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露隐讳的道:“我目前自谋职业。”
“自谋职业?不知白小姐做的是哪一行啊?我早就看出来,白小姐不简单,果然如我所料!现在的上海滩,一个弱质女流,无依无靠,还能生存下去,确实了不起。没想到白小姐竟是这样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当今社会,象白小姐这般自力更生的年轻女子根本是少之又少了。”江得文有些夸张的大声赞道。他是希望借此能够博得白露露的好感,毕竟,谁不爱听漂亮话呢?
杨雨诗是知道底细的,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了声。但她也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捂住了嘴巴。
江得文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可笑的。他是真心的慨叹,但听在白露露耳朵里就变成了刀子一样的讽刺挖苦。她环顾四周,荣梓孝的神色是不忍,江月容有些难为情。荣梓义则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眸,拿起杯子饮了一口咖啡。
白露露也不知哪蹿出一股子火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她从包里拿出一根香烟,夹在手指上,自嘲道:“其实,在我们舞厅,象我这样的巾帼英雄还是不少的。”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尴尬。江得文愕然,他出入的风月场所并不少,但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实没想到白露露是个舞女。而象荣梓凡这样早就知道她身份的,想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当众坦承,未免替她难过。江月容心中则暗暗责怪自己的兄长冒失,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人难堪。
杨雨诗非常后悔自己刚才的那一笑。她完全没有瞧不起白露露的意思,只是江得文的一席话傻气的厉害,实在让她乐不可支。但看到白露露现在的样子,又感觉她似乎被人揭了疮疤,恐怕难免会感到羞辱、心酸。
“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白露露却显出蛮不在乎的样子,又摸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现在这里,四个女人。但是,同人不同命。你们三个,都是千娇百媚的大家闺秀,出身名门,锦衣玉食。你们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在石库门长大,十岁之前,就没有吃饱穿暖过。你们有家人保护,兄长宠爱,而我,从小失去父母,寄住在亲戚家受尽白眼。”白露露淡淡的道:“不过好在,老天爷赏饭,我还有这样一张脸蛋。所以,你们有你们的丰衣足食,我也有我的闲适自在。我不会说我是被逼无奈,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也没什么忌讳不能说的。”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但是手却有些发抖,打火机摁了好几次,也没有打着火。
这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稳稳的从她手中接过打火机,动作轻柔,却坚定有力。她愕然的看着,却不是荣梓义又是谁。他修长而又指节分明的手指只是灵巧的一拔,火苗就燃了起来。小小的火苗跳跃着,在白露露眼前闪烁。白露露将目光从火苗移到荣梓义的脸上,正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经常含着的淡漠、窥察的目光已经消逝了,每一只眼珠里都映出一团火苗,使这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似乎带着一点温暖,发散出一些热来。
白露露垂下眼帘,不想再透露出过多情绪。她把香烟凑到火苗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烟头上便象是汲取了热量,也燃起火红的一点。然后,就是袅袅的一阵白烟升起,象一团雾,模糊了白露露的本来面目。
“白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我觉得江公子说得并没有错。在这乱世之中,人能活着,就是万幸。白小姐全凭一己之力,而活出自己的独立人生,比我们这些单纯倚靠祖先福荫的人岂不是强出很多?”荣梓义的话说得很真诚:“而且,正所谓人各有志,即使是走上了一条不被世人认可的道路,也不过会走得略为艰难些罢了。我想,以白小姐的性格,即使荆棘满地,也会坚持不懈的走下去。一路上,自有别人欣赏不到的大好风光。”
“是的,是的。”江得文连忙点头附和。他是无心之失,当然想尽力弥补。
香烟让白露露的情绪镇定了下来,她暗中责怪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道:“这种夸奖我不敢当。我只是单纯的活着而已,为了活而活。我还存在世上的生命,是我唯一的成就,如果可以称为成就的话。”
“当然。这不正是我们的生活?保存我们的生命,并努力的活?”荣梓义的声音中又带上了那种淡淡的嘲讽。
荣梓孝却是真心实意的道:“人的出身虽然是选择不了的,但是人生所走的道路以及走路的姿态却是自己的选择。白小姐行得正坐得端,胸中自有丘壑,实不输于任何男人。”
杨雨诗觉得荣梓孝这话里似乎别有深意,果见白露露听了以后,会心一笑。那笑容虽然一闪即逝,但也表明她完全懂得荣梓孝的意思。
她的嘴快过了大脑,想都不想的道:“很少听到三表哥这样夸奖一个女子,原来你对白小姐比你说的要了解的多嘛。”言下之意,荣梓孝怎么会跟这个女人这么熟络。
“相由心生。”荣梓孝也飞快的答道:“白小姐生就一幅美丽大方的相貌,心地必然也是如此。”他又故意看看杨雨诗的脸,有些遗憾的感叹道:“一个女子还是要心存善意,才会有一副好容貌。”
杨雨诗眯了眯眼,反击道:“在这一点上,女人果然与男人不同!因为有的男人往往脸上带笑,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就是为了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正打着坏主意。”
“诗诗!”荣梓义叫停杨雨诗,以防火药味继续漫延。江月容也向荣梓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与人斗嘴。
“我能说什么?只能说你们都是善良的人。谢谢你们没有因此而瞧不起我。”白露露揶揄道:“你们一直高高在上,习惯于高人一等,恐怕对于不如你们的人更乐于表现出自己的宽容大度吧?”
“那么白小姐现在是想借此让我们心生愧疚吗?”荣梓义一针见血的道:“正如你不能选择你的出身,我们也不能。我们所有人只能俯首帖耳的顺从命运的安排。我不会因为自己从小丰衣足食就深感内疚,相反我一直心怀感恩。我不能想象如果与你易地相处,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态。因为这种假设永远是个伪命题。”荣梓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对不起,白小姐,我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敢苟同你的观点。我看人,待人,更重视的是他的品质,更注重的是内心的平等。至于外在或者过去的一切,谁能保证我们看到的不是假象或者不是暂时的呢?”他向荣梓凡看了一眼:“所以,没什么可忌讳的。如果我心中有所顾虑,就不会把你介绍给我的妹妹了,不是吗?”
“本来就是嘛。”杨雨诗接口道:“只要白小姐自己心里坦坦荡荡的,你从事什么职业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你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就是这样。也许每个人都有不欲人知的秘密或者不想暴露于人前的欠缺。只不过,有些时候,我们无法********,有些残酷的现实不得不面对。面对问题时,有人选择无视,有人选择回避。只不过对于我,始终认为不应该将问题深藏,因为它毕竟不会因为你的故意忽略就不存在。不去想它,不去提它,只能证明我们心里有鬼,证明我们害怕。”
“害怕?”杨雨诗有些疑惑:“表哥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