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平到榆关,坐火车差不多一天,毕竟民国时的火车速度确实不敢恭维。学生们下了火车之后,已经是日落西山。
榆关,又被称作是山海关,也被呼作“天下第一关”。
宋继勇等几位老师并没有让同学们做过多停留,而是直奔城南而去。
学生们既紧张又兴奋,望着竖在眼前的长城城墙和古朴城镇,不由肃然起敬。
“雄关阻塞戴灵鳌,控制卢龙胜百牢。山界万重横翠黛,海当三面涌银涛。”
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同学或是老师,诗兴大发,情不自禁地吟唱道。
走了不一会儿,月已露头,再看不远处,已经到了南门,周边驻扎着许多的军营,生起了一些营火。
站岗放哨的远远就看到了这批人,然后急忙上前打探。
“来者是何人?请出示一下证件和书函。”
宋继勇与几位老师上前,出示了一下教师证,然后对着站岗放哨的那位士兵说道:“哦,你好,长官,我们是特地来给你们送些食物与棉衣的,还请您通报一声。我叫宋继勇,你们一营的营长宋德馨,是我的兄长。”
岗哨见少年们因为夜里的寒冷冻得捂手捂脚地直打哆嗦,也不再为难,道:“我这就去禀报,你们靠过来吧!烤烤火……”
岗哨领着师生们来到了营中,然后迅速地去汇报一下情况。
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正在烤火的士兵们,士兵们也同样瞪大眼睛瞧着围在一团的学生们。
杨思远盯着这些士兵,他们普遍都是破衣旧衫,别说是棉袄,就是普通的单衣都有些衣不遮体,有的裹在满是泥土的破烂被褥中酣睡起来,有的则是点了根旱烟袋,瞅着火光默默地吧唧吧唧地抽着烟。但是,他们的脸色无不带有疲惫和劳色。
日本人攻占了东三省后,又占了锦州等地,而他们欲要将战火引入华北,就势必要过长城,而素有“天下第一关”的榆关,也是他们要越过的第一关。所以,他们从年初便开始图谋进占山海关,关东军更是推进到关外长城沿线,多次制造事端,时不时地炮击长城。而以蒋为首的国民政府却偏偏下了“排除万难,避免冲突”的政策,导致榆关的防务“不战、不和、不守”。士兵们窝了一肚子的火,却无处发泄,只能任由关外的日本军挑衅。
通信人员很快便引出了一个长官,杨思远他们借着火光细看,只见此人个子不高,但是昂首挺胸,肩宽臂阔,而且长相与他们的宋继勇老师有几分相像,这位就应该是宋继勇老师的兄长宋德馨了。
宋德馨走到宋继勇的跟前,一脸严肃和不悦,道:“前线战事吃紧,大战一触即发,你带着你的这些娃娃来,是何意?”
宋继勇也没有因为见到了兄长而过度激动和高兴,也是一脸正色道:“这些后生都是将来要报效祖国的,如果连上前线的勇气都没有,空读一肚子的书又有何用?”
宋德馨叹了口气,道:“你是教书匠,我是粗人,怎么能辩的过你?”
随即,也不再与宋继勇辩论,而是急忙招呼学生们坐到营火旁边取暖。
“哎,我宋某粗人一个,不懂得什么花言巧语,只能在此谢过各位同学的好心好意了。我们无以回报,只能奋勇杀敌,多取几个鬼子的脑袋来以表谢意了。”宋德馨站在学生和士兵的中间,朗声说道。
突然,在城墙之上的哨兵们,大喊:“有榴弹,注意躲避!”
宋德馨闻言之后,立刻低手大喊道:“注意躲避!注意躲避!”
一些学生们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嘣嘣地爆炸声已经响起,一些胆小的女生吓得哇哇大叫起来。爆炸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被炸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爆炸声才停歇下来,营地四周已是尘土飞扬。
几个裹着被褥的老兵探出头来,大骂道:“狗娘养的日本鬼子,有种就******真刀真枪的跟老子干!”
宋德馨重新站了起来,见学生们只是受到惊吓,并没有乱跑的,便开口道:“大家放心,日本人只能炮击一下城墙,还不敢对关内动手。”
一些血气方刚的男生握紧拳头,大骂道:“****的日本狗,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宋继勇此时也站了起来,对学生们说:“同学们,你们这下子也见到了,日本人是如何欺人太甚。你们也看看你们的周围,这些英勇的将士们,他们基本上都上有老下有小,他们有的也跟你们同样的年纪,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冒着枪林弹雨也要守住长城,哪怕是丢掉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知道,身后即是祖国,身后即是家乡,他们不会也不可能让日本人在他们的土地上肆意蹂躏!”
本来被炮击声吓得紧张万分的学生们也慢慢地冷静下来,更有一些男生握紧双拳,目光笃定地看着宋继勇。
宋继勇转头望向宋德馨,道:“宋营长,你对在座的同学们说几句吧!”
