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日不仅古德县遭了难,连其他州府也都遭受了地震灾害。陆荣廷问要不要马上安排赈灾?岑春煊说:“赈灾是要前序渐进的,我们首要任务是要摸清受灾的真实状况。”陆荣廷又问:看来灾情比较严重,这一次还是隐瞒不报吗?岑春煊不答,心想受灾范围如此之大,岂能瞒得住?若是表奏朝廷,说受灾严重不严重呢?严重,得赈灾款多;不严重,得赈灾款少。身旁这个陆荣廷是野心勃勃,对自己虎视眈眈,还是保住官位要紧。表奏朝廷说灾情不重吧。就算灾民得到少一些,甚至乎没有,那也与自己无关。他把知府和知县叫到一边,冗长地说了些事项。最后知府和知县给他唱了个大喏,说一句“承蒙厚爱”便把众高官送出城了。但苏仙没有要相送的意思,继续探视难民。
从众知道谁是两广总督岑春煊,因为所有官员对他都毕恭毕敬的,是全场焦点。但广西的民风彪悍,人人只顾过自己的生活,向来不把官员放在眼里。如果岑春煊在抚恤难民时提及自己的名字或是两广总督这个官阶,恐怕也无人所识、无人奉承吧,大家只管问你要吃的。若是那样该有多么滑稽?从众抿嘴而笑。
这时,苏仙发现了从众,便来到跟前蹲下身子看他。但他对苏仙视而不见,只低着头,手里托着从万里的灵牌,不理不睬。苏仙关心地问:“家里房子倒了?”
“没有。”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敢在家,怕土匪攻入;也不敢入住古藤驿,怕余震不断。”
苏仙为其娘探脉,只觉虚弱,应该是无力回天了。所谓人之将死,虫蚁近身。从众阿娘身边满是虫蚁,苏仙见状,正犹豫该不该明说时,注意到旁边有位奄奄一息的难民。他的脚腐烂开来,蝇蛆非常活跃地正在啃着的腐肉,十分恶心,便先去救治那人了。
苏仙今日打开专备救荒的义仓,但只发放了小部分粮食,可粮店却是从朝到晚地卖得热闹;如有疫病,任人自取的义药虽然也开放了,但药物少得可怜,供不应求,可药店却是货源充足。另外苏仙许诺会多开垦荒地并低价租凭予佃户,还解释地震的原因并不是上天的惩罚而是一种自然现象。劝大家不要造反,一切听从官府。百姓们不知所云,但不信苏仙信谁?他出洋留过学有学识,又见过世面,还说:“有我在,大家不用怕,要积极乐观,静候官府的赈灾措施。”
看着百姓们半信半疑地离去,苏仙倏忽间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维护不作为的官府,有点倒行逆施的味道。所以于心警示自己,不能助纣为虐。因而今晚对前来巡视的两广总督冷漠无语,视如不见。甚至乎想过利用自己能够近身的优势刺杀诸官,名留青史。但时不适此,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从众看着苏仙离去的背影,过往林林总总浮在心头,喃喃道:赤月星空轩辕通,人穷篝凉志如松;藐不见星星簇簇,恨蒺藜羞于月下。凤翎斑里,嫣红姹紫敛一敛;粗皮布外,瑜不揜瑕说一说。有苏小儿,妙语连珠,瞒百姓,不畏天公;不畏天公,望虎豹,何处新熟,有苏小儿。
善恶到头终有报,懒得再说他。听到些响动,循声望去发现有些人家受不了风餐露宿而携老扶幼地回家去了。地板硬而冰,从众睡不着,孤零零的,有些苍凉。一些头披白纱像是正值丧事的修女在四处发放救济品,从众犹记得小时候只要在她们面前胡乱地喊几声上帝,就能分得几颗糖果吃吃。他苦笑着问自己的信仰是什么?除了道教,恐怕就是基督教了。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刚提道教,便听闻有人在念《天蓬神咒》,循声望去,见衙门前有数位身着绛衣的火居道士在做法事,时而磕头。从众又是苦笑,心想你们把岑春煊叫回来吧,他向老天爷磕头祈求保佑的效果可比你们好。
后事索然无味。
且说石家鉴召集官员商议应对之策。最后谈到防务时,罗伟说:“天灾**,城墙塌陷,土匪若得知这个情况肯定酝酿强攻,掀起战争**。我们防御的核心工事已经毁于一旦,是否考虑向州府请援?”石家鉴驳道:“我本是戴罪之身,没脸阐明匪情。但可以问州府要钱修补因地震塌陷的城墙。”“据我所知,这些年来,似是固若金汤的城墙从不缺少修补,去年还下了重金新修。怎么仍如此不堪?石灰、粘土、糯米、石砖哪里出了问题?”苏仙问道,石家鉴与罗伟面面相觑,不敢搭话。苏仙又说:“看来我要自问自答了。所谓飞鸟尽,良弓藏。虽然官府下了重金,但城墙要是修得太好,就等于断了生财之道,某些人从此就没事可做了。所以故意留些瑕疵,日后经常要修修补补,以便从中窃取钱财。”
“天灾**既是**的温床,但也是民变的诱引。我们现在只有做好自己才能淡定应对接踵而来、让人防不胜防的意外。城墙塌陷已成事实,再追究起来没有意思。”
“正如罗大人所言,城墙是我们最核心重要的工事,眼下战事前景不明,我们很有必要马上修复。由于时间紧迫,无法等待州府拨钱,我先出钱可否?”
“你稍安勿躁,要修复城墙,人力、物力、财力、天气缺一不可。这次地震损毁西永安门、南迎恩门、西面城墙二十米、南面城墙六米、城门楼一座、焦楼两座、鼓楼三座、串楼阳城一百间以上、内外炮台七座、军用码头两处、塌方而下的泥土随流把西面的护城河全部填平。如此之多的损失,就算你钱多,想在短期内还原昨天的城墙防御体系?那是天方夜谭。与其力不从心地修复城墙,不如用心将土匪抵御在外。等风平浪静后,再问州府、乡绅、百姓要钱修筑城墙。”
这便是贪官污吏的大致剪影。他们欺上瞒下,鱼肉百姓,恶行累累,令人发指。苏仙不想言语。
石枫搭话道:“幸好目前只有黄兴攻打县城,不足为患。”
苏仙呛道:“黄兴还不足为患?”
“苏巡检有所不知。据我考量,在本县周边的武装力量,我石枫吃皇家饭的当之无愧是第一,而排名第二是邻县的符善鸣,第三是本县的许日一,第四当属集三个民团于身的苏巡检你,第五乃本县石昌公。虽然这三人从不在地方上惹事,但我这辈子的工夫就都耗在盯着他们身上了。他们不属民团,不领津贴,但武装组织极其正规:按时发放粮饷、有统一的制服和完善的管理机制,不像无一是处的黄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