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钟表匠,以及中国木匠的手指,是这个世界上最灵巧的手指。
即便是被反绑着,徐进的双手十指,也能够完成相当多既复杂而又快速的小动作。
他横向翻滚,在弹坑形成的水塘边上选中了一丛芦苇。反转着身子折断了其中的一根,快速掐去头部和尾部,得到了一根完整的苇管。
这还得感谢这个季节刚好合适。
这是盛夏八月,芦苇花絮盛放的季节刚过去不久,暂时却又没有迎来植物尽数枯黄的秋季。水边野生的苇管刚好变得相当干硬,却又没有完全枯萎到失去全部韧性的地步。
这是自然赐予的福利,可以作为水下呼吸的通气管。
徐进把苇管衔在嘴里。
这一刻,求生的斗志猛烈燃烧起来,不再如前一刻那么悲观绝望。他的动作保持着均匀而迟缓的节奏,却非常坚定而有力。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潜入了意外出现的水塘深处。
这里距离河道还差着那么二三十步远的距离,在芦苇和草丛的深处,原本是不该出现这么大的一个水塘。这又要感谢盛长官旗下省府军的炮兵营技战术水平拙劣无比,射击诸元的调整完全不在线上,以致于有一发或者多发榴弹偏离了大道这么远的距离,不小心为徐进炸出来这样一个临时避难的空间。
在徐进潜入水中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背后噼噼啪啪响起了一片爆炒豆子似的密集枪声。这些枪声听上去很有层次感,远远近近,好几个方向上都有。这好像是苏军士兵遭遇了火力更强大对手的夜袭?
这时候已经无暇回头观望,徐进的逃生动作一刻也不能耽搁。他没有回头,毫不迟疑地潜入水塘的深处。然后就再也听不见外面发生的动静。
徐进没有睁眼,在泥水深处睁眼毫无意义。
耳朵里灌满了泥浆和清水,一时间完全失聪。
他背靠着岸边,头下脚上,静静躺卧在水底。长长的苇管探出水面,跟岸边的芦苇丛混在一起。在黑暗之中,仅凭肉眼是很难被发现。
不过!倘若对方扔过一颗或者两颗手雷过来,徐进不知道水中的阻力能不能有效阻滞横飞的弹片撕裂他的身躯。
没有选择,只能默默等待。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一切都是为了捍卫一个正常人类生存的权力。
静静地躺在水底,体察到冰凉沁寒的冷水团团包裹着自己的全身,手脚渐渐有了一些沁冷发麻的感觉,唇齿之间衔着一根脆弱的苇管,感觉也很吃力。徐进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必须长时间保持意识的清醒,还要保持身体的热度。新疆的天气出了名的昼夜温差最大化,围着火炉吃西瓜什么的,就是白天酷热夜晚极寒天气的实景写照。虽然是夏季,夜间水底袭来的森森寒意,少年徐进的肉体还是很难抵挡。
既不能弄出过大的动静来制造出一片引入注目的水面波动,又不能一动一动地就那么躺着,那样的话,身体会僵硬,意识会迷糊,最后可能睡着过去,然后就永久长眠在此。
徐进这时候是仰躺在水里的,被缚在背后的双手就开始徐徐地动作起来,试图在淤泥的深处,悄悄掏出一个凹处来。
他倒没想过趁着这个闲暇去挖掘什么。
这是因为水塘底部的淤泥是松软的,全不受力。徐进需要向下掏挖,直到接触到更加坚实一点的土地或者岩石为止。那样的话,就可以用手指借力,在水里慢慢作出一些体操类或者瑜珈式的身体舒展和蜷曲动作来热身。只有这样,才不会丢失赖以生存的基本体温,以及清醒的意识。
掏挖淤泥的举动,是为了找到一个可以借力的支撑点。
也不知道慢慢地掏摸了多久之后,渐觉麻木的指尖终于触到了硬物。
也不知道外面的枪声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也不知道是谁和谁发生了怎样的战斗,不知道战斗的结果究竟怎样。这些都不是徐进关心的问题,反正他是不会轻易冒出水面的。
他要在水底潜伏尽可能长的时间,直到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才可以冒死浮出水面。
外面的动静现在根本听不见,索性也不作多想。
反背着被缚的双手,专心握住刚刚在身后发现的水底坚硬之物。
那东西触摸起来,竟好像是金属材质?
不过徐进吃不准。由指尖上传回来的触觉已经相当的模糊。在夜间冰冷的泥水里泡了很长的时间之后,肉生肉长的十指尽力掏挖了许久之后,触觉已经变得来很不靠谱。
类似于金属的材质?不一定真的是金属啊!在水底接触阴沉木也会带来同样的触觉。
这时候就发生了一桩奇迹!徐进的手指上蓦然觉察到一道又一道暖意袭来,像是无声无息暗暗流转的灼热温泉,强制性将无穷热量和蓬勃焕发的生命力,徐徐沁入他的心底深处。
很多年以后,当徐进终于有幸成为粟裕将军部下特种工程兵纵队指挥官的时候,当解放军特种兵纵队在山东决战之中攻克孟良崮,令张灵甫将军抱恨自尽之后,徐司令曾对自己的参谋们讲过这样的话:
“世超那孩子!虽然是个逗比!却也算得上为我党我军,做出了价值大得难以估量的杰出贡献!”
