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弟和谢堂一直在从众家守候着。被阿金浇了一身粪浆的谢堂一次又一次地洗澡,把肥皂都洗瘦了还是不能除味,只好用菜叶把两个鼻孔都塞住,用口来呼吸。更可笑的是,邻居家的大黑狗一直在他身上嗅,赶也赶不走。而大弟则远离他,场面尴尬极了。
看见阿金回来,大弟怨言相加。阿金谁都不怕,就怕大弟。大弟说:“你一个女人家,管什么男人的事情?要报仇,不是有我吗?”
阿金不敢说话,看了从众一眼,他只冷冷地站在一旁,心力交瘁,无心再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了,一语不发地一步一步把身子拖回房间。谢堂看着他,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说:“可怜巴巴的。”
阿金也没理会太多,赶紧用艾草、柚叶、百枝、桂叶煮水,美美地洗了澡,做好饭,呼唤从众来吃。从众一直闷声不语,吃饱后才开了口说:“小灾挡大灾,大灾当小灾,事情已经过去,你以后再也不能意气用事、胡作非为了。有事一定要与我商量,所谓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唔。”回想起今天在监狱的场景,阿金不知不觉啜泣了起来,少有的像个女人。
从众心想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殊不知就在这一夜,战事突然恶化起来,整个县城火光冲天炮声隆隆,一直延续到早上还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气息。
土匪真是打仗的好手,一旦部署好全面进攻的准备,就发起轮番进攻。虽然如此,战况还是没有起色。双方仍在胶着状态之中。就算偶尔有个别团伙攻入第一防线,也会被守军击退。
天完全亮了之后,枪炮声开始变得稀疏。东叔唤醒苏仙,服侍着洗漱,然后又服侍他与文智长去吸食大烟。文智长迷迷糊糊地享受着大烟,脑子却不糊涂,对苏仙说:“仲利,在军中,你得尽快确立自己的威信。”
“何出此言?”
“三少才开始踏足军营,尚不知深浅呢,还是一步一步来的好,切勿急于求成。”东叔抢了话,否定文智长。
苏仙说:“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我昨夜已经考虑过要对防务作出些变化,但幅度不能太大,以免走错路回不了头。”
文智长放下烟枪,略皱眉头,说:“死守第一关闸口,苏团练的压力很大。不如灵活作战,分派关边楚领兵进行试探性的反攻,减轻第一关闸口的压力?”
东叔插话道:“由苏团练守门,关边楚出击,攻守兼行,这办法可行。”
苏仙思考一番,欣然采纳文智长的谋略。然后给东叔递去烟枪,示意他也吸食,问道:“我的任命状下来了吗?”
“还未。若有,肯定会前来通报。”
只有正名才能名正言顺地参政。虽然苏仙嘴上说无所谓,但内心却心急如焚。战事在急剧地变化着,文智长和东叔这两个智囊都在劝苏仙不要在意名分,他拥有实质性的权利。据此,苏仙将石家鉴与罗伟束之高阁,在炮声停歇的间隙中,召集诸将听取战报,并作出军事部署与战斗计划,笃定了以自己为中心的战斗指挥。
苏仙初出茅庐,虽然诸人对他的能力存疑,但无从置喙。离开了苏府,关边楚显得闷闷不乐。这场仗具体如何进行?苏仙语焉不详。只吩咐他好整以暇,将部队带离第一关闸口这个坚固的防御工事,在关外大地游击作战,伺机而动。
这不是让吾带着兄弟给土匪送死去吗?关边楚心想。
苏团练看出了端倪,安慰关边楚道:“一子错满盆皆落索,你一定要听从指挥,到时自有打法。不详细说是怕走漏风声,而且就算现在计划好,也赶不上战场的变化。所以你就像是一颗棋子,站好位了,必有制胜一招,还能分散防御的压力。”
关边楚默不作声,暗暗担忧。他始终捉摸不透苏仙的用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马上执行。回到军营收拾辎重,钻入敌区腹地。
可没走多远,关边楚就发现兄弟们没有行军的心思,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自己这一次贸贸然出击的作用。关长康说:“吾怀疑他们把吾等当作诱饵去钓大鱼。大鱼钓到,吾等就被吃掉。大鱼钓不到,吾等白跑一趟。”
“你休得道听途说。”关边楚训斥道,命人生起营火,席地而坐。
此际天气很好,冷暖恰适,四周出奇的安静,没有炮声和叫阵声。关边楚还是独自不语,思考着该如何分担第一关闸口的防御压力。
第一关闸口是城外进城的陆上第一重关卡。那里有连绵起伏的两条山脉形成天然屏障保卫县城。官府在两条山脉相对的缺口处设立一座大栅栏,用以封住路口。虽然古德县城整个防御体系中还有许多座关卡,但这些关卡两旁地势平缓且已开荒,无路也不难走。敌人在打进第一关闸口后完全可以自辟道路绕开余下的关卡。所以,具有天险优势的第一关闸口显得尤为重要。因而官府又在隘口两旁的峻岭上建立了碉炮石楼,既能防御两边方向山脊和山脚下的威胁,又能夹击进攻第一关闸口的敌人。
土匪也心知肚明,只要攻下第一关闸口,便可以一马平川,兵临城下。
在他们眼里,什么前程似锦,什么金银珠宝,什么美人牲畜,都在第一关闸口后边,等人来取。每每念此,他们都极其亢奋地攻击第一关闸口。
其实这伙乌合之众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们农忙时为田,在农闲时为匪。此番受黄兴鼓动前来攻城只是贪欲在作怪。之所以能够得瑟这么长时间,是因为病猫遇上死耗子,恰逢石家鉴执政而已。究其深由,乃因大清衰弱,整个广西成了泽匪之乡,可谓无地不匪、无人不匪。但土匪虽有恶行,可自古以来都不至于能够组织起攻城掠地的态势。自从太平长毛贼开了先河后,便人人效仿,自立匪帮,大举“反清复明”的旗号四处作恶,引起老百姓本能的排斥。
据此,大清朝廷颁布条令,允许各地方组织武装民团抗击反贼。在匪情过后,一些小规模的民团轻易可以解散,但规模较大的民团因存在的必要性,既不解散又无钱粮分配,在难以维持运转时,兵将们无了生计,遂成了匪,更添重了广西的匪情。
来来去去,只苦了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