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山海行(21)(1 / 1)

黜龙 榴弹怕水 6494 字 2023-09-03

二月十三日夜与二月十四下午相隔数百里的河北战场两端先后爆发了两场战斗皆是联军的末端军事力量轻敌所致但这无疑打破了联军主力不可战胜的既有概念而且无论是损失的兵力还是折掉的将领都已经到了不可轻忽的地步了。

实际上如果只以太原军与东都军为主体来计量的话这几乎称得上是伤筋动骨断指钳尾了。

更不要说清漳水源头一战背后黜龙军河南势力的抵达、粮道的彻底中断以及随之而来再也无法遮掩的东都方向流言每一个都会对联军大营那里造成巨大影响以至于直接给此战最终结果带来某种莫名的味道。

不过有一说一十四日的傍晚时分因为整个大战场的范围几乎所有关键人物都还没有收到相关讯息各处气氛似乎是没有任何改变的。

对于远在平原郡治安德的平原郡太守程知理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这天傍晚之前他得到的真切战场消息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群屯田兵在历亭打败了跟着崔氏造反的清河郡卒宰杀了史怀名……没错大营那里对后方信息的传递是不怎么上心的基本上全靠中下层的自然扩散。

回到安德这里这天并没有下雨但从下午开始确实有些阴沉。

程知理安静的在郡府内处理完事情……是真的在处理事情……几日前魏玄定、陈斌、窦立德三人在西面建立起了大本营统一了决策机构近在咫尺的平原郡这里是没得跑的很多军务后勤发来都是要立刻做的也没有瞒着程知理;除此之外还有本郡的庶务别的不说春耕的事情、刑诉的勾决这些日常事务也依旧从他手中过。

但是这一切不耽误整个郡府上下在短短数日转而对程知理报以了一种微妙的态度。

“都谁来了?”

程大郎回到住处还未下马便看到门前廊柱下散落了十几匹马不由皱眉。

“回禀大郎先是夫人那边来了几个亲眷故旧这几日日常来的然后庄内的自家兄弟们也来了人多了些所以杂乱。”候在此处的老都管早早迎上牵了马缰稍作解释。“侧门马厩其实没满但腾进那个脾气大郎又不是不知道他看见先前来客人的马干净便阴阳怪气的把马扔在外面了还不愿意上堂只在院子里聒噪。”

程大郎心下恍然却没有吭声而是老老实实低头进了廊屋。

没办法自己那清河崔世出身妻子的“亲眷们”若是能跟自己庄户里的老兄弟一见如故的话那陈斌跟窦立德都不用斗起来了。

至于说动静太大引起瞩目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

“大郎1

“大哥1

“阿叔1

果然一进门许多人便从前院各处拥了上来称呼五花八门却多能听出来都还是登州、齐郡一带的老兄弟后来渡河搬迁包括划到现在的无棣郡也不过三年后来有军功授田挪到旁处的更不过一年都不耽误程大郎在其中威信的。

“怎么都来了?”稍作寒暄之后程大郎状若无事只负手笑问。“家里的地都耕好了吗?平白来我这里打秋风?”

“大郎1一个双目炯炯却明显有些瘸步的中年人瞅了瞅周遭看着院门关上后便迎上来当场问话。“咱只说我们那边庄子里传言说是帮上要拿你?是也不是?”

“胡扯什么?”程大郎当场吓得摆手。“哪来的谣言?我这刚刚从郡府回来哪里要拿我?咱们进去说上堂上坐了再说。”

“由不得大家乱想之前大哥兵权……”

“小五且住嘴。”还是之前那中年人阻拦其他人后来问。“大郎几句话而已说清楚就行上不上堂坐不坐有什么意思?我再问你下面还有人说你要反了是也不是呢?”

“也没有这回事1程大郎无奈跺脚道。“这也是胡扯!我在黜龙帮里有名有位要是无故反了如何能在这天下立足?”

周围挤上来的人多有释然。

“可要是有故呢?”那瘸腿中年人依旧板着脸来问。“刚刚小五也说了帮里夺了你兵权让你做个郡守你是不是心里有怨气?”

