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明哲保身

慕容远志是明主，自然是一个明白人。

呼延罕今日一番言行，与他粗蛮武夫的性格格格不入，明显是有高人传授，意在暗示他绝没有反叛之心，希望皇帝不要猜忌。

君臣一心，皇朝方能长久。慕容远志一代明君圣主，深知创业艰难，对和自己一起打江山的老弟兄向来恩惠有加。但是，他这个皇帝，不是严格意义上按照传统顺位继承的皇帝，而是在血雨腥风中抢来的。因此，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种想法。

我能抢兄长的，别人就不能抢我的？

这个想法很正常，由此产生疑忌之心当然也正常。

现在很多人看曹操，都说曹操疑心重，今天怀疑这个，明天防备那个，看谁都有点不放心，甚至怀疑华佗给他治病也是政敌指派为了取他的性命。

其实，这是每一个皇帝固有的宿命。

慕容远志很开明，不等于他不疑忌权臣，尤其是像呼延罕这样长期执掌兵权的权臣。

但是，他也很聪明，绝不会将这种心理暴露出来

现在，呼延罕主动交心，他当然乐意接受。既然你以讨赏交心，那我就加倍翻倍封赏给你交底。

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即可。

呼延罕喜滋滋刚回到家，胡谨后脚就到了。圣旨一宣读，全家无不兴高采烈，连呼延贤都不感觉脸那么痛了。

撕破点脸皮，换来一个将军，虽说只有五品，毕竟是个正牌将军。比起那些浴血奋战提着脑袋玩命才得来一个称号的将军们，这个架打得太值了。

以后找个机会再跟唐飞打一架，会不会更进一步？

呸呸呸！八辈子不见这杀神才好。

最高兴的是尔朱氏，因为这个封赏太出乎她意料。

一品诰命妇人，相应的是男人起码也是一品官衔。她的丈夫，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三品将军，要按实际封赏她这个女人，怎么也不能上升到这个高度。

女人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无上荣光。

当然，她也不糊涂，还知道这个封号跟呼延罕有关系。说到底，皇帝看的是呼延罕的面子，与她那死鬼丈夫毛的关系都没有。

烈士？大赵的烈士多了去，有的孤儿寡母连饭都吃不饱。

这么大的喜事，不摆个家宴庆贺庆贺说不过去。

说干就干，尔朱氏立即里里外外张罗开了。

当天晚上，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太尉府总参军呼延俊、东军统领呼延垂、扶城城主呼延范、吏部侍郎慕容翔、兵部员外郎尔朱胜齐聚一堂。

一个外人都不掺。

大人们聊得热乎，孩子们闹得欢畅。

太尉府比过年过节还热闹。

“恭喜三叔！外姓人封王，这在大赵还是头一回，这是我们呼延家的荣耀啊！我提议，共同敬三叔一杯！”呼延垂站了起来。

“对对，恭喜（爹）三叔！”

呼延罕满面红光，满饮了一杯，兴奋道：“好，大家同喜，大家同喜！都坐吧”

呼延范接着道：“大哥带了头，我也得跟上。今日三喜临门，我就敬三杯酒。三叔有功于国，封王也是实至名归，我敬三叔！”

一杯酒干了。

“第二杯酒，我敬二婶。我娘和三婶过世早，如果不是二婶里里外外一手操持，这个家不可能这么兴旺，二叔心情也不会那么舒畅。封号既是皇上隆恩，也是二婶应该得的。二婶，恭喜你，侄儿敬你！”

尔朱氏娇媚的脸上堆满了笑，正要举杯，呼延罕关心道：“你不能喝酒，就抿一口意思一下吧！”

“什么话！今天是个大喜日子，怎么也得喝一杯。范儿，感谢你对二婶的关心。我干了！”

“咳咳……”

估计是喝急了，尔朱氏呛住了，脸涨得通红。

“你啊，就是不听劝，呛着了吧？”呼延罕忙给尔朱氏拍了拍背，尔朱氏也没表示反对。

看着呼延罕又是关心又是嗔怪的样子，众人竟然不以为意。

待平复下来，尔朱氏歉意道：“对不起，我也是太高兴了。”

呼延范忙笑道：“没事没事。二婶，你吃菜压压。第三杯酒，我敬贤弟。贤弟，你是我们家老幺，聪明，有悟性，是可造之材，希望全寄托在你和俊弟身上。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抬起头往前看才好。你现在也是将军了，将来一定大有可为。你一定要努力，给我们大家争光啊！来，二哥敬你一杯！你不能喝酒，就喝口汤，”

