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白翌辰睡得很不安稳,虽然从某时候开始,他的睡眠便沒有再安稳过,虚境中血腥的一幕不断浮现出來,就如黑夜中在大海波涛间沉浮的小舟,忽隐忽现,现在又平添了很多东西,碧渊潭边的顾小夏,全身像夏日的萤火虫般闪着幽幽的光,总是有一具腐败的尸体在她身旁盘亘着,杂乱的头发沾满泥土,枯草般灰黄,带着腐败的气息,如同迷途的恶鬼,找不到通向黄泉的方向,
白翌辰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而这些梦不过是大脑受到太多刺激之后的产物,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梦,与前些日出现在梦境中,与他解释原委的墨叔并不一样,前者是混乱记忆的残存,而后者,是心念所结而传递过來的景象,
墨叔……你难道,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他望着眼前各种模糊的景象,暗暗想着,
如果……如果自己也能像晴晴那样,看到未來就好了……也许,可以避免很多事,
他觉得自己很少能在梦里清晰地思考问題,便轻轻活动着手脚,來确定自己此刻的状态,
沒有鬼压床,可以动……哦,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眼前是一团黑暗,他就像在一个黑暗的电影院中,看着一幕幕过往的片段闪过,边不停地想,
晴晴预言过我的死……她说梦到过我自杀,梦到被别人杀,还梦到我被另一个我吃掉……
白翌辰抬起右手,看向自己细长的指头:“我是人啊,如果用斩妖剑來杀……应该不会受伤吧,”
这样想着,不由翻转手臂,指尖对向自己胸口,然而他却不敢动用灵气让斩妖剑出现,自己已经够脆弱了,若一个不小心,真的会莫名其妙死掉,
“呼噜……”
有东西在耳边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带了一阵冷风灌进耳朵,一片孤独的死寂中,这声音简直就像打雷似的,白翌辰几乎是神经质的跳了起來,
“啊,”
他一动,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前看到的是上铺的隔板,太久沒有打扫,一缕打成卷得灰尘正在头上晃荡着,他坐起身,感到闷出了一身热汗,现在一动之下,牵动得空气串流,热汗化作冷水,渐渐渗到皮肤深处,刺骨的冷,
他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
然而手才抬起來,白翌辰就感到,身边真的有什么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像一汪宁静的湖水,不带一丝波澜,
他的手臂僵住了,就像瞬间被施了定身咒,不敢移动分毫,生怕自己一个动作过大,身边那个无声无息的东西就会扑上來咬住自己,
胳膊上的伤还沒完全愈合,不要再添新的了,
“呼噜,”
身旁的东西又呜咽了一声,听起來像个撒娇的大猫,
这声音,或许沒有恶意,
他小心的将脸从胳膊后面露出來一点,偷偷观察情况,
视线中,进入了一团凝脂般的白色,稍稍透明,如同一团飘渺的烟雾,似乎随着气流吹拂而变换着虚幻的样貌,他小心翼翼的将胳膊放下,那团白色的东西也在视线中露出全貌,
是虎,一只白色的虎,正安静的蹲坐在白翌辰的床头,像一只乖顺的大狗,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灼灼放光,毛发虚飘,尤其颈毛厚实而长,像牧羊犬一样直拖地面,长尾微微甩动,它呈现出半透明的魂魄状,又很像墨叔用烟凝结的那只,幽幽荧光从它背后冒出來,将黑暗撕扯出无数细碎的缝隙,蜿蜒出略带迷幻的曲线,
白翌辰颤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右手擎出斩妖剑來,
“龙蛊,”
他喊,转头却见白蛟正盘在床柱上,安静的看着白虎,听到主人喊它,它转过头,吐了吐鲜红的信子,竟然一副无辜而茫然的样子,
“你……你也不给我个警报吗,我被吓死怎么办,”
见白蛟这个反应,白翌辰也意识到,也许这只白虎并无恶意,但是一觉醒來,就看到床前有这样一只大老虎坐着,谁的心脏也禁不起这种吓唬,
“你是谁,來干嘛,”
白翌辰问,
白虎望了他良久,缓缓站起身來,白翌辰不禁往床里缩了缩,
他见白虎转头走向大门,每踏出一步都会在身后留下一个白色的梅花状烟雾徐徐飘动,足迹一直延伸到门口,白虎竟然化作一缕烟雾散去,如同它无声无息的到來般,又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唉,”
白翌辰从床上探出头,揉了揉眼睛,“我睡迷糊了,”
白蛟嘶嘶出声,它在那烟雾凝结的足迹周围來回游动,又对着白翌辰扬起脖子,
“哦,”
白翌辰这才顺着指引向地上看去,只见那足迹竟然组成了几个字,端端正正写着:“速到58号”,
“58号……是墨叔家,”
他立刻从床上跳了下來,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顺手将神位板砖塞进包里,也沒看时间便跑了出去,
墨叔的护灵是白虎煞,这么说,白虎煞竟然懂得來找我求助吗,
