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中国人抗击日寇,流血牺牲,在所不惜。你们苏联同志作为国际友人,没必要太拼命。”
“不拼命不行啊,”马博士微笑道,“日本军的炮兵真是很有一套,如果找不到阻止他们的办法,打完你们之后,迟早也会轮到我们。”
咦?徐进和邓世超两个的兴趣立即被勾起来了。
这位苏联眼镜儿博士关注的问题,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倘若只是超哥想象那样,日本人的口径大炮弹多,那就根本不会存在一个苏联专家想要找到“阻止办法”的问题。
要怎样才能阻止帝国主义国家炮口粗炮弹多呢?除非是彻底整垮他的经济和工业。二战后期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倒是成功地做到了这一步,后期的日本战舰没了燃料和维修材料,乖乖地蹲在基地里等死。作为曾经指挥过中途岛大战的日本海军某舰队司令官南云忠一,后来是无所作为地死在塞班岛陆军守岛之战里,当时他的手里已经没有可用之舰。
但是,现在还是一九三七年,苏联博士所指的“阻止办法”,显然就不是想要这么早打垮日本人的经济基础啊。
“这也能阻止吗?”徐进好奇问道。
马克西姆同志毕竟是个搞科学的人,腹黑度非常之低,毫不介意地笑道,“中国同志们显然是无法阻止的,我们苏联军工基础足够强大,倘若能够在实战中观察学习到日本炮兵掌握的技术关键,我们不但有信心与之对抗,甚至可以毫不吃力地践踏他们。”
这一下徐进总算明白过来了。
超哥暗暗在肚子里头骂,卧槽,老毛子太不要脸了,竟然是跑来观摩日本人的炮兵具体怎么轰杀中国军队的,冷眼旁观日本人杀人放火的高级技术,很有科学精神吗?卧槽!
虽然肚子里暗骂,却也不敢怠慢。
马博士想要窥知的日本绝技,徐进和超哥也想弄个明白啊!谁说中国人知道了也无法阻止呢?人定可以胜天!工业落后国家未必就阻止不了工业发达国家的炮火侵略。
忍住那口气不发出来,虚心求教道:“马博士的意思是不是?日军除了炮弹多炮口大之外,还有更多的秘密绝活儿?”
“是啊!”马克西姆同志也不算笨,立即警觉过来,再也不肯多说,推搪说道,“你们以前不知道吗?”
之前,马博士之所以会跟对方多嘴,是基于一个误判。他以为对方跟他此行肩负类似的使命,那么刚才马博士所说的一切都不算泄密,那只是同僚之间的探讨。科学这东西嘛,总是在互辩互证的过程中求得进步的,科学家都很热衷于跟人辩论。
此刻,忽然发现对方不是这个领域的知情者,马克西姆博士就不肯再说下去。
他虽然不算是个工于心机的人,这点起码的闭嘴常识还是有。
徐进的脾气一向很好,一笑置之,也不再去纠缠苏联同志。
翻开自己的行囊,掏出工具和那个一直没空完成的木雕,低着头雕刻起来。
他的工具在那辆被毁卡车的残骸之中找到了,刻刀的锋刃被大火灼烧之后略微变形,刻刀的木柄也被灼烧得局部焦黑,斑驳不平,又丑又怪。但是,还是能用。
徐进不舍得抛弃旧物,用了好些年,已经有手感有感情了啊。
未完成的木雕倒是完好无损,想来是叶莲娜一直攥在手里,直到被马匪或者日寇抓走的最后一刻,才将它扔给了瓦西里同志,随即瓦西里便牺牲在了敌人的枪口下。徐进正是在瓦西里的遗体上找回此物的。
想起数日前的这桩旧事来,徐进心中不由得怅然,好像有点失落。
心念所系的对象发生了变化,原先构思好的雕刻预案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顺着自己的心情作出修改,渐渐就把木雕女子给改造成了伊莲娜的模样。
列车抵达西安的时候,雕像刚好完成。
大家都要在这里下车,但是不用离开西安车站的月台。车站调度组会火速重新安排组合一列新的车皮,让大家坐上去,向东向南出发。
站在月台上等候车皮重新编组的时候,马克西姆博士无意间瞟过徐进手里的木头雕像。
还别说!我们的小木匠在这方面还是真有天赋,雕谁像谁。并不是细节上的惟妙惟肖,而是徐进很善于捕捉每一个人物最具个性化的特征,并且在雕刻之中将这个特征夸张凸显出来。
马博士立即将徐进手中的叶莲娜认了出来。
扶了扶差点掉落下来的眼镜框子,惊讶道,“你手里拿的那个女人是谁?”