世超姓邓,原名邓超,后来改名邓世超。
这孩子算起来还是徐司令的孙子那一辈。
他是二十一世纪最有名的欢脱逗比。曾经做过演员,后来改行做了编剧和导演。到最后功成身退,携巨款赋闲在家。因为不甘寂寞,有钱任性,便励志游玩天下。在一次充满冒险精神的探索和发现之旅当中,这位超哥潜入到哈密盆地的古拉丹湖泥沼地深处,试图寻找失踪的楼兰古国遗迹,(其实楼兰遗迹根本不在此地,超哥当时也是误判和误入)。当这位业余探险家独自尝试探索和挖掘一副大唐帝国时代当地一位王者身后留下的阴沉木棺椁时,遭遇意外,被永久性地困在了灵木神棺的深处,无法脱身,最后变成了一具干尸。
万年阴沉木真是一种特别玄奥的东西。
就好像金字塔形状的玻璃塔里储存的苹果,保鲜的时间能够比正方形长方形的玻璃盒子里,更长得多。这是极致完美的晶体结构对内部物质形成的自然保护之力。
自然物质存在的晶体结构,各自不同。
地球世界在经历了数十亿年之久的持续自传和公转之后,万事万物都在旋转向心力量和离心力量的双重作用之下,呈现出一种隐蔽而奇妙的共性。从矿石、到植物、到金属、到动物、到人类,大家全都是自然旋转之力造就出来的成果。
这种力量对物质和生命存在的形式,造成了深刻的影响。道家所谓的天道秩序,所指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一切生命和非生命之物,都遵循天道或者说物理结构的自然平衡原则。
除了这个共性之外,又有着各自不同的差异性。最硬和最软,就是最明显的差异性存在。万年阴沉木正是自然力量对柔软木材所做的最具个性化改造。
木材存在的物理结构,被自然力量彻底改造为非金非石非木的一种特殊存在。
徐爸爸曾经说过阴沉木“永不变型,永无虫蛀,永不受潮腐朽”,这只是最肤浅的表象,根本就不能体现阴沉木的奇妙内涵。
万年阴沉木最奇妙之处在于,此物内部构架的晶体物理结构,比金字塔结构更加优化百倍千倍。
古代人传说万年阴沉木可以保护人类君王的灵魂,使其万世不朽不灭,结果导致很多帝王将相,高价求购此物制作成各种吉祥物佩饰和摆件陈设,以为这样就可以延年益寿或者长生不死。
这是误读。
徐进后来得知的事情是:完美封闭的阴沉木棺椁结构,倘若其内部固有节奏恰好与馆中死者本体固有的内部频率合拍的话,就有可能触发和谐共振,就可以保得住这个对象的意识和记忆长时间不朽不灭。
共振是物质结构和运动节奏完美合拍的一瞬间发生的物理奇观,轰鸣而过的蒸汽机车和沉重的钢铸车轮压不倒撼不动的坚固大桥,会被士兵队列发出的寻常脚步声所震垮。
这就是节奏!这就是结构!
古拉丹湖畔掩埋的古代国王那具棺椁,没能保护住古代西域君王的魂魄不朽,(那位君王的节奏没能合上那个节拍),却恰好和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业余土豪探险家邓世超的节奏合了拍。不但保住了世超的记忆和意识,还把他穿越到了若干年以前。
邓世超在阴沉木棺椁的保护之下,安然酣睡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终于被十七岁的徐进惊醒过来。徐进是另一个与这具阴沉木材质王者之棺节奏合拍之人。徐进随身秘藏的那件得自于叶尔羌河洪灾事件的阴沉木样本,则是促成共振所需另一个更强大的诱媒。
邓世超并没有直接穿越到一九三七年来,他穿到一个更加古老的时空,他长年沉睡在棺椁之中无力脱困,肉体早已变得僵尸化,但他的意识并未受损。
这天晚上,两个人和一具棺椁意外相遇,彼此之间发生了奇妙的共振,徐进的心里多出来无数邓世超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知识和记忆。
包括“逗比”这样的字眼儿,当然也是姓邓的孩子带过来的。
当徐进终于浮出水面来的时候,他已经从灵魂的深处脱胎换骨。
一个真正的时代强者傲然降临于一九三七,在邓世超同志慷概提供的金手指辅助之下,未来的数年间,注定会有无数日寇伪军,将要被踩在中国木匠徐进的脚下,辗转哭号,惨烈死去。
那些强盗和畜生,本就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