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以退为进

讨赏赐？还要往死里讨？

呼延罕愣道：“要那么多赏赐干什么？

呼延俊笑道：“爹，越是有钱人越是怕死。你有了那么多赏赐，自然成了富家翁，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会有反叛之心吗？”

呼延罕恍然大悟，连声称妙。

“可是，俊儿，那如何报仇？”

呼延俊脸色一暗。

不共戴天者，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自己和慕容绣春青梅竹马时，他唐飞还不知在广幕大山哪个旮旯里砍柴玩耍。放眼大赵世家公子，谁能与自己争锋？满以为自己能独占鳌头抱得美人归，成为皇家驸马，怎么他一来，慕容绣春就一见钟情投怀送抱？可恨这女人，全没了昔日感情，连笑脸都不给一个。争，他是皇后亲生子，争不过；打，他有神功在身，打不赢。旧仇未报，又添新恨。难道这仇很就这么算了吗？

“爹，暂时忍着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孩儿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要跟他新账老账一起算。”

第二天朝会，唐飞不知何故没有上朝。不过，呼延罕也只字未提侄儿挨打的事，好像转了性子，令慕容远志有点诧异。散朝之后，特意让呼延罕去御书房聊聊。

“呼延爱卿，昨天的事朕知道了。唉，飞儿有些不像话，朕已经狠狠训斥他了。你大人大量，就原谅他一回吧！”

你都已经责罚，还低下身子，我还能说什么？

呼延罕黑着脸道：“皇上，孩子伤成那样，不心痛是假的。二哥为国捐躯，将侄儿托付给老臣，老臣便已视同亲生骨肉。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两个都是小孩子，打个架很正常的。皇上，我俩小的时候，不也打了好多次打得头破血流，谁还去记仇啊！”

这话说得也有意思。侄儿是烈士之后，理应得到国家重视，被人欺负岂不寒了那些为国征战将士的心？但小孩子之间打架，那就另当别论了。

慕容远志哈哈大笑。

“老爱卿，难得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是啊，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打了之后还是好朋友嘛。说起小时候，真是让人难忘啊！那个时候，我们无忧无虑，淘气事可没少做。记得有一次，我们俩为了争一只猎物大打一场，你把朕的头打破了，朕把你的鼻子打出了血，第二天照样玩到了一起。唉，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少年时期，是人最美好最有趣的时光。人都恋旧，尤其是老人，眼前的事忘得快，小时候的事却铭记于心历历在目。

听皇上说起过去，呼延罕的黑脸也缓和下来，眼神里充满怀念。

“是啊，皇上，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放牧打猎，捞鱼摸虾，学着大人玩打仗，怎么好玩怎么玩。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回头想想，还是那时候最开心。可惜，回不去了。”

“你这个老东西，要是能回去，那还不成妖精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啊！”

被皇上笑骂，呼延罕明显很是受用，也有些激动起来。

“是啊皇上，几十年的人生，就像做梦似的。我们俩一起投军，一个炕上打滚，一个马勺吃饭，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家业？不过皇上小时候就胸怀大志，老臣可一直都是糊里糊涂。不是你领着我们这帮子老兄弟，老臣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你这个老东西，一生不知道拍马屁，怎么老了突然开窍了？朕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想得那么远？你啊，还是保持本质好，别学着那些文人说酸人的话。”

“呵呵，老臣可不会阿谀奉承。不过说实话，我们这一代人也确实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人也该挑重担了。就说平王吧，年纪虽轻，干的事却不小。这一次如果能彻底征服噶国马族，他当是第一功臣。还有，不怕皇上说老臣自夸，我家俊儿也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文韬武略也不让他人。看着他们的成就，想着后继有人，皇上肯定也和老臣一样高兴吧！”

“以前没见过你这么滔滔不绝啊？老哥哥，你怎么让朕有些看不明白了？不对，你这个老家伙，你不是在给朕下什么套子吧！”

慕容远志可是精明人，听着听着感到不对劲。

唐飞的确是年轻人中的俊杰，可依呼延罕的个性，一点不记恨他完全不可能，怎么今天还夸上了呢？还有，他也不是爱吹嘘的人，怎么还抬出了他的儿子？呼延俊是不错，也不至于这么向朕炫耀啊？

