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沈七的妈妈和舅舅都是四川灌口县人,青城山就在灌口县。于是沈七不得不担心自己的家人是不是都被白莲教传销分子洗过了脑。
当他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看待自己父母长辈的眼神就变得来有些异样。
江湖经验极度丰富的沈经立即瞧出来这孩子的心理状况有点不大妥当,所以才将他远远地送到了和中堂的府上。和中堂早就跟沈经提过,想让江南沈家在北京城里派驻一个最可靠的人,以便于高效率实施某些暗箱操作。沈经趁势就把沈七扔到了北京城里来。
这年月天下皆腐,北京城里尤其最腐败。
沈经觉得让沈七这孩子去北京城里历练一番,果然是个最理想的去处。练功夫的人想要历练,当然就要去杀怪。像沈家这样勾搭官府大肆运作不合法工业贸易项目的古代版地下军火商,他们的子弟若想历练,当然要派去北京城里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最腐败。
于是这日午后83岁的老年痴呆症患者爱新觉罗弘历爷爷呆在春和园里睡午觉的时候,大奸臣和珅紧急宣召了大黑帮小少爷进来。
沈七猜得没错,和珅大人就是想让沈七当面见上皇帝一面。
日后沈七倘若惹下了连和中堂也HOLD不住的任何滔天大祸来,便可以把不慎误交匪人的这样一项失察之罪,干净利落地推卸到皇上身上。
在乾隆朝和珅大人得到乾隆爷绝对的信任,他是不用担心任何问题的。他也就是为了随便堵一堵太子永琰的嘴,让太子殿下对和大人跟沈家之间的暧-昧关系没什么废话好讲。
这时候和珅正在嘱咐沈七,“今年夏天,你就只管多去英国爵士的府上走动,咱们的时间还很充裕,不用太心急,也不能有半点懈怠。只要在秋天来临之前,做好出航的准备就成。”
秋风吹起的时候,那就是远航的季节开始。
这是东亚诸国在航海事业上遭遇的最大瓶颈。欧罗巴人和印度人在航海方面的先天条件都比中国人和日本人更好得多。
印度洋就好像一个半封闭的鱼缸,拥有独立完整和完美的一套洋流循环体系。打个形象化的比喻:一艘满载橡皮鸭子玩具的集装箱货船倘若在莫桑比克附近遭遇倾覆事故的话,在接下来的几十天以及几个月里,环印度洋的每一个港口外面的海面上,都会找得到洋流冲来的浮力鸭子。这些鸭子漂到环印度洋各大海港城市的日期,还非常之精确,基本上翻翻日历就可以测算出浮力鸭子抵达的精确时间。
印度洋是人类早期学习航海术的完美天堂。两股潮流分别按顺时针和逆时针方向,环绕着整个印度洋各自循环着,生生不息。
即便是很笨很笨的船长和水手,也能够很容易学会如何把一艘或者十艘商船,毫不吃力地从加尔各答开到亚丁湾。所以大航海时代最早出现的性能最优秀的海上飞舟,首先出现在印度洋和阿拉伯海。一直到21世纪仍然作为竞技挑战项目而存在的帆船竞速项目,所采取的三角帆原理便是起源于印度洋沿岸的阿拉伯文明。
虽然这个年代还没有能力开掘苏伊士运河,但是地中海和红海也就只有那么一墙之隔。阿拉伯三角帆技术不久之后便传入欧洲,从而掀起了重塑世界格局的大航海时代。
大西洋的天赋条件不如印度洋,要想完美捕捉潮流和风向的规律,并巧妙加以利用,实践摸索起来,比印度洋上困难的多,但是大西洋的季候风特征还是相当的醒目,不到百年时间欧洲航海家就已经完全摸透了大西洋的个性。
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不列颠法兰西的资深船长们,人手一本厚厚的航海日记。船长的日记里详细记载着每一个坐标点在每一个月每一天会遭遇怎样的风向、几级的风力、多少度的轻浪,以及,哪个方向上会有潮涌。
大西洋已经成了航海家们的后花园。
太平洋的航海条件最是艰难。
在大西洋上,不顺风的航路上可以巧妙借助洋流的推送力,不顺流的地方可以利用季节变化带来的信风风力,优化之后更先进的三角帆技术还可以把横向吹来的风力力矩巧妙切扭转45度转换为纵向推进力。这一点在21世纪风帆俱乐部的竞速项目之中表现的最为明显,顺风并不会带来最大的航速,被顺风鼓满的大方帆同时会带来相当大的负压,会在一定程度上迟滞船体前进的速度。反而是45度侧风行驶的速度才是最快的。取之字形的路线斜穿大西洋,从不列颠直抵加勒比,又从加勒比直奔象牙海岸和卡萨布兰卡,这两条航道上能够获得最大最完美的侧风45度最高航速。沿着这两条航路疾驶的风帆战舰编队,一路上势如迅雷、快逾奔马。
