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然的话说得很随意。尽管沒有正式拜师。不过跟着古爷的一段日子里。他们之间也算是有师徒之份了。
然而。他却看到赵一凯布阵的手忽然停了。正半跪在地上。一个手指头点着地。楞楞看着灯阵发呆。
“怎么了。”
老然关切的问。
“沒……只是。沒想到你是我长辈。”
赵一凯说。
这口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意思。
“……”
老然忽然想起白翌辰说过。赵一凯这个人要面子又小心眼。自己忽然长了他一辈儿。会不会又刺激到他脆弱的玻璃心了。
“哎呀。我说着玩的。不是就想讨个便宜嘛。其实他也是我叔啊。还是我老师咧……”
老然忙岔开话題。“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又算我爹又算我叔。还是我兄弟的救命恩人……我当然更应该救他了。”
赵一凯沒吭声。他将阵法摆好。望了望窗外。
天空蓝雾蒙蒙。窗子一角隐约有蛋清白色晕染过來。显然太阳已经露了头。偶尔听到有鸟雀在啾啾啼鸣。为这略带寒意的秋晨带了一点生机。
“啧……”
赵一凯从牙缝里挤出声。眉头明显纠结起來。
老然见状忙问他怎么回事。
“时辰问題……我看你刚才的表现。好像知道这个阵怎么用吧。”
赵一凯说。
老然想了想。说:“七星灯阵的用法我只知道两种。一是借用四象之一的玄武星之力。过阴出魂。称为玄武通冥阵……二就是此刻所摆的。应该是七星续命阵法吧。诸葛亮用的那个。”
“嗯。差不多。”
赵一凯说。“当时武侯是向天借命延续阳寿。咱们所摆的。是要将自己寿命和血气借由天星增强后续给墨叔。帮助他延长灵气。支撑到可以解蛊为止。虽然也可以名为借命。但其实沒那么玄乎……只是现在时辰……”
“那怎么办。难道还要再等一个子丑。”
老然有些急了。赵一凯却指了指他的腰侧问:“你这里。附着哪家大神。”
口气很是恭敬客气。老然一低头。看到自己那被撕得破破烂烂的T恤正露出了血纹身。
“我不知道。不小心被附上去的。不过他倒是沒怎么吓唬我。我就随他去了呗。”他耸耸肩膀。满不在乎的说。“反正古爷爷说了。三个月后帮我消了它。”
“那。长什么样子呢。”
“跟纹身上画的一样啊。”
赵一凯看了看。摇摇头:“这是什么。长的这么奇怪。”
“你沒看过EVA吗。很有名的动画啊……”
“我有点担心。借命时候。祭品会很脆弱……我怕他会趁机占了你的肉身。那就难办了。”赵一凯打断了他的话。
“应该不会吧。其实之前有过很多机会的……”
老然说。却被赵一凯伸出手制止了:“趁着未到卯时。我先完成第一步骤……但是麻烦你要听我的指挥。”
“嗯。你是行家。你说吧。”
老然此刻倒是干脆。
“成。再等一下……”
赵一凯说着。又继续在地上用朱砂画阵。从七星灯北斗阵连起。以长线连到墨叔的大床上。又用细小红线牵引到北极星点。接着。他将一些天青色的矿物碎末。按着一定格局。在红线之间摆出若干图腾纹路。乍一看。殷红的朱砂与天青蓝交错盘绕。带着一份古朴原始的神秘。
老然看了看。轻声念:“散洒西方庚辛金。白虎驼來满斗银;四撒北方人鬼水。玄武送來聚宝盆……”
“噗……”赵一凯停了手。轻声笑道:“别瞎念。你这是结婚的喜歌啊……闹得我差点画错了。”
“嘿嘿。我太紧张了嘛。”老然抓抓头。他确实紧张。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心跳得如此絮乱。
明明已经离开了那凶险万丈的虚境回到阳间。墨叔也救出來了。虽然生命垂危。但并非沒有希望治好……
自己是安全的。辰子是安全的……
古爷爷虽然还在虚境。但是穷奇已经除掉。他老人家又比自己强上太多。也不会有事……
可为什么就是心悸的厉害。
他望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墨叔。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此刻盖着被子。仿若安眠。但是。怎么都觉得那是一具沒有僵硬的尸体。甚至能用肉眼看到。有些黑气笼罩在他身上。仿若是实体化的死亡预兆。正以狰狞之貌。对着这毫无生机的肉体虎视眈眈。
而自己……自己很快就要借命给他了……
一时间。他感到腿有些发软。
这毛病始终改不了。因为未知的恐惧比任何实体化的东西都令他感到害怕。他甚至开始恼恨起來。这些事明明和自己沒有关系的……怎么会稀里糊涂的扯上了呢。因为这个该死的纹身。还是因为……自己那太过鲁莽的仗义性格。
他不由蹲下身。掂着脚尖跳了跳。跳到赵一凯背后。
赵一凯画好阵法后。发现老然不见了。一扭头才发现背后多了个大“蘑菇”。顿时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干嘛。”
“嘿嘿……我有点害怕了。”老然说。他知道现在说这个已经太晚了。