宋德馨一愣,本想自己跟战士们有说有笑没问题,可是见到这些瞪着大眼小眼的少年们,也有些害羞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继勇看出了自己兄长的想法,又道:“你平日里怎么对战士们讲的,就怎么对他们讲就行,因为他们当中肯定会有日后也成为战士的。”
宋德馨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终于开了口。
“各位,我宋某本是一介武夫,自幼便去山东学习武艺。后又到东北讲武堂深造,并参军成了一名军人。”
“何为军人?宋某以为,吾们既作军人,即是以身许国之人。宋某一直与手下的兄弟们讲起,到了战场之上,希望生还的,算不了军人;死在战场上,要想留下整尸首的,亦算不了军人。我们军人,能不畏牺牲性命者,这才叫以身许国,尽军人天职,才不负人民血汗饷需,国家的委任日寇入侵,而今,国难日亟,军人效命,正在斯时。”
“日本人寻衅滋事,就是为了从心理上打垮我们,他们想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这山海关。俗话讲得好,狗急了还可跳墙。我们如果不和他们血战到底,就对不起山海关的父老乡亲,也没有中国人的血性!”
“我宋某在,阵地便在,日本人要想过去,除非从我的尸首上压过去!”
宋德馨果然与其兄弟宋继勇相同,说到极处,怒目圆睁,说不出的凛然。
学生们与士兵们也是同样被宋德馨说得热血沸腾,一个个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宋继勇又道:“身后即是家乡,身后即是土地,我们不能让日本人过去,我们誓要与山海关共存亡!”
“我们誓要与山海关共存亡!”
“我们誓要与山海关共存亡……”
学生们和士兵们喊成一片,声震夜空。
于杨思远来说,这的确是个不眠之夜。或许,在场的所有学生,都失了眠。
冬日的夜空,满天繁星。
一腔的热血,使得少年们忘却了严酷的寒冷,忘却了无眠的疲惫,他们的眼神中,就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闪烁着光芒。
与此同时,北平城的一座豪宅内,一个身着华装的中年人,抬头望了望星空,又望了望灰暗的东南方向,喃喃吟道:“不再控山海,尚存雄伟城。几回摩冷堞,想象昔陈兵……”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宋继勇便带着一夜无眠的学生们赶到了火车站,搭乘火车回北平城。
宋德馨临别前,又是对师生们的慰劳表示感谢,但是因为要坚守营地,所以不能够送他们一程。宋德馨对着师生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将一张纸条塞给了宋继勇。师生们有的不禁潸然泪下,因为此行一别,或许……
劳累不堪的学生们也不再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了,而是一个个都趴在座位上睡着了,车厢内也变得十分的安静。
宋继勇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兄长塞给他的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我已准备为国守土,置生死于度外。家中诸事,可请兄弟负责照管,并嘱托内人善事老母,抚养幼子。此时一别,怕是不会再相见,吾弟自且珍重。”
宋继勇又将纸条叠上,重新装进口袋里。又从口袋里取出一片手巾,摘下眼镜擦拭着。他的手越来越颤抖,好像轻巧的眼镜都要拿不稳一样,泪水顺着脸颊不住得淌了下来……
一九三三年的元旦之夜,正当杨思远与吕家一起庆祝公历的新年之时。
日本军在山海关南门外鸣枪,并且向上投掷手榴弹,向哨兵开枪挑衅。驻军独立第九旅派员质问交涉时,日军竟反诬进行挑衅,提出撤退南关中国驻军,南门交由日军警备等无理要求。日守备队儿玉中尉更是目中无人,逞狂逞能。甚至爬上城墙墙顶,扔出手榴弹炸我守军。
宋德馨愤慨地说:“日本人把我们欺负到家了,看来他们非要占领山海关不可。我们不能一让再让,连中国人的一点血性都没有了。我们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与山海关共存亡!”
于是,他冒着承担后果责任的危险,命令守军予以还击。儿玉当场毙命,登城的日兵作鸟兽散。随后关外的日军枪炮齐发,向城墙上的守军开火。第九旅也连夜布置防务,宋德馨所部一营奉命死守南城城楼。
宋德馨在战前全营官兵召开的战斗动员会上说:“我宋某一日在榆关,日本人一日绝不能过去。日本人欲过去,只有在我们的尸首上过去!”在宋德馨的鼓动下,全营官兵无不义愤填膺,皆愿效命沙场,与榆关共存亡。
次日,日军第八旅团以一旅兵力,开始地面进攻,以八架飞机和日艘停泊在渤海的军舰的火力配合。由于日军炮火太过猛烈,城墙坍塌,工事完全毁坏,守军目标过于暴露,迅即减员,旋不可支。
日军攻入了南门,宋德馨率残部十余人且战且退。日军在城墙上架起了机枪,居高临下地射击。宋德馨先是手部中弹,却毫不顾及。紧接着,腿部中弹,随便地包裹了一下后,再次爬起,继续作战。
可是,毕竟寡不敌众,加之日军的火力太过凶猛,筋疲力竭的宋德馨一个不慎,头部中弹,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