“做个郡守算是坏事吗?1程大郎双手一摊满脸无奈。“老腾小五不懂事你不懂事?这都什么人说什么话呀?我祖上三代在大齐做军头到我爹才算是积攒了家世做了一任郡守可惜福薄做了没几年大齐就没了我这才四年还吃了好几次败仗依然做了一郡太守说破天去这都是张首席的恩义何谈什么怨气?”

“所以大郎你不准备反?也没被帮里要擒拿?”昔日程大郎的亲卫头子瘸子腾进皱着眉继续来问丝毫没有被对方唬祝

“没有1程大郎无奈就在院中指天来言。“三辉四御看着我在这里确系无灾无乱。”

“那便是无灾无乱你自己心里可有想法呢?”瘸子还是继续追问还是没被对方给塞住嘴非只如此他甚至拐着脚又逼近了一步。

程大郎彻底无奈他如何不晓得有些话糊弄他人可以糊弄这些跟着自己几十年的老兄弟纯属扯淡呢?

想到这里他便也终于正色:“老腾你既然这般问了我也给你透个底你回去也给庄子里的兄弟们说一遍……我程知理从来没有想过要反也不会反……但有没有麻烦呢?自然也是有的麻烦就是张首席现在被围着了。”

话到这里程大郎喘了口气看了看四周方才继续来说:“你们这些人不管是不是姓程都是我老程的至亲叔伯兄弟子侄我这半辈子的经历你们不知道吗?进黜龙帮这事是张首席把我拉进去的大头领也是他给的兵败之后再分营头也是张首席给我的那个营头后来军务上不上心还是张首席改了我的军职到郡守的……一句话我程大郎的荣辱是非都是系在张首席身上的他在我怎么都无所谓也不怕什么事情心里也安生;他不在其他人不晓得我跟张首席之间的关系不晓得我跟张首席之间的信任反而引出来一些无端的疑虑来……所以麻烦是有的就是陈斌、窦立德那些人掌权后开始疑我这才惹出来许多谣言。但你们想想只要我安稳下来有事去做有调就去他们又能如何呢?”

那瘸子以下几个主心骨包括跟在程大郎身后的老都管算是听到了程大郎的心里话这个时候才都放松下来。

“大郎别怪我们。”腾瘸子这时候方才信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只不过咱们到底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老兄弟当年一起立过誓的又生死闯荡过所以若你真要反了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也不管你将来有没有好名声好结果都要拼了命随你去的大不了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也就是为这个今日才来逼问几句。”

程大郎老牌凝丹的实力如今却只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又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方才点头:“你们的义气我怎么能不知道?只是这个局势前面还在生死存亡的你们一挤过来弄得我也手足无措还要给那几个疑我的人口实平白添麻烦……都走吧!今日且不让你们打秋风等局势缓过来咱们再一起喝酒。”

腾瘸子点点头也不吭声而是直接拐着脚准备出门牵马回去了。

不过其人临到刚刚打开的侧门前却又在台阶上歪着身子回头:“大郎那堂上那些人又怎么说?”

“能怎么说?”程知理再三苦笑。“跟你们一样瞎想偏偏又没有你们的干脆只是日日来生怕我不照应着他们直接被帮里处置了……其实真要处置他们早就处置了何至于今天?”

腾进笑了笑不再计较带头出门去了其余人等也在朝程知理行礼后匆匆离去。

目送着这些老兄弟离开程大郎立在院中沉默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天色彻底黑下来老都管吩咐人点起火把火盆时方才动身……却并没有往堂上来……反而是越过了尚有客人等待的正堂转向后院直接进了花厅然后请了自家那刚刚娶了没多久的夫人过来。

程夫人自然姓崔今年不过双十出头年华比程大郎年轻的多不过跟程大郎一把年纪只死了一次正牌夫人不同崔夫人却是个三婚的寡妇……但这也委实没人计较因为之前五六年间也就是崔夫人年纪最好的时候全天下的男人未免死的太多了点也太随机了点。

