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又前行了一段，宝宝在睡梦中闭着眼睛哭喊了几声，李花儿哄了许久，可不知孩子怎么了，就是哄不好。刘沛然回头看了看，说：“许是热了吧？”李花儿担心地说：“睡着呢，可不敢脱衣服，还是找个树荫凉儿歇会儿，凉快凉快吧。”说着，抬起头，前后看了看。

平坦的大路上，不但没有树，更没有人，日光就这么惨白的炙烤下来。李花儿问：“沛然，这道上头晌还有人呢，可现在咋一个人没有？奇怪。”

刘沛然不以为然道：“现在是农闲，这咱人们不是在家睡觉，就是坐在树荫凉儿底下唠嗑呢，宝宝这么小的小孩儿都知道热呢，还不许大人嫌热呀，有啥好奇怪的？”

她看了看天，说：“这天是热，不单热，还挺闷呢？该不是要下雨啦？”

他一手搭凉棚，看着天边的白色积云变成黑色的积雨云，另一手指点着说：“远着呢，一时半会下不了。过了这条小河，再走八里就到咱王家堡子了。也别找树荫凉儿歇了，快点儿走，等老天爷下雨时，咱就能到家了。”说完，把牛车赶下乡道，走向小河。

小河从东山流出，两岸是缓坡。他们上午就是从这过河的。

来到河边，他回头对她说：“你抱住孩子，坐稳了，要过河了。”说完，他赶着牛车下河。

河水清澈见底，河底都是拳头大小的石头。有几块灶台大的石头被做成垫脚石，方便行人过河。

他掌控好牛车的平衡后，回头对她笑道：“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今儿晚儿雨指定大，你到家烧点儿炕，我把门窗一关，听外面大雨哗哗下，我在热炕头上搂着你……”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下了。

她开始还低头红脸听他说，听着听着，还纳闷儿他咋了，就抬头看他。

只见他的脸色煞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后面。

她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只见十几个穿着黄不黄绿不绿的衣服，拿着刺刀枪的兵从百步远的后面向他们跑来，跑在前面的刺刀枪上还耷拉着一面像膏药似的旗子，这些兵一边跑一边“叽里咕噜”地喊着，似乎在让他们停下。

她一看脸色也煞白了，觉得不妙，大喊：“快跑！”

宝宝一惊，睁开了眼睛，哭醒了。

刘沛然如梦方醒，跳下牛车，紧拉着牛缰绳向岸上跑去，刚跑上岸，只听“啪”的一声，他应声趴在了河岸上。

李花儿惊叫了一声：“沛然！”随后抱着宝宝跳下牛车，扑向刘沛然。

宝宝哇哇大哭起来。

刘沛然趴在河岸边，一动不动，后背汩汩流出的血洇红了白褂子。

李花儿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摇晃着刘沛然，哭叫道：“沛然！沛然！你醒醒呀！”

宝宝也边哭边叫：“爸爸！”

随着“劈里啪啦”的声音，那些兵跑下河，过了河，跑向李花儿。

第一个跑到李花儿身旁的兵，一手夺过了她怀中的宝宝。

李花儿一惊，忙伸手要夺回宝宝。

宝宝也伸出小手，边哭边叫：“妈妈！”

那个兵却一手把宝宝举过头顶，狠狠摔在一块垫脚石上。

宝宝刚叫一声：“妈”，就没声了。

李花儿红了眼睛，疯子般哭叫着扑向宝宝。

另一个兵狞笑着一手抓住她的衣服，拦阻着她不让她上前，嘴里大叫道：“花姑娘！”

李花儿怒目圆睁，回手紧紧抓住这个兵的手腕子，低头张嘴，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手背。

兵像要被杀的猪似的大叫起来，飞起一脚，踹中了李花儿的肚子，另一只手操起刺刀枪，刺进了李花儿的身体。

李花儿仍然狠狠咬住这个兵的手背不放，她的眼中，满是怒火。

前一个兵冲上前来，双手端起刺刀枪，向李花儿的后背猛刺了几下。

李花儿终于松了口，无奈地看着已经断了气的宝宝和不知死活的刘沛然，缓缓闭上了眼睛。

手被咬的兵再度端起刺刀枪，报复般地又狠刺了李花儿的尸体几下。

小黑“哞”的一声冲上来，“嘭”的一声，顶倒了手被咬的兵，又把他高高挑起，狠狠摔在另一块垫脚石上，摔得他惨叫一声。随后，小黑红着眼睛向其他兵冲去。

这些兵“叽里咕噜”地狂叫着，“劈里啪啦”地四处逃命。

最后一个跑来的兵在河岸边端枪瞄准射击，击中了小黑。

小黑顿了一下，仍继续红着眼睛向这些兵冲去。

其他兵纷纷回过身来，向小黑射击。

身中数弹的小黑冲不动了，只见它转回身，踉跄着走向李花儿，长“哞”了一声，跪在地上，看着再也站不起来的女主人，流下了眼泪。

一个兵再度举枪瞄准，“啪”的一声，一颗子弹击中了小黑的头部。

小黑缓缓地倒下了，牛车随之侧翻，车上的蝈蝈笼和蘑菇落入河水中。

十几个兵“叽里咕噜”地缓步上前，围着死去的小黑转了半天，才敢靠近，纷纷举起刺刀，割断轭具、挽具、肚带、车鞧，随后把大车抬正，把小黑抬上大车，再把垫脚石上的伤兵也抬上大车，推的推，拉的拉，把大车弄走了。

兵走得不见踪影了，河边恢复了宁静。

一个穿香云纱的人从河边的地里探了探头，确信没有危险后，才蹑手蹑脚钻了出来，凑到近前，仔细看了看三个人的动静，皱着眉头看了看宝宝，又用扒拉刘沛然一下，最后来到李花儿身边，踢了尸体一脚，撇嘴笑道：“真是的，跟谁玩儿不是玩儿？死心眼儿！”说完，摘下李花儿头上的银钗，兔子似的跑掉了。

小河水静静地流着，带走了李花儿流出的血，带走了宝宝滴下的血。

附近又响起了一片枪声，枪声和隆隆雷声交杂在一起，带来了滚滚乌云和闪闪电光，更令人心惊。瞬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小河涨水了，带走了李花儿，带走了宝宝，带走了刘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