白的脸。异常触目惊心。

白翌辰心中一酸。他瞬间理解了墨重九此刻的某些感受。这可以凝固成实体的悲苦。自己也曾亲身经历。现在想起仍旧切肤彻骨的痛……他用力将对方搂在怀里。双臂箍住那颤抖不止的身体。将他支撑起來。如同在绝望之际。古爷抱住自己。任他哭泣宣泄的那刻。

年轻的墨重九双肩颤抖着。似乎并不想接受对方的抚慰。然而却沒有力气挣脱。任血泪不断流淌。冲刷出压抑了太久痛苦与悲伤。

“我不后悔……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纵使后來穷奇逃脱封印。附上我的身体。虽然偶尔会有反噬迹象……但多数时候。我一直压制着它。至少……至少。沒有让他招惹到你……”

墨重九断断续续说着。白翌辰看到。窝在他怀中的人。那一头浓密黑发渐渐如过秋的草般枯萎。渐渐斑白。他才知道。原來在他眼中一直那样凶悍的中年大叔。竟然也已是有了如此明显的衰老颓势。

不知怎么。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和墨叔沒有任何亲密的关系。甚至曾经彼此都那样讨厌。但是……墨叔竟然在有限的时间当中。如此尽心竭力的保护着自己。不惜以命换命。

此刻真相大白。自己竟然连报还的机会都沒有了。

“对不起。是我……是我不懂事……”

白翌辰哽噎着。抱紧墨重九。仿佛这样就能见他留在身边。“墨叔。我知道错了。你回來吧……我。我怎么才能救你回來。”

墨重九摇摇头。他伸出手。抚摸着白翌辰的头发。随即滑下。放在他的后颈处。当那略带粗糙的指肚碰到白翌辰后颈皮肤时。他悚然一抖。太多不好的回忆出现在脑海当中。不禁全身僵硬起來。

“这里。是你的致命伤处。让师父想办法为你封上……然后。忘了自己是腾根这回事吧……你不是此道中人。沒有任何义务掺和到里面來。”

“什么意思……我不管的话。你怎么办……老然……我的朋友怎么办……还有……”

“这次劫难。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度……你不是此道中人。不要再管了……”

墨重九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身影也随之黯淡下去。背后无尽的黑暗涌來。渐渐将他吞沒。

“墨叔……墨叔。”白翌辰竭力收紧双手。却无法留住眼前想保护的人。他觉得这场面似乎出现过无数次了。每次自己都是这样想保护重要的人。但是每次……都是以这样的结果作为终结。

他看到墨重九逐渐隐于黑暗的脸。微笑了一下。带了几分狡黠。竟是一如既往的熟识神情:“其实。坏事我确实干过不少。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但还是那句话。至少对你……我沒什么对不起的地方……”

“墨叔……”

他的手。瞬间穿过了墨叔的肩头。徒劳抓了两把。什么也碰触不到了。

“墨叔。墨叔。”

他喊着。然而眼前只有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墨叔。”

白翌辰一着急。软绵绵的身子猛然一个用力。竟然像条打挺的鲤鱼。将被子径直掀飞起來。又一下子糊了下來。

他被风一贯。猛的睁开眼睛。

头上被蒙的都是大汗。他用手背一抹。竟然抹了满手背的水向下滴淌。喘了良久。才将气顺了过來。

冷静了一会儿。他将头转向床外。睡前满满的蛇蛊不知何时都不见了。大约是自己睡梦中气息一散。蛇蛊们在空气当中沒有支撑。便慢慢退回身体当中。

而白蛟细细的身子绕在床柱上。仍旧为他放哨。

他虚弱的笑了下。将白蛟接回手上。在脖颈上盘绕起來。他现在异常害怕独自呆着。哪怕只是条寄生于自己身上的小灵蛇。也能给他带來一点安心。

手。无意搭到枕头边。触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他神经质的缩了手。转头去看。竟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向自己。

“啊。”

他差点就从那低得几乎一个挺身就会撞到脑袋的床铺栽下去了。刚平复下來的心脏又开始砰砰狂跳。他才注意到。那东西。竟是曾经墨叔送给自己的十二神腾根面具。

此刻。它在这无人居住的宿舍中独自呆了半个多月。落了薄薄一层灰尘。白翌辰记得自己临走时。是把它和那个板砖神位一起锁在柜子里的。天知道它怎么自己爬出來。还跑到枕头边來。