这其中河北尤其夸张一点。

听到讯息崔夫人很快赶来然后只是一礼便从容坐下静待自己的丈夫开口。

程大郎再度沉默了片刻然后隔着半个桌子缓缓来言:“夫人时局危难但所谓夫妻同心咱们既是两口子我也该跟你说一下我的打算跟想法1

“大郎请言。”崔夫人面色如常似乎早有预料。

“堂上那几位崔氏亲眷里其中很有几位是经常带着说法来的明里暗里就是希望我能在后面反了捅前线一刀说是不指望别的只要前线大营往后退一步那不论最后结果就有个中郎将保底。”程大郎开口言道。“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个的……非只如此待会我还要将他们扣下来送进郡府牢里。”

崔夫人依旧从容。

“不答应原因很简单倒不是嫌弃中郎将低什么的也不是不信谁没到那一步……只是觉得一个是人本身不能轻易造反尤其是出头造反的因为一旦反了名声就坏了;另一个是一旦要反必然牵动那些老兄弟但那些兄弟为我出生入死的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安生日子我是宁死也不愿意再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

崔夫人还是不说话。

“夫人懂我的意思吗?我可以反但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前面联军大胜了推了过来到时候可能会因为想保住那些老兄弟还有那些跟着我往来遭罪的庄子就势降了……但那其实还是降不是反;还有一条路便是实在是被陈斌、窦立德那些人逼急了一个人跑过去前线单枪匹马的背反以此告诉天下人是陈窦他们不仁不义我是被逼无奈反正不会牵累其他人。”

崔夫人点点头终于开口:“夫君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所以夫君现在想要如何行事呢?”

“我想要去前线大营里去。”程大郎叹了口气。“在这里处于嫌疑之地不只是陈斌窦立德一直疑我也让我那边的老兄弟还有你这边的亲眷故交总是觉得我有想法或者总觉得能动摇我……而我现在谁都不想牵累……我只按照陈窦的要求到了前线到了他们那些人眼皮子底下再做决断便是。”

“到了前线又如何决断呢?”崔夫人催问了半句。

“到了前面若是陈斌和窦立德管不住自己压迫过甚真要我命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逃了反了便是;要是他们管的住自己我便努力作战就好。”程大郎笑道。“当然若是大局崩坏那我就逃回来看顾好这里。”

崔夫人点点头一声不吭转身离开须臾再度转出却端来一壶酒两个杯子然后重新放下只在桌上斟好便自取了一杯从容开口:

“大郎1

“夫人请讲。”程大郎见状心下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对。

“局势危难你夹在其中又有许多顾虑自然有许多想法将来怎么样也都听天由命。而我作为你夫人其实也有一个念头希望大郎能记祝”崔夫人捧着杯认真交代。

“我尽力而为。”程大郎也主动捧杯。

崔夫人以手环过对方手臂竟是个交杯的姿态然后清晰来言:“只求大郎一件事千难万难刀光剑影的务必要活下来我委实不愿意再嫁一回了。”

说着自是闭目一饮而荆

程知理心下一荡却也赶紧低头一饮而荆

程知理饮酒的当口庞大战线上的信息流终于再度发生扰动数骑来自于东侧郑善叶部的信使飞马驰入了旋涡的中心带来了第一个坏消息也就是纪曾历亭之败。

有一说一郑善叶的信使派的多了点不只是白横秋与段威这两位薛常雄、屈突达居然也有。

这下子讯息想瞒都瞒不篆…当然也没有理由隐瞒这是正经严肃军情……但郑善叶无疑还是越俎代庖了。

天已经快黑了但大营中修为较高的人还是能够看到天空云彩加厚俨然也有一场春雨要至。

“黜龙军又在袭扰哪家?”

罗术枯坐在自家大营的一处望台上看着被遮蔽了月色的天空神情飘忽许久才被某处动静打断。

“应该是白横秋当面。”立在一旁的白先登脱口而对却也立即察觉到了罗术的心不在焉。

毕竟如今大营四面围的水泄不通各家所据方位清楚无误既晓得方位自然知道是哪家。

“黜龙军士气倒没有跌落到不堪的境地。”一念至此白先登主动开启了话题。“也不知道此战到底什么结果……”

“结果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罗术回过神来明显有些烦躁不安。“不管眼下这些细微局势如何大略上来讲还是太原军以大宗师压强军突袭黜龙帮的人一来没有攻击而胜的能力二来仓促被围粮食有限……我估计也没有几日了。”

“这是必然然后呢?”白先登认真追问。“张行跟徐世英这些人能出去吗?”