太平洋航路完全不拥有以上任何一种天赐福利。
太平洋过于浩瀚,没有任何一道洋流在太平洋里可以从南流到北从东流到西,所有的洋流在半途都会变线转向继而消失。同样也是由于太平洋过于浩瀚的缘故,除了南北纬60度上暴风圈里的永无止歇两圈狂风之外,其他更柔和一些的季节风,全都无法做到从太平洋西岸一直刮到东岸。任何规律明显的风向,都会在途经浩瀚太平洋的时候,渐渐消散在半途之中。
于是,不论是擅长追风的航海高手,还是最擅长追赶洋流的漂流专家,最后都会在浩瀚太平洋的正中央失去动力源。所谓的太平洋,其实一点儿也不太平,这里一直是专门埋葬航海高手的伟大坟场。
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讲,太平洋的命名本身并没有错,太平洋的风浪确实比大西洋少得多,太平洋上总是显得来风平浪静,然而航海家最害怕的就是风平浪静。风不吹,浪不涌,难道要用划桨的办法划过万里航程吗?
所以中国人民即便是再勤劳再勇敢,在大航海时代也注定无所作为。郑和当年所做的,不过就是携带了大量补给蜗牛一般沿着南亚大陆海岸线走走停停,蹒跚爬行,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越洋远航。
沈七虽然不是穿越客,却很明白亚洲人在航海方面面临的这个困难。
荷兰人早在大明时代郑成功之前就已经来过台湾,舟山定海县的船工世家子弟,人人对此耳熟能详。
沈家的人全都知道中国人航海方面将要面临如何的困难。
于是,一听到中堂大人提及夏天秋天的话题,沈七直接就猜准了和珅的意图。
“当西北风刮起的时候,我就要出航了吗?”沈七问道。
和珅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微笑道,“必须的。倘若错过了今年秋天起风的季节,再想出海就要等到明天的秋天。我们的时间虽然是比较充裕,却也不敢将大好光阴随随便便虚掷。以日月为单位计时,我们还有很多个日月可以慢慢消磨。倘若以年计时,我们的时间没剩几年了。”
沈家既然潜伏着一个时空妖人,想必是已经明示或者暗示过和珅大人,他还有四年半五年的时间。和珅应该是1799年被嘉庆皇帝毒酒赐死的下场。
倘若一年只有一次出航机会的话,尚未实体化的纸上谈兵和记船队,所剩的时间真不算多,可供和记船队挑战太平洋航路的尝试次数,绝不会超过三次。
倘若沈家造船的速度就和不列颠的王权号一样需要耗时三年的话,那么和大人所剩的机会就更少。
不过,和大人获取世界最优秀龙骨素材的渠道,远比不列颠人来得更加方便,所以沈家造船的速度其实会比英国人更快一些。不列颠本土其实是不出产足够高大的橡树的,所以英国皇家海军最宏伟的造船工厂既不在利物浦也不在曼彻斯特和布里斯托尔,偏偏设在爱尔兰的都柏林。
中国人在1794年也并不是一点优势都没有。1794年中国人的优势在于:国库或者某些私人拥有的现银远比大不列颠人拥有的更加丰富。商业运作的空间更大。获取造船原料的速度更快,成本更低。劳动力的成本当然也是全世界最低的。下定决心砸钱进去的话,并不是没有半点机会。
虽然沈七并不晓得和中堂的肩上的压力十分沉重,他还是察言观色猜了出来,沈家担负的造船使命并不是没有时间期限的慢条斯理水磨功夫,而是相当的急迫。
于是忍不住问道,“今年的夏末秋初,我们的第一艘东方级风帆战舰就可以下水吗?”他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自己家里的制造能力,觉得这么短的时间不大可能完成。
和珅摇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造好。但你还是要跟着法兰西船长一起出海,你忘记了德瑞涅侯爵是怎么从法兰西来到东方的吗?他当然是坐船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