满脸纱布的呼延贤嘴唇蠕蠕，但眼睛里却是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说呢？自己寸功未立，这个将军称号，明显是跟唐飞打架，人家皇上为安抚叔叔特意赏的，实在没有炫耀的资本。不过，自己也是呼延家的儿郎，以后还真的要好好努力。

呼延范连干三杯，气氛立即活跃起来。

慕容翔不甘落后，也敬了三杯。

他是呼延罕的女婿、慕容青的儿子，儒雅飘逸，酷似乃父。

尔朱胜是尔朱氏娘家侄子，同时也是呼延垂呼延范二人的妹夫，作为呼延家女婿，自然也得敬上一杯。

最后敬酒的是呼延俊。

举行这个家宴就是他的主意。

这个家宴，肯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呼延家树大招风，偶有闲言碎语，本来应该低调。但这毕竟是家里的大喜事，况且皇上隆恩，怎么也得表示感谢。既是庆贺，也是做给臣民和皇上看的。

瞧，我们还是很看重皇上封赏的吧。而且我们谢绝了诸多大臣，仅只是举行家宴，没有拉帮结派吧。

“爹，二婶，贤弟，你们受皇上封赏，我们都很高兴。皇恩浩荡，既是皇上对我们家的恩宠，也是对我们的鞭策。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就说几句心里话。爹是朝廷元老，执掌兵权多年，可谓地位显赫。

可正因于此，也极容易遭人嫉恨。我呼延家一门忠烈，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臣民。可是，仍然有别有用心之人，暗施毒箭，污蔑构陷。所以，我们今后一定要夹紧尾巴做人，决不能张扬炫耀，更不可悖行妄言。昨日之事看起来是不算什么，却是发生在皇家和我们家之间，这就不能算是小事。幸得皇上和爹胸怀宽广，不然大祸临头也未可知。二哥，你与平王爷有交情，他那边还须烦你多说好话。有可能的话，我们还要请他来家做客。平王爷不是一般人，如能与他结交，我们呼延家族三代之内，必能安然无忧。”

这番话别人听来可能没什么，呼延贤应该是脸红了，不过看不出来——纱布遮住了。

呼延范点头道：“不错。不怕二婶和贤弟见怪，这大赵朝，谁都能惹，就是不能惹唐兄弟。贤弟，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就不是让你破相这么简单了。你要是诚心认错，有二哥出面，唐兄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呼延贤愣了一下，低下了头。

破相的要是你，你能说不计较吗？

这般情景，众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呼延俊沉声道：“贤弟，不管你能不能放下，但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我提醒你，我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行为，更是代表整个呼延家族。我们家走到这一步不容易，除了大家的努力，更是爹一刀一枪拼来的。爹封王了，二婶成了一品诰命夫人，我们哥几个也是大权在握，风光荣耀得很，却也是极限。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众人俱都一愣。

这怎么能说是坏事呢？大家努力奋斗，不都是为了这个吗？

看着众人的神色，呼延俊轻轻道：“我已经和爹形成了共识。为了我们家的未来，我们必须慢慢退去锋芒。不瞒你们说，皇上这般封赏，是爹不顾老脸讨来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皇上对我们家放心。你们想不通没关系，只要以后平安就好。”

呼延垂不解道：“俊弟，大哥我确实想不通。能不能说明白点？”

“自古权势熏天者，最后的结局你们都清楚吧。目前爹是大赵最大的权臣，全军四个大营，他能号令其三。如果再不收敛，慢慢隐退，后果不堪设想。不光是爹要退，我们哥几个也要慢慢淡出军队。尤其是大哥，最好辞去东军统领。”

呼延垂顿时不说话了。

得到这个位子多不容易，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呼延罕沉声道：“老夫知道你舍不得。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京城两个大营，就是两个火药桶。一旦事发，皇上就危险了。老夫想好了，立即将两个大营转到城外去，你将兵权交给皇上。只要皇上放心，我们家方可无虞。你不开口，明日老夫去说。”

本来就是你争来的，你要还回去，我还敢不从？

“三叔，你别生气，侄儿听你的就是。”

“嗯，你能这样想最好。放心，你这么做了，皇上不会亏待你的。”

这个家宴，等于是开了一次自省的家庭会。

呼延罕明显喝高了，送走孩子们后，便在尔朱氏搀扶下踉踉跄跄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