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统治大中华这三百年来，把旗装带到了中原文化之中。

民国时代旧派一些的女子，应该穿斜襟带绊扣上袄下裙的那种传统装束。时新一些的，譬如五四运动之后开始流行日本式齐耳短发，阴士丹林蓝裙子，敞袖口宽松式的改良旗袍。上海滩的电影明星和交际花，正在开始试穿紧身程度非常之高的合体连身旗袍，从高高的开衩里头可以透得出天鹅绒丝袜袜边上的松紧带，还有蕾丝花边镶嵌的吊袜带。

这三种当中的无论哪一种，都带着明显东北风格的斜襟绊扣特征。

穿汉服的女人？哪有呢？

新疆的情形更加特殊，维族、蒙古族、回|族、塔吉克族都有各自不同的民族服饰特征，因为天气酷热苦寒的缘故这里连旗袍都不是十分的普及，汉服就更加闻所未闻。

这一队苏联红军战士对中国的情况本来就不大了解，临时恶补的常识也就限止于以迪化为代表的新疆各大城市这个范围之内。

叶莲娜、娜塔莎、瓦西里三个都是乌克兰顿河草原上贫苦牧民出身的无产阶级士兵，哪里懂得起什么汉服。

却不知徐进一家的祖籍原在在山西祁县，爷爷那一辈儿曾经还算当地有名的乡绅。

因为大家族长房嫡系排斥偏房支派，徐爷爷这一脉才来到南疆做起了丝绸之路上的武装马帮生意。却不料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乱世艰危视人命如草芥。徐爷爷的马帮队伍在最后一次从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以及慕士塔格雪山南线通往喀什、叶城、和田方向这条古道上，载货返回路过达坂城的时候，与当地军阀的部队发生冲突，徐爷爷在激战当中当场阵亡。

徐氏旗下的八百名刀客和枪手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一时间作鸟兽散。

徐爸爸在两位对徐家最忠诚保镖和管家的拼死掩护之下，趁乱逃离战场，落脚到了距离这次达坂城血案现场最近的叶城县。

在叶城这一住，就是一辈子。老爷子似乎一辈子都在等待着什么，又好像暗中寻找着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未成年的儿子。也许是担心这些旧日仇恨的秘密过于沉重，生怕儿子一时间承受不来，或会冲动暴走。老爷子也许是想要等到儿子更加老成一点之后，再做详叙。

在当地娶了妻、安了家、落了地、生了根，做起了木匠的活计来。

徐爸爸在民国初年所娶的那个汉族媳妇儿，恰是一位最喜欢亲手缝制汉服来穿的巧手姑娘。

徐妈妈生下徐进的时候，已经是一九二〇年。大清帝国早已覆灭，爱穿旗袍的女子继续穿着旗袍，迷恋汉服的女子就换回了数百年前曾经主流过的汉家衣裙。

这种事情，苏联草根红军们怎么会懂？

叶莲娜她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身装束看成了日本人的和式正装。徐进此刻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莲娜她们对日本人的警惕也是没有任何错。

之所以她会对徐进提及三年前的疑似鼠疫线索，特别敏感。就是因为，恰好是三年之前中苏边疆线上爆发了本世纪的第一次鼠疫之灾。接下来这三年里，疫情每年都要死灰复燃一次。

虽然苏军有所准备，在远东边防军部队里配属了大量的消毒器械，并超编制配给了更多的卫生兵。

可是，很明显，疫病的源头出在新疆这边。苏军每年一次大规模消毒防疫清洗，实在弄得来疲于奔命，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了局。

叶莲娜上尉这一次带队赶往哈密，就是身负着找到毛_泽_民先生和邓发将军磋商合作，合力解决这件大事要事的机密任务。

防治重大疫情，疏散灾区群众，安顿受灾居民，这当然是民政厅和财政厅都要支持的重点要务。

可以这么说，叶莲娜现在的身份，其实是被苏军远东司令部派到毛_泽_民也就是周彬先生身边的一个高级助手，一个没有受过大学教育的草根防疫专家，就好像所谓的赤脚医生。

这次合作的最核心目标就是找到疫病不断爆发的根源所在，并清除这个极其危险的致命隐患。

鼠疫这种瘟疫，当年曾被欧洲称为黑死病，在中世纪曾经造成全欧洲半数人口惨烈死亡，欧洲人至今谈虎色变。

苏联红军的谍报精英送回来的机密情报，显示日本关东军一直在中国东北伪满洲国的某些地方，秘密开发细菌战秘密武器。

但是鼠疫杆菌存在一个极其微妙的特点。

这种世界文明史上杀人数量排名第一的恐怖病菌，在阳光下暴晒一到两小时就会死去。可是，此菌在动物和人类的活体或者尸体之中，可以活到四个月以上的时间，还能够快速完成自我繁殖。

所以直接空投鼠疫病菌不会产生什么像样的战术效果，制作鼠疫炸弹那就更加不靠谱。鼠疫作为细菌战中的恐怖杀器来使用，必须首先建立一个距离前线不远的小动物繁殖中心，大量繁殖带病的老鼠、蟑螂、臭虫、跳蚤。

徐进之前提及三年前叶城曾经出现过鼠疫病例，从时间上正好产生吻合。同时也为伊莲娜提供了嫌疑目标有可能藏匿的大致地域范围。

叶莲娜本来是因此对徐进同志生出了极大的好感。

可是！徐进却不肯进一步交待他的父亲此刻藏匿的准确地点，这就让性格奔放的乌克兰姑娘心中十分不爽。

再接下来，就发生了汉服被误读成和服的悲剧。

叶莲娜心想：看样子这个孩子应该是个中日混血儿吧！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他有觉悟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犯下的可耻罪行！站在日本女人所生的儿子立场上，他又想掩护他那该死的日本母亲。

不得不说，叶莲娜同志的头脑比较简单，一根筋。

当她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之后，便再也挥之不去。最倒霉的就是，叶莲娜偏偏还觉得这一切逻辑刚好形成了完美闭环，此事的因果关联，完全说通顺了。

于是手里握住汉奸通敌的关键罪证不放，这所谓的关键罪证，当然就是徐进雕刻出来的汉服女子木像。

一边冷冰冰地发号施令，“把他绑起来。”

其实叶莲娜也不是一个特别凶残的女人，她也曾想过要跟徐进好好谈谈，把事情慢慢说清楚。既不要放过了一个坏人，也不要错杀了一个好人。

可是！苏军统帅部知悉日本关东军秘密从事细菌战研究，这是绝对机密！一旦泄密，日本人当然会问：苏联人怎么会知道的呢？接下来，苏联红军派遣在日本那边的卧底密探，很可能全部落网和牺牲。

再加上苏日并未宣战，很多事情都在私底下展开秘密暗战，并不敢公然摆到桌面上来。

所以叶莲娜也根本没有办法跟徐进好生详谈。

娜塔莎如避蛇蝎，赶紧离开了徐进的身边。瓦西里带着两个士兵扑过来，一起出手，将徐进死死地揿住不放，然后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最后，还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根黑布，把徐进的眼睛也蒙上了。

红军战士们现在开始用俄语交谈。

徐进听不懂俄语。只听见红军男女战士们多次提及到“周彬”、“邓发”这样两|个|中|国|人名字。

周彬是谁，徐进已经听老爹讲过了。

可是，邓发又是谁呢？这帮蛮不讲理的革命同志，这帮拎不清事理的糊涂老毛子，忽然说起一个名叫邓发的人名来，啥意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