他看着那个阵法。就如看着个烧开的油锅似的。
谁知道赵一凯竟然一笑:“那还是我來吧。你用火來点燃阵法。然后将手放在阵眼上引导阵符真气流动即可。”
“呃……”
“对了。镯子不是这样戴。要戴双手。像我这样。”赵一凯说着举起腕子。那一对古朴金镯在晨曦微光当中。竟然如同炭火般包裹着一层流光。“这样方便灵气流通。你那样戴时间久了。对身体不好。如果是为了增强右手使用灵气的话。有耳朵上那个增幅就足够了。”
“我……”
赵一凯不等老然讲出口。便轻轻把他推到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忽然让老然心里很不舒服。
自己沒少这样护着别人。甚至每次白翌辰那个傻瓜遇上什么事。自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将他护在身后。
怎么这时候……这时候自己竟然要一个相识一天不到的人。來替代自己做这样危险的事。
“不。我來。”
他忽然把赵一凯拉住。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咬牙切齿。“这本來是说好的。你可不能抢我的位置……我刚才就是说说。人家的第一次嘛。总要紧张点。”
听他这么说。赵一凯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还是拍了拍老然的肩膀。点点头。
“那我们准备开始吧。”
“嗯。”
那一刻。老然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可能已经喜欢上这个人了。虽然仅仅是刚才。那一个无奈的微笑。一个拍在肩头所表达的信任。
毕竟。和赵一凯有过节的是白翌辰。又不是自己。
何况。凡事都有轻重缓急。救墨叔是第一位。赵一凯就算真坏。也总不该在这个紧急关头分心思出來对自己怎么样。而且。短短接触当中。赵一凯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是个端着大架子又目空一切的贵少爷。加之为墨叔处理伤口时的尽心与镇定。多少增加了他对赵一凯的好感。
这人不错……恐怕只是和辰子只见有些误会难以解开。等有了合适的契机。一定要再想办法撮合。
他暗暗下了决心。忽然觉得自己有从校园老大开始向街道大妈转变的倾向。
“那啥……我就把我这一百多斤肉交给你了。你要负责啊……”老然有点磕磕巴巴的说。“赵……赵哥。”
他虽然知道赵一凯比自己年岁大。但是这样称呼起來还是有点生涩。
“啊。交给我吧。”赵一凯微微有点吃惊。大概也沒想到他竟然亲近的这样快。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了……你的名字。”
“杜然。叫我然子就行了……”
赵一凯“嗯”了一声。却并沒有称呼昵称來表达亲近的意思。他只是保持一个礼貌的笑容。随后缓缓垂下眼帘。
老然觉得他心事重重。这样发愣已经是第二次了。不知道他的内心当中。究竟有什么事令他如此焦虑。
“赵哥……时间要不够了啊。”他出声提醒道。
“啊。嗯……我知道……”赵一凯喃喃说。“唉。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你们倒是真像……”
我们。
老然來不及多问。却见赵一凯拿起一张咒符。口中念念有词。
他还沒听清楚。只见赵一凯右手镯子金光浮动。忽然间咒符上火光一闪。凭空燃了起來。
几乎与此同时。七盏命灯的灯芯当中。赵一凯以血所点的一点红色。竟然变成细小的红线直立起來。随着符咒上火焰的跳动而扭动不止。渐渐长成一人來高。几乎顶到房顶。如同七位红衣少女。扭动腰肢。仪态万千。一时间整个屋子都被映得血红一片。
随即。哗的一声。那七团鲜红猛然落下。随即一团金光凝聚成小小的火焰出现在命灯当中。房屋中的鲜红缓缓踱上金光。带着炙热将屋中的清寒驱赶着。直到每个角落。
除了墨叔。在他身上仍旧有一团黑气笼罩。凝聚不散。满屋金色流光之下。那黑气仿佛受到了惊吓。它们微微将体积缩小了些许。向墨叔身体上更为紧密的贴了上去。
“要注意了。”
赵一凯说着。从一旁抓起一把朱砂。用力攥在手中。那咒符竟然逐渐将他的右手一同烧着。直到古镯位置。火焰竟然化作鲜红。如同流动的鲜血。
老然忽然觉得胸口一凉。一股彻骨的寒意将他包裹了起來。
他看到。地面上用朱砂和天青所绘的花纹图腾竟然跳跃起來。像暗夜中飞舞的萤火虫。看起來像是乱飞乱窜。但是随着逐渐的汇聚。它们竟然形成一只巨大的老虎图形。须发。斑纹。脚爪俱在。惟妙惟肖。
老然正在惊叹。却看到那老虎竟然眨眨眼睛。身子一动。在地面上奔跑扑跳起來。甚至发出低沉的吼叫。
他正看的瞠目结舌。那由矿物颜料组织而成的虎纹竟然來到他的面前。一双朱砂的血红眼睛死死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