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远与成娃子坐着其父杨森部下的吉普车,一直到了火车站,又被人安排到火车之上。民国初的火车,那速度也是不敢恭维,杨思远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几日几夜。反正是在火车上麻将也玩够了,是牌九也玩够了。等到小行爷实在看够了一马平川的荒凉时,终于,眼前出现了一座城。
这里要先打住,既然进了华北,为什么要说是荒凉而非是沃野呢?因为1932年到1933年之间,晋察冀地区发生了非常巨大的蝗灾,历史罕见。
“您好,杨少爷,前面就是北平了。下车之后您可不要乱走,自然会有人与你碰头,带着您走的。”
乘务人员走过来用十分流利的官话对杨思远说了一番,杨思远也是非常同意地点了点。
小行爷杨思远做了做精神,将头发往后一撩,看着越来越近的北平城,心中暗想:“京城,老子来咧!”
深秋的北平城,凉意更甚,杨思远下车之后,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没想到这京城竟然如此的凉快,实不知自己其实是习惯了南方的湿热。反观成娃子,依旧是单衣单裤,现在正好奇地打量着车站上来来往往的游客。
很快,有一男一女二人走了过来,似乎一眼便认出了杨思远二人,亲切地道:“您就是杨公子是吧?我们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杨思远的老子杨森让他临行前换上了一套白色的衣服,还打了个红色的领带,与衣裳一衬,格外扎眼。老子杨森说这叫西装,那洋人都是这么穿的。小行爷杨思远平日里穿惯了宽大的衣物,一穿上这洋装之后,感觉说不出的拘束。而且还不停地在心中暗骂:“这洋人的脑壳子都被驴给踹了么?天天穿着寿服满街跑撒?”
杨思远初出茅庐,也是有些拘谨,稳定了一下思绪后,才开口应道:“嗯……是……是的,你们是吕……吕叔叔的人么?”
二人都是点了点头,道:“嗯,没错,我家主子特地让我二人来接您到公馆去。”
二人说完便将杨思远与成娃子的行李抢了过来,然后领着两位少年出了车站,来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前,率先给两位开了后车门,扶着两位坐到后座,然后将行李一放,开着黑色的小轿车便出发了。
一路之上,杨思远与成娃子两位少年是有看不完的光景。小行爷杨思远本自以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来京城一瞧,原来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而且竟然还可以看到洋人。
车行了1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一座豪华的府宅大门口,有人给开了大门,车子直接开了进去,到了公馆前面。
一男一女二人将杨思远与成娃子迎接下来,然后领着二人进了公馆。刚一入门,杨思远和成娃子都看傻了眼。只见这公馆里面布置得那叫一个富丽堂皇,而且都是西洋的摆设布局。
一男一女领着两位少年又转了一处,到了一个小型的会客间,这个会客间便有些像普通人家的布置,一个大方桌,几个木制椅子,桌上还摆着几个茶碗。
“两位在此先一坐,我家主人这就过来会客。”
一男一女随即出了会客间,而且关上了门。
杨思远与成娃子此时都是双腿平放,双手按在腿上,正襟危坐。杨思远虽听过父亲杨森谈起他的这位好友吕金龙,可是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从他这公馆的阔气程度来看,估计肯定是号人物。
就在杨思远和成娃子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时候,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矮瘦的中年人,穿着打扮十分普通,而且拎着个大茶壶,肩上搭了条白毛巾。杨思远与成娃子一对眼,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这个打扮,估计只是个跑堂的伙计吧。
那位跑堂的伙计对着两位少年一笑,然后端起茶壶给他们倒上了茶。
杨思远这一路,还真有些口渴,急着想要去饮那茶水,可是却突然听到那个伙计开口说了几句,杨思远顿时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一点一横长,二字口言旁。丝对丝,长对长,中间一个马儿郎。心在底,月在旁,留个勾勾照月亮。”
此话一出,杨思远直接傻了眼。
不过,小行爷岂是浪得虚名!
只见,杨思远接过茶碗,用右手拇指置于茶碗边上,食指置于茶碗底下,向倒茶人相迎。同时,左手要做成“三把香”的形状,直伸三指,附于茶碗。这便是在外的袍哥习惯了的暗语手势,其他袍哥一看,便知道是自家人!
