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梓孝驱车前往《大美晚报》报社。他似乎听江月容说过,今天会去与朱主编会面。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见她一面。
他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冷风瑟瑟,一点一点占据车内温暖的空间。他打了个寒噤,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反而把车窗开得再大一些。
他需要冷风吹一下,似乎这样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脑子里总是有那么一团迷雾似的东西,混沌不清,搅得他不得安生。
母亲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也许是她没想到自己接手公司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会提出这个问题。也许,是她也没有答案。
毕竟,公司一直是由父亲经营的。母亲对公司的情况只是有个大概的了解。她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家庭上。父亲是突然离世的,恐怕未必会对母亲有个全面的交待。
只是,看她的状态,又不象全不知情的样子。是否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一知半解?荣梓孝摇摇头。那么大哥呢?作为长子,父亲是否曾经对他透露过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情况,所以才导致他现在非要将家产分个清清楚楚?大哥生活精致,但从不铺张浪费。而且,这些年他写书教书的收入不低,并不缺钱用。可是他为什么非要在家产上做文章,甚至不惜与家人反目呢?
他真的很想见到江月容,似乎只有看见她安宁的面容才会令自己此刻烦躁的心情略微平复一些。而不得不说,他的运气不错。正当他将车停在路边时,看到了从报社向外走的江月容。
江月容今天穿着一件驼色大衣,宽腰带,愈发显得身材窈窕苗条。与往日不同的是,戴了一幅黑框眼镜,手中还抱着几本书,一身书卷气,看起来就象是个女学生。她边走边和报社的人微笑告别,嘴角的弧度似一弯新月。荣梓孝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她,也感觉瞬间心境一派祥和安宁。
就在此时,马路对面“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叮当”、“桄榔”、“噼啪”各种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叫骂声,以及受了伤的人的惨嚎声。
荣梓孝将视线移到马路对面,那里是《中美日报》报社,报社门口还挂着一面美国国旗。此时报社的门已经被砸坏了。几个小流氓,手里拿着铁棍,正往里冲。见人打人,见物砸物,一幅不把报社铲平了誓不罢手的气势。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站在报社门口,穿着敞开了胸襟的黑衫裤,头上歪戴了帽子,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手掌里还不停地盘着两件铁蛋子。他向门里喊道:“砸,一件东西都别剩,全都给我砸个稀巴烂!”
报社里有人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的逃了出来,脸上还流着血。他见了,得意洋洋的上去补踢一脚,骂道:“臭耍笔杆子的,看你们以后还敢什么都写!你们的报纸上,应该登什么,不应该登什么,心里得有点数。不给你们些教训,我看你们还真记不住!”
街上有人听到动静停留。那汉子立刻望过去,语带威胁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一时之间,只听到砸东西的声音,人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住手,都住手!”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女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女子黑框眼镜,驼色大衣,瘦弱单薄,却别有一种坚定沉着的气质。这人正是江月容!
那个流氓头子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道:“小妞,别多管闲事,滚开!”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砸报馆?就因为人家刊登了的冒犯你的文章?你不知道什么是言论自由吗?”江月容毫不退却,真不知道她这样瘦小的身体哪里来的这种能量。
“是啊。太不讲理了。”有围观群众靠近了一些,纷纷发声。
“这位先生!”讲话的是《大美晚报》的朱总编,他显然是听到动静急忙赶过来的:“这里是公共租界,自有国家法度。我已经报警了!建议你们马上离开。如果你还继续这种行为,恐怕……”
“恐怕什么?”那人显然并不害怕:“我还就告诉你,今天这里我砸定了。不砸完,我还就不走了!哼,一个糟老头子,一个小女生,以为就能唬得住我?报警?你们还真爱多管闲事!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吗?”
他上来就推江月容和朱主编。
“拿开你的脏手!”
他没防备被旁边一人扭住了胳膊。那人只是把他轻轻向前一送,他就脚步踉跄,摔了个狗啃泥。手里的铁蛋子差点砸到了脚。围观众人不免有笑出声的。
出手的正是荣梓孝。他生怕那一老一小吃亏,早站在一旁。此时见这个流氓头子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功夫也不过如此,不由好笑:“我们还就多管闲事了,怎么样?我劝你,趁现在还没吃大亏,赶快滚吧。”
那人迅速爬起来,见面前只是一个面目清俊的少爷模样的年轻人,不由恼羞成怒。
此时,两边报社的人围站了一圈。这中间除了几个受伤的,也不乏精壮汉子,个个义愤填膺,都撸胳膊挽袖子准备上来动手。
那人看局面不对,顺手从腰间拔出一把枪来,指点着众人。周围人一片惊呼,纷纷向两边退去。
那人骂荣梓孝道:“臭小子,从哪冒出来的?敢管你大爷的闲事!看看今天是谁吃亏!”
荣梓孝没料到他会有枪,也是吃了一惊。他估量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又看了看对方拿枪的手势。那人显然不常用枪,手腕不稳,手指力量不足,夺下枪应该不成问题。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江月容。她一把拉住荣梓孝的手,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声音急促得有些尖利:“在公共租界杀人,你有再大的势力也难逃制裁。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傻事!”
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听得出她声音中微小的颤音,听得出她情绪上的激动,听得出她强大的勇气掩饰下也有一些些的害怕畏惧。
荣梓孝被江月容拉着,只感觉那手指柔软冰凉,她小小的身体就这样挡在自己面前,企图帮他挡住那个黑洞洞的枪口。他看不见她的面孔,只看到乌木一样黑黝黝的长发,长发的间隙露出一点雪白的颈项。她离得他这样近,近得能嗅到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清冽的香气。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想笑,又有些真心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