这句话说的来很有点语无伦次,老毛子的汉语功力,也就只能这样了。
徐进脾气最好,也没有特别觉得马博士的言语十分无礼,他是每一想起叶莲娜来心里就很纠结啊!从徐进的视角,他是想要抓住叶上尉,掀起她的小短裙,用力抽打她的屁股。不抽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可是,按照邓公提供的专业分析,徐进又不能当真去找叶上尉报了这一箭之仇。
这件事在最初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是叶莲娜她们粗暴无礼,但是,当车队遇袭全军覆灭之后,事情的观感就发生了180度的大颠覆。叶莲娜她们可能是事先就被上级提醒过,要当心日伪潜伏力量的偷袭和伏击,事实上她们确实是被日伪特务大队给全员扑杀了……回想起来,叶莲娜对徐进所做的一切,其实还算是相当手软的了。
当徐进不小心沾上日伪嫌疑的时候,当叶莲娜她们本来就身处于日伪特工力量的威胁之下时,她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徐进就是敌人派上车来的一个探子啊!尤其是当徐进开始潜水之前的那一刻,当四面八方的枪声响起来的时候……
那一刻,徐进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像是超哥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小英雄雨来哥那个角色,带着鬼子钻进了八路军的伏击圈那个样子……换了徐进扮演叶莲娜那个角色的话,一怒之下一连串手雷就扔了过去,非得炸死你个狗_日_的小汉奸。那样的话,徐进肯定是活不成的。
叶莲娜同志终归是个女人啊!不够狠!
现在徐进就在想,最后听见叶莲娜说的那一串俄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娜塔莎班长发出刺耳尖笑的时候,叶莲娜上尉当时曾喊过一句什么话,那句话略长,明显不是硬梆梆的军事口令,当时听起来,竟好像带着些无奈和忧伤的味道。
很想找到她,问问她当时说了些什么啊!
至于娜塔莎同志,徐进怎么也不肯原谅她的那一段残忍笑声,所以他雕刻的对象会换成叶莲娜,根本就没有娜塔莎的份儿。
这时候徐进听到马克西姆博士同志提出的可笑问题,心里头也是一惊和一喜,这家伙也认识我们的叶上尉吗?苏联中国和新疆,地球世界还真是挺小的,这样都可以撞上熟人和亲友团?
心中虽然惊喜交加,嘴上却很低调,闷闷不乐的回答道,“一个故人……”
“故人”是中国语言的精粹之一,这个词恰好可以表达出是挺有点纠缠斩不断的,心中牵挂之人那个意思,却也没有贸然确定究竟是敌是友是爱是憎。这恰好符合我们徐进同志目前的心态。
这么含蓄的中国式表达,马博士果然懂不起。
诧异道,“古人?古代的人?”
“聂特!NO!非也非也!不是的,不是古代人。”徐进也是现学现卖,叶上尉曾经教过的那句“聂特”,忍不住顺口蹦出来了,“是故旧、故都、故事,缘故的那个故,故人就是过去曾经缘遇过的某个人。”
这一下博士同志恍然大悟,忽然跟徐进变得亲近起来,走得更近了一些,神秘兮兮地耳语道,“她也是你的小甜心吗?”
之前,在卡车上被两个女兵称为中国甜心的时候,徐进是没能够及时领悟这个奇怪的意思。到了邓世超的意识融合进来之后,他早已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
叶莲娜当然不是我们徐进的小甜心,她的个头是那么的大,比我们的小木匠徐进大得多了。
但是徐进也不想在马博士跟前否认,叶莲娜是喊他中国小甜心的。徐进是叶莲娜同志的小甜心,叶莲娜却不是徐进同志的小甜心。
那么,徐进就在想:叶莲娜同志是我的啥呢?辣泡菜还是酸梅汤?想起叶莲娜的时候,心里头总是苦涩、酸楚、麻辣、甜蜜,还有点蛋疼和遗憾,混合成一股地球语难以表达的奇怪滋味。
那么,徐进就反问马博士一句,“为什么你说了一个「也」字?你的意思是不是……?”然后就没有再说下去。
马博士的脸竟然红了。
他倒是个心地单纯的科学人士,专注学术不黯人情世故的那种人,坦然承认道,“实话说,我是偷偷地爱上了叶莲娜同志,她是那么的美腻,又是那么的可爱,不过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表白呢!你呢?徐进同志,你向她表白了吗?她的红唇亲吻过你的嘴唇了吗?”
苏联同志的性格是比我们中国同胞OPEN得多啊!
当两个男人一起喜欢同一个女生的时候,苏联同志大大方方地坦然询问,然后愿赌服输,公平竞赛,费厄泼赖(Fair_Play),一点都不带什么小心眼儿。
徐进知道这是马博士的误读,也知道这种误读是必然发生的。倘若不是有了爱慕之心的话,谁又会专注用心替一个没兴趣的女人雕刻小像呢?
马博士误认为徐进也是叶莲娜的铁杆粉丝追求者之一,并没有任何不科学。
只不过,这种事情很难解释,徐进也不想解释。
淡淡的道,“我跟她没什么,她曾经给我打了一针,我觉得有点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