“真要个人逃未必不能逃但结果也好不了哪里去。”罗术蹙额回头东南风吹来使他发丝凌乱。“你别看白横秋现在维持大营好像挺艰难的黜龙帮一垮人心一倒他便能立即把控局势而依着他对黜龙帮的决然姿态便是流言是真的东都军回去了可太原军必然还会督着我们去打黜龙军的大兵团……你说若是这里黜龙帮精华尽丧大兵团又被追上去打没了便是张行、雄伯南那些人活下来又能如何?”

白先登想了想连连颔首复又摇头:“黜龙帮也没犯错吧?当日若是逃了野地里大阵都立不起来怕是早就落到总管你刚刚说的境地了……”

“曹林没死太原没动直接冒险抢了黎阳仓去散粮就是最大的错。”罗术冷笑。“张行这是自寻死路……我当日高看他了。”

但不知为何嘲讽完后罗术立即就自行黑了脸。

“公慎倒是挺佩服他那个本家的。”白先登似乎没有察觉对方的情绪变化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今日下午单骑过来后便一直询问战局四下打探消息。”

“他向着黜龙帮也正常。”罗术叹了口气。“我才接手了幽州几日?上下都不能统辖一致。莫说那些人便是自家兄弟们眼界上来后不也都觉得大势在别人那里?要我说跟军中那些去巴结白横秋的人比公慎这个时候还记得跟黜龙帮的交情反而是个讲义气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白先登也笑然后忽然变了颜色。“那总管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吗?难道指望公慎翻出一片局面?”

“不然呢找死吗?大宗师就是对面1罗术站起身来直接跳下望台。“下雨了早点回去吧1

白先登也只能跟上。

然而二人回到中军帐中正准备汇集本军将领做个突袭查访时张公慎忽然回来了并从冯无佚营中带回了一个情报。

“兵败倒也罢了那个七太保居然也这般干脆死了?”火把下白先登不可置信。“这是黜龙帮大兵团那里处心积虑吧?”

“不好说郑善叶听到前方兵败消息带着败兵一口气退了好几十里都是从败兵口里问的话也就是兵败身亡的消息是对的。”张公慎认真讲述。“具体如何估计明日才能清楚……主要是东都军那里上下全都震动起来。”

“从东都军那里来说当然会震动这可是东都军这次出来的三大将之一而且东都军本来就军心涣散一些。”白先登笑了笑。“但不耽误大局的。”

话到这里白先登自己先不自信起来回头来问:“总管是如此吧?”

“谁知道呢?”罗术坐在阴影里似笑非笑。“谁知道呢?反正咱们瞅着便是。”

话题就要自此打断忽然间白先登又好奇来问:“公慎军情不给咱们也是寻常可郑善叶居然直接把军情传给了冯无佚?”

“不一定是郑善叶传的。”张公慎想了想给出了个有意思的答复。“应该是营中谁收了信立即去那里散播出来的冯公为人和气下面人又杂乱大家都喜欢去他营中说话……”

白先登恍然罗术也不由“啧”了一声。

当夜联军大营因为东都军前线损兵折将而暗流涌动尤其是河对岸的东都军大营更是有着明显的串联与争论以至于白横秋都不得不亲自过去安抚人心。当然当黜龙帮的夜袭草草结束后随着夜色浓厚将士疲倦大营还是被动的沉默了下来。到这个时候春雨终于也下了起来但却非常轻忽如果不是有修为的人几乎听不到雨滴打在帐篷、木棚上的声音。

“什么事?”

没有任何光源之下东都军大营最西南部地区屈突达忽然在帐中翻身提前问出了这句话。

“将军!西线汲郡的老兄弟送来军情1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丝火光出现在了帐内

紧接着一封潦草写成的书信也送到了屈突达的手中。

而其人拿过信来不等帐内照亮便仗着真气渲染目力强行来看只是几眼便将潦草书信给看完了却又端坐在榻上不动。

过了许久这位东都军中理论上仅次于段威的大将方才开口:“东面的消息都传出去了吧?”

“是。”

“也把这西面的消息送出去。”

“是。”