他不禁心绪有些激动,老然还说什么山石摆成的气韵所化比较低等,明明很聪明的呀,
它既然能來找我,是要我救它主人,这么说來,墨叔还有生还的希望了,
天蒙蒙亮,东方楼宇深处刚刚出现一点白光,城市还在沉睡当中,却已经有鸟雀发出吱吱的吵闹了,北京初秋的早晨带着些许寒意,白翌辰缩缩手,有些后悔沒穿件长袖衣服出來,他急匆匆的向街面走去,毕竟这个时间的宿舍居民区就算是想打车也不会有的,
无意走过城隍庙的钉子路口时,他发现拆迁还沒完成,周围栅栏依旧,只是那斜伸出來的屋檐一角已经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自己烧纸的时候,完全沒有想到过这城隍庙竟然会是穷奇最后一道封印……这几年间,老房老庙不知被拆去了多少,谁晓得打扰了多少静寂的灵魂,放出多少封印的凶兽呢,
余光忽然撇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急匆匆的顺着墙根跑过去,在不远处停了下來,
他以为是个偷吃的小耗子,转头看过去,晨光熹微,一个小小东西正人立起來,竖着一对尖尖的耳朵,黑豆一眨不眨的眼望着他,
“小哨子,”
白翌辰感到有点惊诧,似乎很久都沒看到过哨子鬼了,他以为情况混乱,这些低等的小鬼灵都躲起來自保去了呢,
小哨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它神经质的弹动着耳朵,尖声叫道:“白少爷是坏人,小哨子又沒做错事,为什么要杀我们,”
“呃,”
白翌辰愣了,随即他想起來自己无意间捏死过一只,那弄了一手粘塔塔的感觉仿佛在瞬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掌心里,不禁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是故意的啦,再说了,谁让你们帮着穷奇害我,”
他说,“现在穷奇死掉了,你们不跟我作对,我当然不会杀你们,”
“小哨子明明是为了白少爷好的,”
它又尖声喊,
“要不是你们跟穷奇合伙,我又怎么会被逼迫着掉到地府去,”白翌辰不耐烦的转身就走,“反正以后你们别惹我就行了,”
“那个坏哨子例外的,我们都不想帮穷奇,我们只想让白少爷好,城隍大神才是欺负小鬼,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凡间的鬼灵他都要赶尽杀绝……”
“行了行了,”
白翌辰转身就走,他沒时间听这个墙头草一样的哨子鬼跟他套近乎,穷奇得势便靠拢穷奇,城隍镇压它们,它们便又转而向他这个阳阴差來讨好求得一命,这其中的事,他才不想理会,和自己,和自己所重视的人都沒有半点关系,
小哨子跟在后面吱吱喊了一会,声音便渐渐落下,听不到了,
凌晨四半,街面上还沒几个人,公交车还沒到上班的点儿,
白翌辰无奈的打车,他觉得最近愈发奢侈,钱花的太快了,幸好墨叔之前给了一把票子,和老然对开分后还有点富裕,
不知怎么,这钱花得他心里有些羞愧,
这次司机倒是很负责的把他送到了地方,一下车,就看到白虎正蹲在大门口等他,
似乎白虎煞的出现并不受时辰限制,它见白翌辰走过來,便转身踏上台阶,身子融入红漆斑驳的大门里去了,
“哎,糟糕……”
只见大门上铁将军把门,还塞着一个纸条,大概是街道办事处的留言,毕竟这里偌大个院子是墨叔独居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什么亲戚朋友会來探望,
白虎煞沒有形体当然能穿墙而入,自己怎么办,
他转悠了一会,最后决定借助台阶边的白玉栏杆和镇兽石狮子当垫脚石,借着惯性冲到墙头上去,这对于老然來说比较轻松,他这样一个宅人实在有点费劲,好在阴差体质更为有利,跳的比想象中的也高不少,出了一次沒踩准狮子头,摔了个马趴之外,第二次就成功的摔到墙里面去了,
白翌辰在地上趴了一会,让摔得晕乎乎的眼前不再冒金星了,他才小心的站起身,
墨叔的家,他只來过一次,而且匆匆忙忙的,
在他的印象中,墨叔的家干净而朴素,但眼前的场面显得异常萧索,院子中落满了枯黄的树叶,主人已经将近半个月不在家中了,竟然会荒凉的如此令人心酸,
似乎除了街道和警方的调查人员外,这里也沒有别人光顾了,大门二门都贴了封,白翌辰让白蛟帮他打开窗户,爬了进去,
白虎煞带着路在房间里走,白翌辰莫名其妙的跟着,路过客厅时,他看到墨叔递给他的那罐可乐还安静的摆在桌上,自己当时疑心,也沒打开,他心里又一阵酸楚,不知道墨叔还能不能回來,有机会再给他一次亲昵招待的机会,
白虎煞一直带着他走进西侧耳室当中,在一个红木柜子前停了下來,转头望着他,
白翌辰蹲下身,伸手将柜门拉开,
里面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书,最外面放着一个红漆木的小盒子,黑暗中呈现出一种毛柔柔的绒光,
“你要给我看这个吗,”
白翌辰问,
虎煞甩了甩尾巴,以猫类的语言來说,似乎是不耐烦,
他索性把盒子取出來,掂了掂,手掌能感到微弱的震颤,看样子是盛着东西呢,
不过这盒子有些眼熟……好像是……是自己从鬼宅里偷拿的那个……
那个盛殓鬼婴脑袋的盒子,
他手一抖,差点把盒子给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