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语，证明一哥的过往不似我们想象的简单。如果有心事，一哥尽管说予兄弟一齐分担。”
于是乎，醉醺醺的从众在旁人的追问下释然说出了心声：“父已见背，我自小憧憬自己能出人头地，至少不让老娘亲忧吃忧穿，更不要像别人那般为了一日三餐而不知日夜地拼命干活。但是我耽于安逸，起起落落间蹉跎了岁月。至今人至中年仍苦无出路。我已受够，我已惊醒。已经没有多少岁月能任由我闯荡了。余下要走的路，无论多少苦与痛我都不在乎了；有多少逆流顺流、悲欢离合，我也不惊怕了。到了这个年纪如果还不拼命往上爬，不拼命省点钱的话，老来悲凉。兄弟年轻有为，必要大展宏图！”
“承你贵言！”兄弟们举杯又饮一遭，问：“既然如此，一哥，苏三少责成你做掌柜，为何还要推诿？”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研生深谙人情世故，捱了多少个年头才做到掌柜，我何德何能一来就夺位？何况来店里干活，我是极不情愿的。”
胡研生闻言，沉思不语。
兄弟们又问：“一哥何出此言？”
“工字不出头，出头就入土为安。靠打工发财？难。每日工钱八十文或二毫五仙，平时三餐不继，连肉都不敢吃一餐。一世到头，一无所获。像兄弟们百年如一日，把一成不变的生活过得像是完成任务一样，一日过，又望一日，何来快乐？和兄弟们一起打工是很快乐的，但我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年纪越大，我的贪欲就越大，对美人、黄金、江山是念念不忘，所以必须另谋出路。”
“燕雀岂敢盼如鸿鹄？肚子有多大，就煮多少米。**，适可而止。”胡研生终于插话了。
“所言极是。你们都是清心热血只为家庭的人，可我嫖赌饮吹样样有，混日子，不顾家不顾生死。其实我时时立誓要改变自己，却每次都不然而然地重复了昨天的自己。我老娘说，你没死就偷笑了，还求什么？哈哈。”从众晃了晃长命锁，又道：“但我偏不信命，一生都要打拼。眼下社稷大乱，时势造英雄，要出人头地，正是个好时机。”
“一哥立志要做人君？”胡研生问道。
人们在这个社会的熏陶下竟变得如此警觉，怪不得活得这么累。从众一怔，吓得酒醒，生怕被胡研生捉住什么把柄，便异常浮夸地撒酒疯装醉。兄弟们赶紧把他扶进客房睡觉，留下狐疑不止的胡研生一人在桌。
夤夜，万籁俱寂。
从众悻悻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把烟草丝塞进烟枪里点燃，深吸一口，徐徐喷出青烟，喉结上下起伏着。美美地把疲惫的身体舒展在客房的带枕太师椅上，手里的茶壶嘴飘出游丝般的香气，被风吹得时而上升，时而下沉，最终消散而去。
灯芯欢快地跳跃着，灯光平铺在他的脸上，隐隐约约地映出眼角所镶嵌的几条鱼尾纹和两鬓稀疏别在黑发里的白丝。
命赋歌哉，报我以痛……
彻夜笙箫的妓寨突然传来一阵歌声，歌词唱的是什么，听不大清。但听这声音，又是她！那位披着神秘面纱的才女，印象实在太深，从众听出来了。夜已深沉，他几轮踯躅，望向远方，视线似乎能够穿过重重房屋，看见远方稀稀落落的人间烟火。
今夜如同白昼般明了，千千世界一眼望尽，他忘了荣辱，不把雨水与树叶的缱绻看在眼里，也不把人世锦纶、丈夫大志留在心头，只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静静坐在角落里与世无关的艺妓长的是如何一副模样。
这一夜，从众在邂逅心上人的美梦中度过。
晨曦未到，霍城担着两个空木桶到江边挑水。今晨的气温较低，江面冒着袅袅热气，路上行人、担水人寥寥无几，只有江边上一群小孩早早的起床玩耍。细看才发现，胡天龙也在其中，显得怒火冲天。
因天色还有些暗，地板湿滑，霍城不敢到处张望，只得小心翼翼地看着阶梯走下码头。这时传来了吵杂声，抬头看见胡天龙在大笑，其他小孩都哭了。不经意间，他发现了正在发呆的霍城，便挥挥手，喊：“你过来！”霍城有点腼腆，假装没听见，正欲掉头走，胡天龙重重地又叫：“别装作没听见，小子，你给我过来！”可无论从年龄上还是从个子上相比，胡天龙都比霍城小。管霍城叫小子，真是给他莫大的讽刺。但霍城没有从腼腆变成气愤，而是害怕起来，似风一般踏上谢堂的船，大叫：“老狗哥，快出来。”
狗在船头被铁链拴着，冷到缩成一团，懒得理霍城。谢堂闻言，立马起床洗漱着衣，准备与霍城一起出去打探消息。
这时四处探望已不见胡天龙的踪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霍城独自蹲在船头等待，看到岸边的泥沙被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堆砌成一条条棱型的脉丝。
前方，一棵因塌方而倒下的大树把头****了江水里。也许它接触江水的原因是希望江水能将它冲走，去向远方那辽阔无边的大海上。却不知江水力道不足，冲不走它。只怪当初自己太莽撞无知，一味地追逐梦想，轻易地相信别人。如今，它也只得接受现状，静静地闷在水里腐烂，任由鱼虾虫菌咬食它。自己不努力改变命运，却把自己的命运交予他人或听天由命。不撞南墙不回头，它总算是觉悟了，可惜已然太迟，心中充满悔恨和无奈。在等待腐化的过程中，它也曾试图挣扎或是抗议，但江水持续不断地冲击它，疼痛感使有气无力的它只能静候彻底的消失在世上。
忽而，见得几条鲩鱼躲在人影下嬉戏。霍城顽皮，吐了几口唾沫，鱼儿争相去啜，他便逐开笑颜。但没发现胡天龙正静悄悄地绕到他身后，不怀好意地露出奸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