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龙正想恶作剧,把霍城推下水。突然一阵霉味扑鼻而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城哥仔!”霍城转身回头一看,原来是老狗哥。
他这一举动导致胡天龙扑了个空,猛如脱弓之箭般射入水里,深深地****水底。不一会儿,他又像箭一样倒着浮了起来,手里握着正在挣扎的大鲩鱼。霍城闻见水声,回头看到水里的胡天龙,没作多想,赶紧躲到谢堂身后。
他一个劲儿说:“我捉到鱼了,我捉到鱼了!”
谢堂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不知作何感想,深深叹气后指着胡天龙训斥道:“不许欺自己人,要欺就欺外人!”
面对谢堂,胡天龙的野蛮之气全然消失。因一手紧抓着鱼,他几次试图从船的侧面爬上船,好省点事,却怎么爬都爬不上,谢堂也不救他,遂放弃,转而先游回岸边,再通过踏板上船。谢堂瞪着他,叮嘱看家,又叫霍城抓紧时间。船尾位置的水质较好,霍城勺满了水桶,艰难地担在肩上,与谢堂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码头,桶里的水稳稳的一滴不漏。此情此景,谢堂无暇顾他,边走边闷闷地咬手指甲。平日里,指甲一旦有冒头的迹象,他就用牙齿把它咬掉,咬得越短越好。有人见他十指伤痕累累,问他为何如此?他便说不知什么心态,看到指甲就是忍不住要咬掉它。
霍城喘着大气,心想要是一哥在旁,肯定会心疼自己,抢着挑水。
回家的路途虽然遥远,担子虽然沉重,但霍城做惯苦力,一点也不牵强。须臾回到家中,只两桶水便倒满了水缸,看来他每天都在坚持做家务,没有让水缸的水过少。转身来到从众家,被告知从众一夜未归,不知又去哪儿鬼混了,更不知他有无乖乖做工。“一哥知道分轻重,他自有主张。”安慰完阿金,谢堂向从众的阿娘请安。她已经瘫痪在床了,仍十分忧虑从众多舛的命运,谢堂没了耐心,随便安慰两句“儿大儿世界、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长忧”便走。
进城时,天色已完全放亮,路边的早食档坐满了人,就连妓寨也已就绪迎客。
一位壮汉风尘仆仆的骑马撞来,谢堂听闻身后的马蹄声又闻“让开”,赶紧闪避一旁。正欲再走时,那壮汉却在跟前止马下地,挡住谢堂去路。乍看来,他佩戴着金玉瓜皮帽、金耳环、金钏、金手镯、翡翠观音、镶金玉佩、镶宝佩刀,是个大款无疑。所谓欲盖弥彰,虽然他佩带了诸多高档货,但难以掩饰他是个土鳖的事实,接下来的行为举止更让人大跌眼镜。只见他在路边的蒸粉档前一屁股坐下,让档主给他上三个份额的早餐。就在档主极力为他准备早餐的期间,他猛拍桌子直呼肚饿不下三次,催促档主赶紧上粉。谢堂看不惯他,摩拳擦掌地想治治他。注意到他把马鞭,钱袋,金色烟枪都放在桌面上,便问霍城要几块铜板。但霍城死活不给,谢堂埋怨一句:“你以后绝对是个守财奴,就连为自己花钱都不舍得的守财奴!”然后自掏腰包,趁壮汉没注意把大弟奖励的几块银元分散地往他背后的地上扔,最后拍拍他肩膀,说:“老板,你下马的时候掉了银钱。”
那壮汉寻向一看,地上确实散落了许多银元,可自己的钱袋明明没破没烂啊!他知道这些钱不是自己的,一时贪欲作祟,不离座位地倒头去拣。尽管有些难度,但他还是耐心地伏头扭躯,把银元一一捡了起来。待起身时,放在桌面上的财物全不见了。他一脸错愕,大叹阴沟里翻船。
霍城紧紧跟在谢堂身后,早早地离开了这条街道。谢堂边跑边埋怨说:“你要是给我些老铜板,就无须扔银元!不对,好像可以用一块银元换你的老铜板……真是亏死了,这些东西绝不分予你!”
他嘟囔着嘴巴,说气话:“不给就不给,才不要。”
晴戴斗笠,夜戴面纱。谢堂作为疍家人,上岸去街必须要遮蔽容貌,且不能穿鞋。他与慌里慌张的霍城在后堂见了从众,问:“一哥,听说你出人头地做了掌柜。”
哪壶不开他就提哪壶,自己正因此事坐立难安呢!从众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嫂子十分担忧,问我你一夜不归是否又去赌了?”
“昨晚喝醉了,我睡在店里。”
“少见一哥喝酒,喝醉更是史无前例。只不过做了一个日辰的小小掌柜,就得意忘形啦?”
“你小子胆敢挖苦我?”从众本是看不起谢堂,但在心烦意乱时无人可分担,也只有他值得信任且深谈了,便又说:“烦啊,苏仙不失时机地把我安排到这里干活,实在揣摩不出他的用意。若使的是离间计,不是害我枉送了性命就是利用我害死大弟。”
“五时花六时变,苏仙不仅演技出众,而且阴险狡猾。但官府只出文通缉大弟,而别无他人,看来我们没走漏风声或是被他捉住什么把柄,一哥休要惊怕,以防自露马脚。”
“唉,四十而不惑,也许我真该心无杂念地在这里做工,管他什么阴谋诡计。老狗,你上岸来作甚?”身体燥热,北风又吹,从众的肌肤已经斑驳干裂了。
“特意来看看你啊!哈哈,看这东西。”谢堂逗逗从众搭在肩上的擦桌布,大笑起来,恍如似乎变了个人,难道是因为得到大弟的重用而得瑟起来?从众感觉他在嘲笑自己,心想原来我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我。谢堂把斗笠脱下,露出那副眼耳口鼻全粘在一起的脸庞,令人憎恶。从众想起他的身份,自问渔民是愚民吗?依理讲他因身份分级而遭受到不公平待遇,理应日夜造反,但他加入三点会的目的并不是为国家,而是为自己。要不然他怎么会为官府允许自己的船泊于江岸而感到满足?还说下等人有吃有住,还求什么?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在这样的目光下活过来的。虽然得不到尊重,但一代又一代地活下来了,不曾断过香火。可大清国朝收了你的税款,竟然心安理得地让你去赞颂她,甚至还冠冕堂皇地把你列入下等人的队伍里,又让你靠出卖劳力来换取一点粮食喂饱自己。面对由始至终都在坐享其成、丝毫不管你生老病死的她,没被饿死的你却满世界宣扬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