呼延罕不自然地笑笑，正色道：“皇上，老臣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直口快，不会来虚的。如今年轻人能独当一面，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是应该给他们更大的支持？是不是该给他们让让路？人老了，身体不如从前，脑筋也退化了，反应也慢了，就该让年轻人打头阵。只有这样一代一代顶上来，国家才能长盛不衰啊！”

慕容远志暗暗吃惊。

这番话出自呼延罕之口，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他是一个武夫，若说横刀立马，冲锋陷阵，他堪称大赵第一人；若是从政治上全盘考虑国家大事，那是难为他了，何以今天他如此侃侃而谈，竟说出要退位让贤的话？

“老爱卿，老哥哥，你这是想撂挑子了？你还只有五十岁，还不算老吧。你现在就想退休享清福，朕是不会答应的。”

“皇上，老臣也想和老兄弟们一起奋斗，可是年过半百，力不从心，为了江山社稷，退位让贤理所应当。”

“坚决不行！老哥哥，朕知道你是一心为国，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们都退了，朕还指望谁去？年轻人是不错，可是他们经验不足，还很毛糙，就得我们老家伙把把关。大赵能有今天，你，还有那些老弟兄们功不可没。这份家业来之不易，它不是朕一个人的，也有你们的份。为了大赵千秋万载，我们还得一起努力才是。”

慕容远志态度坚决，也是言出由衷。

没有呼延罕这些老兄弟，他当不上皇帝，自然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皇帝要铁血无情，是孤家寡人，但他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再说，当皇帝的第一要务就是笼络人心，尤其是要笼络跟着自己打江山的这些有功之臣。他们人老了是事实，可是他们的威望威信，也不是年轻人说有就有的。

呼延罕的确不是说假话的人，把儿子教他的几句话说完，见慕容远志确实不像做假，心便软了三分。

“皇上……”

“你不要再说了。老哥哥，咱们这些老弟兄，那么多生生死死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啊，迟不说早不说，怎么今天说这事？是不是因为飞儿和你家贤儿有了过节让你心生不快？如果这样，朕立即带着飞儿亲自到你府上赔礼道歉。”

如果真的这样，呼延家不是有面子，而是面子要丢尽了。

呼延罕急了，连忙跪下道：“皇上折杀老臣了。老臣岂是鼠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老臣所言，真的是为大赵着想，别无他意。”

慕容远志上前扶起呼延罕，深情道：“老哥哥，朕知道你的心。你为国为民，东征西讨，是大赵擎天一柱，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尊重你的选择，你也得替朕想想。你要就这么退下去，臣民岂不骂朕薄情寡义？这个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呼延罕再固执也不好接着往下争。但是，君心难测，谁又能揣摩得透？

罢了罢了，就厚着脸皮讨赏吧，看看他什么态度。

“皇上隆恩，老臣万分感激。好吧，老臣就拼着这把老骨头再干两年。对，就两年。还有，老臣老家祖宅不仅残破，规模也小，只是老臣少有积蓄，恳请皇上帮忙改善一下以备养老。不情之请，望皇上恩准！”

慕容远志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呼延罕现在就要着手退休之后的事，而且还这么**裸地要求赏赐，这倒让人捉摸不透了。

少有积蓄？鬼才相信。

不过这样最好，如果权臣们都这么想，朕高枕无忧矣。

“老爱卿为大赵辛苦半生却困窘如此，是朕之过也。朕亏待功臣，汗颜无地啊！这样吧，朕立即下旨户部，拨纹银十万两，以作你修缮之用。如果不够，再行拨付。另外，赏良田千亩，奴婢百人，老爱卿以为如何？”

“老臣谢主隆恩！”

呼延罕大喜。

倒不是在乎赏赐多少，而在于能消除皇上的疑忌之心。与性命相比，钱财再多也没用。

“哦，老爱卿，你二嫂尔朱氏娘儿俩是烈士家属，却一直由你赡养，朕实在惭愧。这样吧，加封你为忠王、一等柱国公，封尔朱氏为诰命一品夫人，呼延贤为建威将军，稍后让胡谨去下旨。”

“皇上！老臣……老臣叩谢皇恩！”

呼延罕这回是震惊，继而感动得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得此明主，此生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