他用两个手指将面具捏起來。看着它额头角扁了一块。牵得一只眼睛也挪了位置。如同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恶鬼。让这本來就难看的面具更增加了几分丑陋。

曾经。自己很讨厌这个东西。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但是此刻捏着它端详良久。竟然有一种将它扣在脸上的冲动。

他试了一下。感到面具边沿刺刺的。有些扎脸。忽然感觉那小刺如同潮壳虫脚爪。竟然蠕蠕的动了一下。他手一抖。面具掉到了床上。

一个问題从白翌辰脑袋里冒了出來。这面具。究竟是墨叔送给我的。还是穷奇送给我的呢。

这几天。隔壁的同学开始跟宿管张老师告状。说白翌辰的宿舍大半夜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如果不是他带了女生回來。那就一定养了猫狗之类的宠物。

于是张老师开始三天两头的突击检查宿舍。并趁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时候生生抖出來。闹得他一度精神衰弱。白蛟只管抵御鬼魅。对这样一个无大妨碍的凡人。自然是不会随便去动。

学校的情况也是一团糟糕。一个中秋节过去。选修课老师莫名其妙的丢了一个。学生丢了一个。三天两头有警车上门。似乎不是來给学生进行普法教育的。

因为有人看到。乌鸦聚集在校园中闹事那天。白翌辰和墨重九老师不知道怎么闹了矛盾。甚至是大打出手。刺头大哥杜然给劝架。休假结束就发生这样的事。显然不会巧合。白翌辰的变化也被人看在眼中。平时只觉得他寡言而温和。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异常的神经质。而且阴沉的吓人。离他近一点。就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浓重的阴冷气息。他明明沒有看你。但仿佛身上却有无数只眼睛一起盯过來。令人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参加墨老师选修课程的学生们被无奈的分到了别的课程中。白翌辰这些天只顾翻看自己手边现有的阵法布局之类的入门教程。不时还要接受警方讯问。对上课已经心若死灰。决定暂时做一个随波逐流的浮萍。哪个课人少就去哪个好了。

他改修了一个差不多的科目。从民间艺术课变成了民俗工艺。内容差不了多少。反正他们这个混吃等死的三流大专校。选修不过是打法时间而已。也沒人会怎么严格的要求他。就像他从來不知道学分有什么用。都是摆样子罢了。

安排好课程的第一天早晨。白翌辰难得按时早起了床。把白蛟架在肩头。买了一杯豆浆和半斤包子提着。边吃边溜达到学校。准备占个好座位。他喜欢坐在最前排靠窗的位置。仿佛有种执念。因为听课和讲评作业都很方便。想打瞌睡时似乎也不如中间那么显眼。当然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教室的门已经早早打开了。有几个人在。正聚在后面聊天。全都是外班人。白翌辰看着脸熟。人却都不认识。便沒有搭理。他心爱的前排位置还空着。便很自然的坐了过去。

他边啃包子。边掏出手机打电话。自从虚街回來之后。他每天在清醒的时候都会打上几个电话。

先拨老然的号码。然后是顾小夏的号码。他期待着能忽然一下拨通。对面会传來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很快。老然的电话发出回应:“您好。你所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而顾小夏的号码则永远是“嘀嘀……”的忙音。令一颗心都跟着迷茫起來了。

“唉……”他叹了口气。掏出本《奇门遁甲基础阵图例分析》看了起來。当初同类基础书他从赵家背走不少。但一直也沒怎么看。倒是老然学了个融会贯通。他的基础不牢。什么“生休伤杜”“戊己庚辛”。实在看的很头大。也能难怪老然后來在虚街里会摆错。生背下來那几个大阵就够死一地脑细胞的了。更何况是需要推演的。

后面的几个人自从他进來后。就不再高声说笑了。而是把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白翌辰知道。这些天在学校里传出來不少流言飞语。毕竟跟老师打架。以及经常被警察带去问话。很多学生是亲眼看到的。只是他发愁的事情已经太多。沒心思在这方面去多想什么了。

背后。传來隐隐的脚步。越來越近。随即在他的身后停住了。

白翌辰刚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腾出油乎乎的手捏着吸管戳进豆浆杯里。就在这时。感到一只手很大力的拍在了他的右肩膀上。

“呃。”

他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右胳膊的伤还沒好。这一下拍的整条胳膊差点断掉。手掌条件反射的一个用力。竟然将豆浆从杯子中挤了出來。像条洁白的喷泉似的。射了身后那人一胸口。

白翌辰慌忙用嘴堵住从吸管里涌出的豆浆。强咽了几口。才把包子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