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时，牛车才进桃花峪。刚进老丈人家院门，刘沛然就看见李草儿坐在三间石头草房的门前洗衣服。

李草儿一抬头，看见牛车后，笑容可掬地站起来，扭头对菜园清脆地喊道：“爸，我姐我哥带宝宝来了！”喊完，一边在紧绷着身子的衣服上擦手，一边跑到牛车旁，接过只穿红肚兜的宝儿，笑眯眯地对着李花儿头上的银钗和簇新的白地蓝花上身儿打量起来。

李有根听到喊声后，把锄头靠在豆角儿架上，对身旁的李小山说：“你摘点黄瓜洋柿子，搁凉水镇上。”说完，走出菜园，正看见刘沛然把牛车停在枣树下后抱李花儿下车。

李草儿对李花儿把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把李花儿的脸臊红了。李草儿又对刘沛然说：“哎呀！真能装大瓣蒜！别搁这儿装对媳妇好，回自己家就欺负我姐。我告诉你，我要是知道了，可不饶你！”

刘沛然对这个尖嘴薄舌的妻妹又是干妹妹，总是一笑置之。

李花儿下了车，偷偷拉了一把李草儿，“草儿，胡说啥？”

李草儿笑道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李花儿：“我这是小姨子和姐夫闹着玩儿呢。怕闹就别带回娘家来。咋？还向着他说话了？”

刘沛然见李有根走出菜园，笑着叫了一声“爸”。

李有根点点头，“来啦。”说着，看了一眼李花儿又胖了一些的白里透红的脸，随手抱过李草儿怀里的宝宝，笑道：“我大外孙子来看姥爷来啦！走，进屋，都进屋！”说完，抱着宝宝向房里走去。

刘沛然轻声对李花儿说：“先进屋吧，让小黑也歇口气，待一会儿我给它饮水喂料。”

李花儿轻轻抚摩着牛脑门说：“一会儿还是我来吧。”说完，从牛车上拿下一个蓝地白花儿的包袱，向房门内走去。

刘沛然从牛车上拿下两瓶酒和两包糕点，又拿下装着一条鲢鱼和一块猪肉的筐，刚转身，却被李草儿一把夺下，说：“呦，快快快，还是我拎吧，可别累着你。要是累着你，我姐又不乐意了。”

李花儿回眸一笑，正看见李小山只穿条裤衩，用草帽兜着一些黄瓜和西红柿跑来，边跑边笑道：“哥，大姐。”

刘沛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李草儿，顺势接过李小山手中的草帽。

李花儿站定身，摩挲着李小山的光头，含泪问：“小山，想大姐没？”

李小山一把抱住李花儿，依偎在她的怀里，说：“想。”

李花儿抱紧李小山的头，流下了眼泪。

李草儿把头转向一边，擦了擦眼睛。

刘沛然也感到嗓子发紧。

李张氏生下李小山两年后，就因病去世了，六岁的李花儿带着比自己小两岁的李草儿和比自己小四岁的李小山，一直到十六岁嫁给刘沛然。她作为姐姐，却不只是尽到了做姐姐的责任。

李草儿先缓和了回来，转头说：“好啦，进屋吧！”

李花儿擦了一下眼睛，右手搂着李小山，走进房门。

刘沛然跟着进了房门。

李草儿在身后偷偷看了看姐夫的高大背影，显露出了怀春少女的样子，脸色微微发红了。

李小山在外屋接过刘沛然手中的草帽，放在灶台上，随后跑进东屋，趴在宝宝坐定的炕头，笑道：“宝宝来啦？”

宝宝对李小山说：“宝宝来了。”

李有根惊喜道：“呀，我外孙子说话说得这么利索啦？”见刘沛然提着酒和糕点走进来，又说：“来就来呗，还买啥东西？”

跟进来的李花儿摸了一把向外走去的李小山的头，笑道：“这是沛然爸妈让买的，沛然爸妈还让给您带好。”说完，坐在炕中炕沿上，把包袱放下。

李有根把宝宝交给李花儿，说：“沛然，回去也让你爸妈多保重，家里有活儿呀，就让花儿干。”