那个伙计瞧见之后,也是点头一笑,轻轻道:“汉留(即袍哥)从何处而来,汉留欲往何处而去?”
小行爷杨思远没想到在京城里竟然碰到了一个码头的弟兄,随即应道:“呵呵,小弟从昆仑山而来,打木阳城而去。”
伙计一听,竟然坐到了他们的对面,继续问道:“贵龙码头,是坐哪把交椅呢?”
杨思远随口答说:“兄弟姓杨,木在左旁,日字当头,一勿在后。达州码头,凤尾老么。还望大哥高抬龙袖,亮个膀子,龙凤旗,日月旗,花花旗,给我兄弟打个好字旗!”
杨思远不由分说,拿过一个空碗,同样倒上一碗茶,然后将两个茶碗以极其特殊的方式相对放置,此名为“仁义阵”,也叫双龙阵。
有道是:“双龙戏水喜洋洋,好比韩信\/访张良,今日兄弟来相会,先饮此茶作商量。”
然而,那位中年伙计却并没有去饮那碗茶,而是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笑可把杨思远给笑蒙了,怎么,不对么?都是按套路来到啊!哪里错了?
“哎,你老爹信中提到了,十几岁就当了个什么小行爷,而且入了袍哥会,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小行爷……”
中年伙计端起茶来,边笑边喝着。
杨思远虽然懵,但是却不傻,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惊呼道:“你……你就是吕金龙……吕幺爸!”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正是。鄙人姓吕,名金龙,字师风,与令尊曾一起在吴将军(吴佩孚)帐下共过事。还有,这是北平,不是川蜀,什么幺爸幺妈的,普通话老师没教过你吗?”
杨思远得知之后,是又好笑又无奈,这吕叔叔也是,唱了这么一出戏,摆明是逗自己玩的么?
“幺……吕叔叔,你也是四川的,莫非也入过袍哥会?”
杨思远好奇地问了一句,看了他还是不甘心,这吕叔叔知道如此多的袍哥会规矩,应该不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吕金龙点了点头,说:“嗯,确实入了,做过头排。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的袍哥会已非当年。现在的后生只知忠义挂嘴边,哪有几个像我与你父亲那时的,生死与共……”
杨思远虽然有些不愿,但是却不敢反驳。
吕金龙接着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舟车劳顿的,这一路也不容易。我这就命人给你们安排洗漱休憩一下去吧。”
吕金龙又把管家喊过来,然后由管家安排几个佣人把杨思远和成娃子领上二楼的休息区,洗刷了一下后便带到他们的房间去各自休息了。
吕金龙依旧在会客间里,独自一人喝着茶,一边喝一边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小家伙,还小行爷呢!估计大了比他老子那个四川五行还要有能耐了……”
两个少年不提还好,这一提起,二人还真觉得有些累了,昏昏沉沉地便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日落西山,二人被佣人们叫起用餐。杨思远睁开朦胧的双眼,打着哈欠,喃喃自语道:“哎,睡到这个时候,夜里又要白瞪眼(失眠)咯……”
佣人领着两位少年下了楼,入了餐厅。
“我的个乖乖!”
两位少年一进餐厅,顿时感觉金光闪闪,定睛细看,这餐厅都是装饰得如此奢侈,一张大长桌子横在中央,桌上摆的些餐具都是金银瓷器的。
而再看坐在最远处吕金龙,又换了一身装扮。只见他身着一套华服,胸前别着一块怀表,更新奇的是左眼上还带着一个眼的眼镜。如此怪异的打扮,让两位少年都觉得新奇与好笑。
吕金龙一招呼他们,道:“来,过来坐。”
杨思远和成娃子一起走了过去,吕金龙让他们坐到右边的位子。杨思远刚坐下,抬头望向对面,看着对面有一老一小两个女的。那个年长的身着亮色的旗袍,徐娘半老,说不出的风韵。那位年少的,估计也就十几岁,穿着洋式的连衣裙。
最令杨思远惊讶的是,那女孩的连衣裙上身不知是本就设计成那样还是怎么的,竟然露出了大半个香肩和锁骨。如此大胆的装扮,要是在他们那里估计会被唾沫星子淹了。不过那个女孩长得也是实在漂亮,面容较好不说,皮肤白得就像是雪一样。
也不知是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杨思远忽然想起自己看得哪本书里有这么几句:
“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
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
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
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
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