刘沛然把酒和糕点放在炕梢的桌上，坐在李花儿身后，憨厚地笑着，点了点头。

李草儿把筐放在外屋后，也走进屋内，扒拉一下刘沛然说：“往那边点儿，一点儿眼力见没有。”说完，坐在李花儿身后。

刘沛然笑着向炕梢挪了挪。

李小山端进一盆用凉水镇的黄瓜西红柿放在桌上，拿出一根黄瓜对宝宝说：“宝宝，吃黄瓜不？”。

宝宝看了看黄瓜，看了看李小山，又看了看李花儿，伸手接过。

李花儿掏出草纸包，对宝宝说：“宝宝，要有礼貌，要先让大家吃你的东西。来，这是姥爷，这是老姨，这是老舅。去，让他们吃糖。”说完，把草纸包交给宝宝。

宝宝放下黄瓜，从草纸包中拿出一块糖递给李有根，说：“姥爷吃。”

李有根接过糖大笑道：“我大外孙子五月节那咱来还不会说话呢。”

李草儿接过宝宝随后递过来的糖果，说：“那还不快，有苗不愁长。”

李小山像发现什么似的叫道：“宝宝说话真脆生，和姐一样！”

宝宝又从草纸包中拿出两块糖递给刘沛然和李花儿，说：“爸爸吃，妈妈吃。”

屋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有根抱过宝宝，说：“再让姥爷抱抱。我大孙子长得多好，虎头虎脑的！”

李草儿盯着宝宝那双长得像李花儿的毛嘟嘟的大眼睛，说：“爸，你看，宝宝那眼睛越长越像我姐！”

李小山也跟着说：“宝宝那嘴也像我姐！”

李花儿笑着说：“宝宝的眼睛像他爸。”

李草儿嘴一撇说：“才不像呢。他爸长得多磕碜！我的天，够十五个人瞅半拉月的！那大嘴茬子，要是没耳朵挡着，能绕脑袋咧一圈儿。”

李小山拧着眉毛道：“二姐，你前两天不还说我哥长得带劲么？还说我哥那是嘴大吃八方……”

李草儿红了脸，恼羞成怒道：“我多咱说了？”说着举起拳头要打李小山。

李小山笑着跑出屋去。

刘沛然和李有根也笑了。

李草儿拽了一下李花儿的后襟，对李花儿使了个眼色，起身出屋。

李花儿笑着拿上包袱，起身跟李草儿进了西屋。

刘沛然这才跟李有根说上话，“爸，刚才你在院子里干啥呢？”

李有根告诉刘沛然：“铲地呢，都铲完了。”

刘沛然又问李有根：“那大地呢？”

李有根那起一根黄瓜递给刘沛然，自己也拿起一根咬了一口说：“那几亩地早铲完了。”说完，指着桌上的盆，“你多吃点儿黄瓜洋柿子，凉快凉快！”

刘沛然点了点头，这时，西屋传来了李草儿肆无忌惮的嬉笑声。

刘沛然正纳闷，李小山突然拿着一个用秫秸编的三角体笼子走进来说：“宝宝看，这是啥？”

宝宝好奇地睁大眼睛。

笼子里传出蝈蝈知趣的叫声。

宝宝咧开小嘴笑了。

李小山对宝宝说：“这是蝈蝈。扁担钩挑水，蚂蚱煮饭，三叫驴摊鸡蛋，请蝈蝈来吃饭。”

李有根笑道：“小山，你去杀个鸡，再宰个鸭子。”

刘沛然忙说：“爸，不用……”

李小山拿着蝈蝈笼说：“让我哥去，我还要跟宝宝玩儿呢。”

刘沛然揉了揉鼻子，歉疚地说：“我不敢杀鸡……”

李小山把蝈蝈笼放在宝宝面前，比比划划地说：“那有啥，拿菜刀剁掉脑袋就行了。”

李有根又说：“让你去你就去，你没看你哥穿新衣裳么？迸身上血咋办？”

李小山做了个鬼脸，扭头对宝宝说：“宝宝，等我回来再跟你玩儿。”说完，边向屋外走边说，“鸡肉汤，鸭肉味儿，吃不着，掉眼泪儿。”

李有根将嘴里的黄瓜咽了下去，对西屋喊道：“草儿，做饭！”

西屋的笑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李草儿走进问：“爸，做啥饭？”

李有根想了想说：“那不还有点白面么？烙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